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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2章 番外·魚沈雁杳天涯路(六)

2024-08-01 11:56:27 作者: 七月白鹿

  沈將軍曾是沈容的心腹。

  一個沈,一個雲,他們是協助沈容能夠在蕭帝的眼皮底子存活至今的重要人物。

  沈將軍名沈復,沈容是極為信任他的,可當雲大人告訴沈容「沈復有離宮棄主之心」時,十五歲的沈容曾深夜召見沈復獨自前來,是為了一場不動聲色的試探。

  那夜是雨。大雨滂沱而下,沈復的馬車停在沈容寢宮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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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寂空曠的書房外,沈復正靜默地站在逆光處等待著。直到木門被推開的「吱呀」聲響起,他才抬起眼,沈容略顯稚嫩的聲音從書房內徐徐走出,傳了他一聲:「將軍。」

  沈復頷首致意:「殿下。」

  沈容向他點了點頭,而後轉回身去,沈復恭敬地跟隨他一同走進了書房。

  今夜逢雨,本是寒涼,沈容取出一餅好茶,遞向沈復道:「晝短苦夜長,我想著獨自品茶,總是落寞,況且知我情況之人除了雲大人,便是你了,不知將軍可願與我一同賞雨?」

  沈復接過茶餅,微微躬著身退去一旁,在老位置找到平日裡的紫木茶壺,一邊熟練地溫起熱水,一邊答道:「殿下能記掛著微臣,自是微臣的福分。」

  這偌大的書房內只有他兩個,燭光昏黃,映著彼此的輪廓與心思。明明都已心知肚明,卻又都試探般地高談闊論著無關瑣事,直到談起了日後情形,沈容忽而話鋒一轉,道:「我總不能一直在這宮中裝個瞎子,此事絕非長久之計。」

  沈復握著茶盞的手輕動了動,他不敢沉默太久,便催促著自己去問:「微臣惶恐,卻不知殿下所言何意?」

  「我總想著要找到合適的機會離開宮裡,去外面的話,也總比在宮中苟活要好。」

  沈複眼中的光亮黯了下去,手指一顫,茶水從盞內漾出了幾滴,濺在手背,略有熾熱。

  沈容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的表情,沉聲繼續道:「沈將軍意下如何?」

  沈復抬起眼,望向沈容,眼角處掛著的笑意極為勉強,「微臣不敢為殿下做主。」

  沈容似笑非笑道:「你與雲大人都是扶持我至今之人,怎到了今日,又要說這般見外的話?還是說,沈將軍已經不願再參與朝堂是非了?」

  沈復緊抿著嘴唇,面色逐漸變得蒼白,他緩緩地將茶盞放去一旁的案桌上頭,而後掀起長袍,當即跪在沈容面前,義正言辭道:「殿下,微臣從未有分毫欺瞞之心,更是從未忘記過本職身份,倘若殿下已經聽到了風言風語,微臣自是無法反駁。」

  「將軍言重了。」沈容轉手端過自己的茶盞,湊近嘴邊輕輕喝下一口,又道:「你為了我已經付出極多,在我眼中,將軍矢忠不二,我自然不會懷疑你的忠心,只不過——」

  這三字一轉,沈復的心口更是一緊,他這年歲與沈容的父親一般大小,想當年,他也曾為沈戮征戰殺敵,如今看到了沈容,心覺他與他父親同樣喜怒無常,才小小年歲,已令人猜不透其心思。

  而今日召見,他早已料到會有大禍,定是已經聽聞了他打算帶著全家悄悄離開一事——

  「只不過,你想要擅自退出棋局,也是痴心妄想了。」沈容似有若無地低嘆一聲,「我是不能夠失去將軍的,你與雲大人是我的左右臂膀,若是沒了其中任何一個,我都寸步難行,再無復甦前朝山河之力。所以,我也怕將軍會優柔寡斷,若是被枕邊風亂了陣腳——」

  沈復堅決道:「殿下,微臣一向公私分明,此事與旁人都無干係,是微臣下定了決心。」

  沈容聽見這話,眼裡的期許在瞬間落空了。他默然許久,在這夜深雨涼,萬籟俱寂的黑暗裡,呼吸仿佛已凝固成冰,醜惡與猜疑似蟒蛇的信子一般纏繞著二人,沈容心中失望異常。

  主僕二人早已背道而馳,卻又不肯放過彼此。

  這份本是堅不可摧的情誼已搖搖欲墜。眼下,更是支離破碎了。一面是家國道義,一面是個人私慾,令沈容忽然冷漠地令他道:「將軍,你的心意我已是明了,今夜就聊到這裡,將軍且回吧。」

