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祭月
2024-07-31 23:55:58
作者: 鐘山隱士
那夥計被少林弟子拎在手裡,連聲質問催逼下,瑟瑟縮縮不成樣子,又被許多看熱鬧的路人圍住,嚇得身子抖做一團,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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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火已漸漸止住,淨虛方丈只好叫人先看住他。一邊派幾個弟子去客棧中搜尋查看,一邊將受傷的弟子送去醫館包紮。
嵇無風身上只有幾處灼傷,稍作處理後便回到客棧門前,貼到江朝歡身邊,儼然又恢復了往日生龍活虎的樣子。
他首先長嘆了一口氣,真情實感地慨嘆一番:「這四海客棧可真是倒霉,前日剛招來了巽主,今天又被一把火燒沒了。我的小命都差點折在這裡,好險。」
見江朝歡默不作聲,看都沒看他一眼,他又絮絮不止。
「這次多虧了你救我,我就說你也早把我當朋友了。你雖然說話不好聽,但俠義心腸和釅弟一樣。哈哈,你比我小一歲,不如我們也結拜成兄弟,怎麼樣?」
不等江朝歡回答,他就緊接著搶先開口:「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同意了,以後我就叫你二弟……不好,還是小江吧,如何?」
江朝歡有些無語地看了他一眼,不知從哪裡開始反駁比較好。
嵇無風又自顧自地說道:「可惜釅弟不知道哪裡去了,還有慕容小姐,他們不會出事了吧。」他的臉上現出了幾分擔憂。
「以謝公子的武功,能出什麼事?你還是擔心你自己比較有用。」江朝歡不咸不淡地扔下這句話,便轉身離開。
顧襄也隨之而去,臨走時還惡狠狠地瞪了嵇無風一眼。
兩人信步向前,顧襄忍不住問他:「這火也是慕容義做的吧?」
江朝歡點了點頭:「我夜裡看到慕容忠出沒慕容褒因房間,然後隨著他到了城南。見他挾持了那夥計的老母和妹妹,又買了火油、引線等物,就知道他要做什麼了。」
顧襄心裡一團火起,怒視他質問:「你早就知道,為什麼不阻止他?」
「慕容義的好戲還沒唱到高潮,我怎能破壞他苦心孤詣的籌謀?何況這點鬼蜮伎倆又傷不了我們。」
「那你為什麼救嵇無風?顧門的人,一向只會殺人,不會救人。難道說,顧門離主也交到了朋友?」顧襄想起適才之事,目光中帶了審視的意味。
「從房門的鎖來看,除了我們兩個,嵇無風兄妹也是慕容義格外要殺的人,所以我偏要救他,看看他能在這個局裡發揮什麼作用。」
江朝歡鮮見地耐心解釋,接著又漠然瞥了她一眼:「難道二小姐就不想看到,我們略加干擾後,慕容義的這場戲能否變得更為精彩?」
莫名從他的目光中感知到某種危險,顧襄轉過頭去。
「那謝釅和慕容褒因哪裡去了?」
「最難消受,美人恩。」
江朝歡譏諷一笑,正要告訴顧襄他目睹的另一幅畫面,卻見一個人影倏然飄落在兩人面前。
髻插輕羽,身披白紗。兩人面色瞬時凝重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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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那邊晉陽去往雁門的官道上,失蹤了的謝釅正充當馬夫,趕著一輛寬大華麗的馬車悠然徐行,而車裡坐的自然是慕容褒因。
原來夜間慕容褒因接到父命後,掙扎半晌,還是去叩開了謝釅的房門。
打開門後,見她一臉淒楚蕭索,謝釅不由緊張地詢問。
慕容褒因眼角下勾,淚盈於睫,施施然道:「我...我想現在走。」
謝釅吃了一驚,忙問道:「怎麼了?這大半夜的為什麼要走?」
「那些少林師父們看我的眼神都懷著敵意,我心裡好不自在,一想到明日要和他們一路同行,更是害怕。」慕容褒因說道。
謝釅聽了,猶豫了一下,安慰她道:「真相未明,你不必在意他們的眼光。明日你離他們遠遠的就是。」
慕容褒因惶然搖頭,道:「不...我今日晚間傷處又隱隱作痛,想著明日恐怕無法騎馬了。可若明日獨我坐馬車,又會拖累大家的速度,只怕他們更會敵視我...」
謝釅心裡暗怪自己粗心,竟沒想到這一層,忙道:「那我們現在走,我駕馬車,一路緩行,應該能和他們差不多同時到,你也不用看他們臉色了。」
於是他留了一封信在自己房間,便收拾行李,雇了一輛馬車,與慕容褒因趁著夜色悄然先行了。
這一路月色朦朧,他行得很慢。絕難想到,近日風頭無兩、名滿天下的謝公子竟在這裡甘做馬夫。
只見他一邊小心地駕馬,一邊時不時地回頭看慕容褒因,生怕有所顛簸,讓她不適。
慕容褒因獨自臥在車裡的軟墊上,透過紗簾,能隱隱看到謝釅縱馬的背影。月光傾瀉在負於他背後的單刀紋路上,生出了一絲清皎。
不知為什麼,慕容褒因此時覺得莫名安心,竟忘卻了心頭縈迴的種種煩擾,沉沉睡去。
謝釅也伴著點點星光碟機車,時而賞看路邊景致,心裡無限暢快恣意。
就這樣,兩人一車一馬,獨踏歸途。
不知何時,天光將明,慕容褒因被噩夢驚擾,驀然醒轉。
心頭一陣煩亂,慕容褒因努力壓下繁重的愁緒,輕喚一聲:「謝公子。」
謝釅忙收住馬,回頭問道:「慕容小姐醒了?身上可好些了?」
慕容褒因道:「睡了半宿,已經好多了。我想下來走走。」
於是謝釅扶著她下了馬車,見她不施粉黛,眼角那顆淚痣更是點眼,顯得越發嬌弱,不由心疼,說道:「慕容小姐這三日來一路顛簸,又受累為我受傷,實在是抱歉。」
緩緩搖頭,慕容褒因似乎輕笑了一下:「世事變化難測,今日謝公子心中感懷的,也許明日就會鄙棄痛恨。」
謝釅不解:「這是什麼意思?」
「希望來日分別後,謝公子能忘記我的一切。只記得我們第一次相見就好。」慕容褒因不答,只是看向林梢天際,眼中蘊藉著幾分悲涼。
未等謝釅說話,她轉回目光,輕輕地望著謝釅:「那日笛聲未能引來你,不如我再奏一曲。今日,只為你一人。」
她執起竹笛,橫在嘴邊,低回起調,笛聲婉轉纏綿,似在訴說心語。
然而轉眼聲勢驟起,如泄江河,驚起林中飛鳥。曲調分明與那日之曲別無二致,所抒情緒卻覺大不相同。謝釅沉浸樂聲,一時失神。
仿佛又回到了那日,她在高台之上,卻在泱泱眾人中一眼看到了他。而他看去數次,不為所動,決然離去。
只有驚鴻一瞥,沒有後來的靠近、沒有蓄意的接觸、沒有本不該有的糾纏。兩人仍是一眼之緣,素昧平生。
良久,笛聲落盡,風勢漸息,謝釅沉在回憶中,輕聲問她:「這首曲子,可有名字?」
「祭月。」
情酹江月,便為祭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