第七十一章

  文應允第二天清晨一早便走了，剛走沒多久阿諾便被張將軍叫到了書房。

  書房內很安靜，一共只有三個人，張將軍、俞修容和阿諾。張將軍同俞修容齊齊望著阿諾，阿諾只是低著頭沉默良久。

  屋裡越來越讓人覺得有些緊張，正在張將軍打算一口回絕的時候，阿諾終於開了口。

  「我願意。」她神色坦然，淡淡的眸光中透出堅定，「我願意去燕京。」或許在昨夜之前她不會選擇這個決定，而近日她願意賭一把。

  這一年來她的確很輕鬆，可每一個晚上都會夢到很久以前的事情。她不是個勇敢的人，徐曉沫都能為了自己的想法勇往直前，而她卻一直在退縮。

  曾經她還大言不慚的告訴徐曉沫要適應這個環境，要適應這個朝代，要在這裡讓自己融合進這個不同往日的地方，可真正的她融合了嗎？她是得到了她想要的親情，她是安靜的在這蜀中釣魚城內過著平淡的日子，可這些真的就是她最終想要的嗎？

  

  不是，她要的是幸福，除了親情還有愛情。她想要見到忽哥赤，想要同他在一起，然而她還想要親口問問真金，為何當初不相信她。

  「阿諾，你要想好了，這可不是輕易能夠做決定的事情。」張將軍臉色有些悲傷，這一去生死難料。

  阿諾靜靜的望著他，忽然跪在地上，「爹，女兒想要去，即使燕京是龍潭虎穴我也要去闖一次，因為那裡還有個人在等著我。」從小到大每一次都是忽哥赤來救她，她在蒙古十年，十年內記憶深刻的事情都會有他的身影。

  十年，他在她身邊守護了十年。可她一直將目光放在了真金的身上，那時候她是喜歡真金，真金儒雅溫和，對她寵愛疼惜。一直以來，她都忘記了她每一次受傷的時候幫她舔傷口的其實都是忽哥赤。

  她自私，所以她離開，害的忽哥赤偷偷潛入南宋差點送了性命。如今，還是因為她，忽哥赤被軟禁，性命堪憂。她欠忽哥赤的太多，那個飛揚跋扈的男人為她付出的太多，她怕她還不起。若是因她忽哥赤丟了性命，而她卻不作為，那麼她還是她嗎？

  而且，南宋正在危險時刻，隨時都有可能滅國。她的父母，她的朋友都在這一個國家內，如果她一切順利，她有可能力挽狂瀾救下所有人的性命。

  雖然去燕京有很多危險，也有可能失敗送掉性命，然而，既然死過一次，何必要怕再死一次？

  「阿諾。」張將軍再次喚了一聲，語調中充滿了不舍。這是她的女兒啊，可才回來一年又要分離。

  阿諾正正的朝地上扣了三個頭，「爹，女兒不孝，女兒想要去燕京。但是女兒答應你，女兒會努力的活下去。」是的，她會努力的活下去。

  「張將軍，阿諾定然是深思熟慮才做出的決定，本宮想她一定能夠做的很好。」俞修容眼中露出滿意的笑容，果然公主的計策就是好用。

  張將軍彎下腰，伸出扶起阿諾的手都有些顫抖，「阿諾，你去跟你娘好好說吧！」他明白，明白阿諾的選擇究竟是為了什麼。

  南宋雖然現在還未滅國，可那是遲早的事情。雲南王忽哥赤對她情意深重，這個丫頭只是為了給他們一家人留條後路而已。想他張君玉領兵打仗多年，最終卻要靠自己的女兒來留條後路。

  阿諾眼眶紅了，眼前的張將軍似乎在這一瞬間老了好幾歲。她咬了咬自己的下唇，「爹，阿諾一定會活著的，所以，無論以後發生什麼，爹你也要活下來，我們總會有再相見的一天的。」

  張將軍點了點頭，「去吧，同你娘好好說。」

  阿諾鄭重點頭，「嗯，我這就去。」

  ……

  站在張夫人所住的院門前，阿諾卻沒有勇氣走進去。徘徊許久，她終於鼓起勇氣推開了院門。

  春日陽光很暖，院內的桃花開的正燦爛。紅的，粉的，白的，一片奼紫嫣紅十分漂亮。張夫人擺了一張軟榻在桃花樹下，她坐在軟榻之上，面前擺放著一個繡花的架子，手裡一針一針紮下去。

  阿諾走到張夫人面前，太陽照射的影子淺淺的映在繡花木架的白布之上。那是一塊淺藍色的布，上面用銀線繡著繁複的花紋，其他的地方則是一朵朵或綻開，或半開的荷花。銀色荷花，栩栩生動，如同風一吹便會散發出清香。