  沈復一怔,抬起頭來,沈容已然從椅子上離開。他便鎖緊眉頭,恭敬地道了一聲遵命,而後起身,退了出去。

  雨幕未停,馬車在暗夜中似虛幻圖騰。沈復並未撐傘,淋著雨上了馬車,衣襟已被打得濕透,他命僕人速速駕馬回府。

  車輪快速駛動起來,沈復忽聞異樣,敏銳地撩開車簾一角,只見不遠處有一匹黑色的馬駒向沈容的寢宮走去。馬背上的身影幾乎融進了黑夜,唯有面容中的冷銳刺痛眼睛。

  是雲大人。

  沈復放下車簾,他的心也一併沉了下去。必須儘快帶著妻女離開皇宮……在一切都還未開始之前,在人間煉獄……還未到來之前。

  想來紅塵宦海,無非是宏圖霸業四字令無數英雄折腰。一朝踏上此路,成者王侯敗者寇,再是無法回頭。

  而沈復見證了太多的顛沛與流離,戰爭帶來的除了殺戮,便只剩下悲楚,他立志脫離,再也不願被戰爭纏身。

  一切就仿佛只剩下他在孤勇地死守,唯有他,還不肯放棄心底深處的鏡花水月,他希望盛世還能回來,心中也期盼還能尋回舊主。

  不是蕭帝,也不是沈容,他一生只認一主,就只有沈戮。

  而如今回到府上,看著整理行囊的妻子,他心緒越發複雜,女兒和兒子也幫著娘親整裝,一家人都做好了離開皇宮的覺悟。

  沈復無奈地輕嘆一聲,他看向女兒,低喚道:「阿籬。」

  女兒回應了他的視線。

  「從今以後,你要忘記自己姓沈。」沈復千叮嚀萬囑咐般地對她說道:「一旦離開了皇宮,你姓沈便是過錯,阿籬,活下去比什麼都重要。」

  已經離開了皇宮五年,金籬幾乎就要忘記自己的父親曾經是皇宮裡的將軍。

  儘管娘親總會嘲笑他不過是個帶刀侍衛,但他確確實實是曾經的前朝將軍沈復。

  也是因此,他的性命被留了下來。

  此時此刻,金籬的父親沈復被囚困在偏院中的牢房裡,他跪在地上,面前坐著的正是將他抓到牢中的沈容。

  「許多年不見了,沈將軍。」沈容的十指交疊著,翠綠色的玉扳指在暗寂的牢房中格外明亮,他上下打量著沈復,冷笑道:「堂堂的中原將軍,竟淪落到村子裡做賣貨郎,你當真以為當個懦夫,就能逃得掉你的宿命不成?」

  沈複眼含恨意,他死死地盯著沈容,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已不問宦海多年,殿下又何必趕盡殺絕?我父親與妻兒終究是無辜!」

  沈容猛的冷下臉來,唇邊的笑意也霎時褪去,他咬牙道:「你怎敢有臉與我提無辜?沈復,是你背信棄義,是你拋下了主公而只顧著貪圖安逸!」

  這世道動盪飄搖,怎能眼睜睜地見著萬千百姓在外族的迫害下苟延殘喘?沈容是要奪回皇位的,而沈復身為將軍,決不能臨陣脫逃!

  「殿下,還請清醒一些吧。」沈復悵然嘆息:「以雲家的兵力,如何能與蕭帝對抗?帶頭來怕是要連你自己的性命也賠上。」

  「誰說我要以卵擊石?」沈容黯下眼,冷漠的聲音里仿若沒有絲毫溫度,「弱小時,便要用奸詐卑鄙的手段去對付高位之人。」

  沈復困惑地擰起眉心。

  沈容則挑眉道:「所幸沈將軍的女兒姿容不俗,我想,蕭帝不會不愛美人的。」

  沈復慘白著臉,他憤怒得連嘴唇都在發抖,咒罵沈容道:「你竟能說出如此孽畜之話,沈容,我從前只是覺得你還年少,總是會犯下一些錯事,再加上舊主早早離宮亡故,你會變成那般也是人之常情……可斷沒想到你本就不是個人,你簡直豬狗不如!你若是恨我,一概衝著我來便是,阿籬她何錯之有?!」

