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番外·魚沈雁杳天涯路(二)
2024-08-01 11:56:22
作者: 七月白鹿
弟弟也在這時從爺爺的屋子裡走了回來,他說爺爺只是不小心打翻了茶壺,塗了一些燙傷膏便不礙事了。
金籬卻一把拉過弟弟,悄聲說道:「阿瑁,你去拿剪刀和我房間裡的一罐草藥過來柴房裡,記住,絕對不能讓爺爺發現。」
阿瑁雖然不知金籬的打算,但他一直都做慣了金籬的跟班,也就順從地答應了。
不出片刻,阿瑁拿著金籬吩咐的東西去了柴房,繞著乾草垛喊著「阿姐」,待找到金籬後,發現她剛剛為一個受了傷的陌生男子拔下了腿上的箭矢。
阿瑁嚇了一跳,直問這人是哪裡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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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籬顧不得與他解釋,催他把東西都拿過來。
阿瑁不敢耽擱,跌跌撞撞地把草藥送到金籬面前,金籬胡亂地抓起一把塞進嘴巴里咀嚼了一陣子,咬碎成沫之後,平鋪在了沈容的傷口上來為他止血。
好在阿瑁也帶了一些破布來,金籬將那些布條都綁好在了一起,包紮好了沈容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又用從竹筍里擠出的汁水為他擦淨了臉頰上的血污。
折騰了這麼久,沈容始終閉著眼睛,阿瑁不知他究竟是睡著還是昏了,只覺他的容顏在金籬的擦拭下一點點變得乾淨、清晰,直到發現這張臉與官爺手裡拿著的畫像一模一樣!
「阿姐!」阿瑁緊張兮兮地抓著金籬道:「你瘋啦?怎能把官府要追拿的人藏在咱們家裡?!」
金籬抬起手背,抹掉自己額際上的汗水,斥責阿瑁道:「吵什麼?你小聲一點!」
阿瑁無奈道:「要是被他們發現了,咱們全家都要沒命,你怎能如此冒險!」
「他都這副慘樣了,總不能見死不救,去拿熱水來!」金籬又命令起阿瑁。
「家裡哪裡還有水,缸里存的那些早都見底了!」
「你今早上不是也接了露水回來嗎?先拿來給我用!」
阿瑁很是捨不得,但金籬凶他幾句後,他也只得乖乖聽話地出去了柴房。
過了一會兒,阿瑁端著熱水回來,金籬接過來,用手指沾了一些水跡潤在沈容的嘴唇上。
清水滋潤了沈容乾裂的唇瓣,鮮紅的底色也逐漸浮出,的確是與畫像上的模樣更加相似了。
阿瑁盯著這張俊秀的臉孔皺緊了眉頭,唉聲嘆氣道:「阿姐,就算是覺得他這張臉生得好生的漂亮,你也不能因為起了色心而不顧全家人的生死啊,得把他交給官府才行!」
金籬瞪著阿瑁:「你以為現在把他交給官府,那群官爺就不會治咱們的罪了嗎?」
阿瑁欲言又止,心想著眼下已經坐實了窩藏罪,再反過頭去報官的話,也必定沒有好果子吃。
「反、反正……我是不會幫你的!這事和我可沒關係!」阿瑁嘴硬得很,說完這句話,就起身跑出了柴房,臨走之前,還不忘幫金籬關緊了門,生怕其他人發現柴房裡的秘密。
金籬則是低頭看向沈容,他的呼吸很微弱,但相對平穩了許多,緊蹙的眉心也逐漸舒展開來,金籬看了一會兒,心中暗道:這樣的人竟然也會被追殺,她倒是能夠理解逃亡的心情,亂世里相遇,也算是緣分了……
恰逢此時,外頭傳來響動,是爹娘回來了,金籬趕忙用乾草把沈容藏好,出去柴房後,忙著去給家人做晚飯。
而沈容這一場倒是睡得酣暢淋漓。
也不曉得究竟昏睡了幾日,待他再次睜開眼睛時,發現周遭極為陌生,自己身上鋪滿了乾草,身邊放著一碗熱粥,還微微冒著熱氣,定是剛放下不久,沈容也就分辨出此刻大概是上午的光景。
他稍微推開一些乾草,直起身形坐起來,腿上的紗布大抵是換過好些次了,已經沒有了血水的痕跡。他摸了摸前胸後背的傷口,都被處理妥當,幾乎快要復原。