  張夫人抬起頭來，臉上掛著慈祥的溫暖的笑容，「阿諾，你來啦！」

  阿諾繞過繡花木架，親昵的坐到張夫人的身邊，「娘，你這是繡的什麼呀！」

  「我打算給你做一條裙子。」張夫人停下手裡的活，將針插在一旁的針包之上。「從來沒聽見你說過需要什麼，從小到大娘給你做過很多衣服，可是真正你能穿的卻一件也沒有。所以，我想給你做一件衣服，馬上就要做好了。」她疼惜的將阿諾鬢邊的頭髮捋順，「娘懂，你爹都跟娘說過了。」

  阿諾再也忍不住了，眼裡的淚水如同決堤一般湧出來。「娘……」她趴入張夫人的懷中，「娘，阿諾會平安回來的，所以你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

  張夫人輕輕的拍了拍她的後背，「這些你不要擔心，娘相信你。」她雖然也很不舍，但是她最想要的是自己的女兒幸福快樂。雖然阿諾每天都會笑嘻嘻的，可是那眼底卻常常會閃出哀思。前幾天，自己的丈夫告訴她了一切，她才明白阿諾究竟吃了多少苦。

  阿諾哭了一會兒，再次坐起來，「娘，這衣服還要多久做好？」

  「等不及了？」張夫人笑起來，「這花已經都繡好了，明天就能做好。」她的眼眶微微泛紅，「阿諾，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阿諾堅定的點了點頭，「娘，我答應你，一定平安。」她咬了咬唇，「玉兒如今仍舊神志不清，所以女兒想將她繼續留在將軍府內休養。」

  「你放心，我和你爹會照顧她的。」

  風吹過，頭頂桃花如雪落下。院內花香縈繞，解不開離愁緒。

  從蜀中過秦嶺，過鳳翔府，入京兆府，穿越河南府、大名府、河間府等地直達元大都燕京。

  再次來到燕京，阿諾的心境竟然完全不同，時隔兩年沒想到她竟然還能回來。燕京自從忽必烈遷都以後變得更加雄偉壯闊，街道上也更加的繁華，人來人往一派熱鬧景象。

  馬車裡，阿諾只是偷偷的撩開車簾，透過車窗朝外望去，街道上的蒙古人顯然要比前兩年來時多了許多，很多紅頭髮綠眼睛的色目人也很自然的走在街上。

  「燕京城原來是這個樣子啊！」綠姑娘嘆然道，臉上充滿了興奮和好奇。

  阿諾將車簾放下，「煙容，其實來燕京很危險，你跟著並不一定是好事。」

  綠姑娘眼睛一眯露出一個燦爛的笑來，「正因為危險，所以你一個人來我才不放心。我們是好朋友，而且我這條命都是你救的，所以……」她認真的接著道：「所以，我會幫你，即使很危險，即使丟掉性命也在所不惜。」

  阿諾心中震顫，那雙認真堅毅的眼睛直直盯到了她心裡，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能伸出手給了綠姑娘一個擁抱。趴在綠姑娘的肩頭，她心裡竟然流出一種很溫暖很溫暖的東西。「煙容，謝謝你。」

  綠姑娘心裡忽然間漏跳了一拍，眼中閃過深深的愧疚，「我應該做的。」她的聲音很輕，語調更是怪異。

  阿諾沒有發現這點變化，手按著綠姑娘的雙肩與她面對面，「我帶你去看看以前我落腳的地方，那可是一個特別棒的花樓。當時燕京城內無人不知瓊芳閣的名字，十大花魁各領風騷，生意好的日進斗金。」

  「原來你以前住在青樓，那你豈不是天天瞧見那些……」綠姑娘臉紅了起來，那好奇又帶著羞澀的摸樣惹的阿諾哈哈大笑。

  「我是住在那裡不假，不過一個是前院一個是後院。」阿諾想起當初淺荷對她也很不錯，可惜走的時候連一聲招呼都沒打。想起玉兒的遭遇她心中升起愧疚，玉兒被忙哥刺抓了，那淺荷是不是也被牽連了呢？

  「小姐，你要到的地方到了。」

  一聲呼喊過後，馬車緩緩的停了下來。阿諾忙開了車門跳了下去，然而，剛落地看見眼前的一切卻愣住了。

  原本該是瓊芳閣的地方是一片廢墟，在這繁華的大街上特別的扎眼。那火燒的痕跡猶在，即使時隔許久她也能猜想到當初的那場火有多大。沒了，一切竟然就這樣沒了。

  「大叔，這地方怎麼是這個樣子啊！」綠姑娘跟著下車，瞧見這副光景忙拉了個路人問道。

  那大漢一臉的樸實，瞅了一圈周圍低聲說道：「當年有個蒙古王爺下令將那時候最紅的瓊芳閣燒毀，大火燒了很久，沒有任何一個人敢救火。於是，現在這片廢墟也就留了下來，而且沒有人敢在上面重新建樓，蒙古人的權勢大，誰敢違背他們的意思。」

  燒了，忙哥刺竟然下令一把火將這地方燒了，那人呢？人都去了哪裡？阿諾愣愣的站在瓊芳閣門前，一切都變了，那她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