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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四. 回憶

2024-08-01 00:05:37 作者: 鐘山隱士

  「……我們,還是朋友嗎?」

  面具下的人,終於碾碎了所有偽裝。

  那個三年前暴病而亡、使「南嵇北謝」徹底落幕的、正道最後一個領袖,嵇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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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這個答案連帶著自己早已死了的心,狂咀爛嚼,吞咽下去,卻也只能熔鑄成這一句疑問。

  「我們還是朋友嗎?」他的聲音顫抖著。

  「告訴我,還是朋友嗎?告訴我……」

  他看著江朝歡,卻是在問江玄。

  ……

  「朋友--」

  聽到江朝歡重複著這兩個字,他便知道,江朝歡不會懂的。

  這世上任何人,都不會懂的。

  除了江玄。

  可江玄已經無法再回答他了。

  永遠。

  「為什麼,我一無所知。」

  「我對你一無所知,你對我,同樣一無所知。」

  「可你說過,我們是朋友的。」

  ……

  無數個日日夜夜,他看著飛鳥掠過、看著落葉颼颼、看著女兒踏莎而行,看著自己兩鬢已霜。

  一切都變了。可又什麼都沒變。

  因為這些景象在他眼前交替更迭的時候,他的心裡卻只輪迴著十五年前的那段時光。

  前塵舊事,於他心中無限重演。每一句話、每一個畫面、每一個人的動作,都被他掰開、鋪陳、翻撿、仔細尋找新的可能。

  他瘋狂地一次次回望,他把自己整個人都變成了那段回憶的容器。他什麼都可以不要。

  他只想知道為什麼。

  為什麼,他根本沒把自己當朋友。

  ……

  「你沒有耍弄我、沒有無視我……其實我們是朋友的,對嗎?」

  這次,他是在問自己。

  他看著江朝歡,十五年來一成不變的麻木刺入眼中,終於活了起來。

  但,這還不夠。

  這個答案,只能回答僅此一個問題。

  他不明白的,還有很多。

  與他不約而同抬頭相視,江朝歡也不再糾結他反覆呢喃的「朋友」二字,開口道:

  「你說過,當我給你答案後,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

  「是。」

  盯著那張漆黑的面具,江朝歡儘量不帶任何情緒地開口,問出那個他無論如何努力都想不出來的疑問:

  「淮水之役前夕,你為什麼故意讓嵇無風被沈雁回抓走,消耗父親的內力?」

  為什麼。

  嵇聞道忽然笑了。

  這不是一個問題,而是他當年的全部考慮。

  不過,既然已經走回了那個從未設想過的起點,他終於決定,可以把自己心中輪迴往復了千千萬萬次的記憶傾吐出來。

  因為,自己真的無法從其中找到任何新的東西、陷入了絕望時,是面前之人,用三年時間證明了自己可以補全那個殘破的棋局。

  他和江玄,真的很像。

  冰山已然顯露一角,他必須看到龐然大物的全貌。

  ……

  「你的猜測沒錯,自梅溪橋從西域歸來後,我和他就生了嫌隙。但一開始,明明不是這樣的。」

  「當年嵇氏宿敵僱傭七殺殿、五猖會、十絕鬼共八大刺客門派尋仇,我們被迫舉家逃亡。一路上,我們拼命躲避追殺,可妻子還是不幸被害。帶著一雙兒女,我決定改道去淮水派,做最後的掙扎。」

  「儘管和淮水派有點姻親關係,但其實你母親從小在昌圖長大,我們素未謀面,與我又只是隔了兩重的族親,我並不覺得淮水派會管這閒事。若非實在走投無路,我也不會想到投奔他們。」

  「當我們終於趕到淮水時,狼狽不堪的樣子和丐幫花子也差不多了。我甚至想著,如果淮水派也不肯救我們,那隻剩死路一條了。與其死在那些宵小之手,不如我先自己了結。」

  「但,他救了我,接納了我,使廣陵嵇氏免於滅門之災。」

  「後來武林人人都說,廣陵嵇氏已經靠仰人鼻息苟活,再也無法重現百年前的風光。他卻告訴我,不是這樣。」

  「在我愧疚沉淪的時候,唯有他說,家道中落非我之過,那些仇家趁人之危才是罪魁禍首。他鼓勵我、開解我。我和他一見如故。我們夜以繼日切磋武功,我們無話不談。」

  「他說,我們不止是姑表之親,更是知己、朋友。淮水派接納我們,也絕不止因為那層淺淡的血緣關係。」

  「那幾年,他教我練定風波,助我培植內力。而我修習之中有所感悟,提出了一些見解,又幫他一起完善心法。他說,定風波從此也是廣陵嵇氏的家傳武功。沒了風入松,但有定風波,我一樣可以重振嵇門。」

  「可我其實並不在乎,也不讓他告知弟子家人我曾參與定風波的修訂。畢竟,他也經常在切磋之時指點我的鳳血劍和輕功,我若因這一點功勞就妄圖染指定風波,豈不成了忘恩負義之徒了?」

  「我的命都是他救的,我只想好好練功,變成更有用的人。我不止要當受他蔭蔽的落魄姻親,還要做他的左膀右臂、成為他真正的朋友,成為可以和他並肩作戰的戰友……甚至幻想著,有朝一日成為他手中的劍,助他實現所有的願望。」

  ……

  可為什麼有一天,這些都悄無聲息地變了。

  或許是從梅溪橋開始吧……自己為了驗證梅溪橋「數字代碼」的說法,親自做了實驗,發現要把那些文字轉譯成代號至少需要三天,這絕非危急關頭能做到的。說明梅溪橋一定是在說謊。

  可他將這個結論告訴江玄時,江玄卻只是叫他不要再提此事,也不可為此傷人。

  「定風波再珍貴,也是死物,不會比人命貴重。」

  是,他接受了。

  可因為文稿失落,需要重新整理,江玄卻自己一個人默默修訂,未曾再叫他一起。

  是,或許因為是淮水派的弟子弄丟手稿,江玄想要獨自承擔責任,不願再讓他為此耗費精力。也可以理解。

  他不說。因為他怕江玄以為自己一個寄人籬下的客人在指點主人做事,是因為居功自傲、覬覦神功,將自己竊居為定風波之主。

  江玄也不說。因為他確實不願自己弟子的過失耽擱嵇聞道練功進度。可這在嵇聞道眼裡,卻變了一重意味。

  --他終究沒把自己當成朋友,也沒把自己放在眼裡,所以才屢次不顧自己的建議,又不再與我同修定風波。

  這樣想著的嵇聞道並不是憤怒,而只迫切地希望證明自己,證明自己不是淮水派的累贅,不是只能站在他的影子裡,而是足以裨益和反哺的有用之人。

  而機會很快就來了。

  顧門日新月盛,卻橫行無忌,引起武林公憤。正道組成合盟,以北刀南劍為首,與顧門決一死戰。

  他做好了一切準備,甚至安排好了後事,只想沖在江玄的前面,替他開路、廝殺,為他剿滅顧門的偉業拼上一切,哪怕是自己的性命。

  他更要為廣陵嵇氏正名,讓世人看到嵇家後人並非仰人鼻息、忍辱偷生之輩。廣陵嵇氏的聲望令名,絕不會至嵇聞道而終!

  然而,他的希冀在還沒付諸行動的時候,就被一盆冷水兜頭澆滅。

  「此戰萬分兇險。我和謝桓去就好。你留下來,切勿涉入險境。」

  江玄是這樣對他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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