如此說來,我這是睡上了至少有五天?沈容心中有些慌,畢竟朱禮不在自己身邊,他很怕自己的侍衛會有何閃失,再加上此地極其陌生,他當時急著避難,一頭鑽進了像是農舍的地方,根本顧不得安全與否了。
而救了他的人……
「你醒啦?」
這聲音俏麗又年輕,沈容尋聲望去,果然見到一個妙齡少女推開柴房的門走了進來。
她身著粗布衫,但無論是裙裾還是繡花鞋子,都打理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鬢髮也梳理得格外整齊,還戴著不俗的海棠花,在她的青絲間染上了些許馨香。
沈容一垂眼,落在她腰間掛著的玉佩上,樣式精緻,紅穗流蘇,倒不像是她這種村姑能夠擁有的寶物。
金籬正忙著把帶來的小菜為他一一擺上,又捧起那碗熱粥,覺得溫度剛好,就拿起木勺湊到他面前,「來,快吃吧。」
沈容微微一怔。
金籬這才反應過來,「瞧我,忘記你的眼睛看不見的。」她毫不躲閃地盯著他的臉打量,輕聲問道:「你是瞎的吧?」
沈容下意識地垂下眼睫,他不去看金籬的臉,只頷了頷首,而後才道:「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金籬用木勺舀了一口粥,餵到沈容嘴邊時說:「是你倒在我家柴房裡的,我想不救也不行,好在你傷勢都好得差不多了,再休養個幾天,你也能去你想去的地方。」
沈容並不覺得金籬餵著自己吃粥會顯得唐突,他很習慣被這樣伺候,只不過近兩年裡忙著逃亡,他有陣子沒被這樣矜貴過了,便低頭吃下了這一口,很快就又第二口,金籬的清粥很素,乾巴巴的,沈容吃著不舒服,可也挑剔不得,畢竟從這柴房就能看出她是怎樣的出身。
「這幾日勞煩姑娘了……」沈容吃下最後一口時,以手掌掩嘴道:「大恩大德,來日定會報答。」
金籬覺得這人彬彬有禮的,連說話都是輕聲輕語,想必落難之前定是個富貴人家的公子。
「我還不知道你名字呢。」金籬放下粥碗,「我叫金籬,金色籬笆,大家都叫我——」
話未說完,沈容就輕聲道:「那便要叫你蘺蘺了。」
這麼多年來,第一次有人這樣肉麻兮兮地稱呼她,金籬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可又覺得被這樣叫也有酥酥麻麻的欣喜,就感覺自己像是被珍貴著似的。
他接著又道:「我叫容賜,湖州人。」
「你有十七嗎?」
「十八。」
「原來要大我兩歲……」金籬嘀咕了這一句,目光落在沈容的衣衫上,還未來得及換洗,她有些不忍他一直穿著髒衣,但她女兒家的,也不便幫忙這事,就和他說了句「你且等等我」,然後便端著粥碗跑了出去。
沈容望著她的背影扭起眉頭,見她粗布衫上都是褶皺,心想著到底是個村姑,細節上從不注重。
待片刻過後,金籬抓進來了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子,他不情不願地捧著靛色的素衣,被金籬拉到沈容的面前說道:「他是我弟弟阿瑁,你們都是男子,方便讓他為你換衣裳,脫下來的這套交給我,我想辦法幫你洗乾淨。」
沈容含笑點頭,向金籬道謝。
阿瑁可就沒那麼高興了,他嘟囔著「吃咱家的住咱家的,我最好的衣裳還要給他穿」。
金籬「嘶」一聲阿瑁,他也不敢再說了,乖乖地湊到沈容身邊,開始幫他寬衣解帶。而金籬也知曉自己不便留在這裡,便趕緊出去了柴房。
爹娘在這時收拾好了馬車要去城裡賣貨,叮囑金籬照顧好爺爺,又問道:「阿瑁那小子呢?又跑去哪裡了?」
金籬趕忙胡謅道:「我要他上山去采野菜,今晚燉山野菜吃。」
「阿籬,近來要小心出沒,官兵總在村子和山腳處周旋,也不知是在找什麼人,你和阿瑁都不要亂跑,咱們惹不起那些人物的。」
金籬連聲應下,待送走了爹娘,她悄悄地回到柴房敲門,裡頭傳來阿瑁的一聲「好了」,金籬這才推門而入。