  沈容風輕雲淡地答道:「大概,她錯就錯在,救了我。」

  沈復震怒,他罵了許多難聽的話,但沈容面不改色,在他罵得累了、厭了之後,沈容才緩緩起身,他居高臨下地望著沈復,沒有絲毫溫情地說道:「沈將軍,若想要保住你女兒的性命,還是按照我的吩咐去做,活著的她和死去的她,你更想要哪一個呢?」

  他的威脅不加掩飾,也懶得掩飾,畢竟沈復想要保全金籬的性命,除了答應別無他策。

  思及此,沈復痛不欲生,他絕望地伏在地上,痛哭流涕了起來。

  沈容則是命侍從打開牢房的門,吩咐道:「護送沈將軍去見金籬姑娘,你們要在姑娘門外守著,待到沈將軍交代好了我的命令,再帶他來見我。」

  「是,殿下。」侍衛得令,撈起地上的沈復出去了牢獄。

  半柱香的功夫後,金籬聽見房外傳來了通報聲,那侍從說,是她的父親想要見她。

  金籬原本以為爹爹也被害,如今卻得知他還活著,當即喜出望外。

  待父女二人相見後,金籬喜極而泣,在失去了娘親、爺爺和阿瑁後,能見到唯一的家人簡直是支撐著金籬活下去的信念。

  可沈復卻不像金籬這般喜悅,尤其是金籬同他說著「爹爹,你我可以一起逃出這裡,遠走高飛」的時候,他的表情越發的沉重。

  「爹爹,你怎麼了?」金籬察覺出他的苦衷,蹙眉道:「是那個惡人要挾你不成?」

  沈復一怔,連聲搖頭道:「沒有,他不曾有任何要挾。」

  一提起沈容,金籬便恨絕道:「都怪我一時糊塗才會救了他那種惡賊,否則,咱們家也不會淪落成今日的……」

  沈復痛心地垂下眼,他心中暗道:即便金籬沒有救過沈容,他一心想要奪取皇位,也是不會放沈復全家逍遙太久的,屆時找到了他,怕也還是會落得同樣的下場。

  而眼下,他必須要護住金籬才行。

  「阿籬。」沈復不得不把事情同她坦言道:「我原本是沈容皇子身邊的將軍,你此前毫不知情,是因為舊主沈戮離宮後,我將軍這頭銜也如同虛職,前朝從不過問我,你自然也不清楚我在效忠誰。而沈容,他曾是我的少主。」

  沈容……容賜……

  金籬聞言,神色略顯沉怒,她雖不在意爹爹曾經身為臣子是在效忠誰,可如今兜兜轉轉又回到了沈容身邊,仿佛都在順他的意,這令金籬尤其不快。

  沈復見她不吭聲,便繼續說道:「你莫要再自責下去,想來沈容就算沒有被你救下,他早晚也會找到我,自然是不會放過我的。而如今被他得逞,你我已是他棋局裡的棋子,必須要順從於他才能苟活。」

  但金籬卻猛地抬起頭,她非常堅決地說道:「爹爹,我們可以殺了他,替全家報仇。」

  沈復又何曾不想這樣做呢?

  可他望著金籬的眼神里卻充滿了悲戚,心想著她到底是年少,還有著這般了不起的雄心壯志。而他已經日漸衰老,歷經了朝堂的爾虞我詐,他知道只憑意氣是什麼都做不成的。

  「阿籬。」沈復長嘆一聲,終於對她開口道:「若想報仇,還需臥薪嘗膽。」

  金籬不明其意,眉頭皺得更深了些。

  沈復抬起頭來,死死地盯住金籬的眼睛,他緩聲說下去:「沈容准我來見你,是要我來當說客,說服你進宮,他要把你獻給蕭帝。」

  還沒等金籬說出反駁的話來,沈復便道:「你不必再罵他,也不必再恨他,倘若你拒絕了,那麼咱們父女二人都將必死無疑。可你要是答應了下來,還會有迴旋的餘地。」

  金籬本來是非常憤怒的,她自然不願意進宮,更不想入皇帝的後宮。

  但沈容如此歹毒,只憑憤怒她必定無法報復。

  可一旦入宮,她就會有接觸皇帝的機會,也就能夠獲得報復沈容的刀刃。

  沈復見金籬陷入了思慮,他明白她已經領會到了自己的意圖。

  「阿籬。」沈復沉聲道:「唯有借刀殺人,才能完成復仇之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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