只見沈容已經換上了阿瑁的衣裳,他比阿瑁年長四歲,袖子穿在他身上有些短,但他膚色如滿月般皎白,這樣粗製濫造的衣料都沒能遮掩得了他那股出塵的氣韻,金籬忍不住在心底讚嘆道,他的母親必定是個美人。
「給你。」阿瑁把那一身染了血的錦衣遞給金籬,蹙眉道:「這衣料又軟又滑的,咱們這輩子怕都沒機會穿這樣的衫子。」
言下之意,在暗示金籬守住本分,認清境遇。
金籬也不多說,抱著錦衣走出了柴房,阿瑁也跟了出來,他關緊柴房大門,追著金籬不停地說道:「他能被官府通緝,說明他不是姓沈就是家族犯奸,阿姐,你可莫要忘記咱們也是逃難來到這村子的,好不容易過了幾年消停日子,千萬別惹禍上身。」
金籬默了默,「這些天不也好好的?」
「阿姐真是糊塗了,我看你定是被他那俊俏模樣迷了個鬼迷心竅!」阿瑁心覺金籬無藥可救,氣呼呼地抗提起柴刀上山去了。
金籬衝著阿瑁的背影喊了聲:「他是個瞎子,我才不會迷上個瞎子呢!」
阿瑁懶得理她,連頭也不回。
柴房裡的沈容聽到了他們姐弟二人在外頭的爭執,他感到金籬像是發現了他在偷偷張望門外,便立刻側回了身子。
他的背脊貼在木門上,腿腳還有些不受力,一瘸一拐地重回到乾草垛旁,他慢吞吞地坐下來,左手指腹摩挲著戴在右手食指上的黃玉扳指,蹙眉想著:必須要打探到朱禮的下落才行,他尚且不知我在此處,若是背道而馳可就麻煩了。
剛剛想到這,門開了,金籬走了進來。
沈容餘光已經瞥見她身影,但他必須故作茫然、溫吞地抬起頭,喚了聲:「是籬籬嗎?」
也不知為何,每當他喊「籬籬」二字時,她心裡都會覺得喜悅,有一種被捧在掌心裡矜貴著的感覺,她笑盈盈地走到他跟前,拿出自己手裡的草繩在他身上比畫了一陣子,說道:「等明天我跟著爹娘去城裡時,就給你去做一套好看的錦衣穿。」
沈容輕笑道:「不要破費了,你幫我洗乾淨原本那一身就好。」
金籬嘆道:「村子裡的水源吃緊,要等好久才能輪到我家洗衣,再說,我也怕這身血淋淋地拿出去惹出是非……」
「這倒也是。」沈容道:「那我便一直穿著阿瑁的衣裳,只要阿瑁別怪我。」
「他敢!」
沈容抿唇一笑,神色是極其包容的。
金籬從沒遇見過他這樣好脾性的人,他連說話的聲音都好聽,時常會令金籬有相形見絀之感。
當沈容察覺到金籬開始小心翼翼地挽起鬢髮的時候,他料想自己的懇求定不會落空,便試探道:「籬籬,明日進城之前,你可會路過村口的山腳下?」
「那是自然,無論是出村還是入村,必經之路都是山腳下頭,城門那裡也封鎖得緊,決不允許第二條通道出現的。」
沈容故作不安地嘆道:「我很擔心官府的人會守在山腳下,更怕他們會難為你。」
金籬安慰他道:「你放心,我的臉上又沒貼著窩藏要犯的字樣,他們如何就要抓著我不放?即便真的盤問我,我也不可能蠢到把你的事情謅出去,就算不考慮你的生死,我也得顧及我全家的安危呢。」
沈容笑笑,像是滿意金籬的這答覆。
金籬在這時問:「他們為何要抓你?你犯了什麼罪過?」
「眼下是亂世,何曾真的犯過什麼罪過,只要是上頭的人起了心思,下面的人自然難逃劫數。」沈容的眼神沉下,語氣也冷漠了三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他眼裡閃現的那一抹殺意令金籬全身一凜,甚至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他不瞎,他是可以看得見的。
可沈容還不能放過金籬這根救命稻草,他深知不能被金籬察覺自己的本性,便假裝不安地抬起頭,尋找起金籬來,「籬籬,你為何突然不說話了?你還在我身邊嗎?」
金籬立刻應聲道,「在的,我在呢。」
沈容伸出手掌去摸索,金籬趕忙抬起手去觸碰他的掌心。
十指相觸的瞬間,他猛地反手握住她。
他手掌那樣寬,力道又是那樣大,金籬覺得自己的手被他握得發痛,不由得蹙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