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龍門
2024-07-28 15:02:07
作者: 普祥真人
由於次日要進城,應縣令的考,大范莊飯菜招待雖然豐盛,卻不敢動酒。等回到家時,范進吃的肚皮發漲,人倒是很清醒。
彼時已是入了夜,胡大姐兒竟然還沒回家,正托著腮幫陪著范母說話,幫著范母點菸袋。等范進一推門,胡大姐兒連忙跑過去把范進拉回房裡,邊走邊道:「進哥兒你真了得,居然把洪總甲都鬥敗了。今天大范莊的人給家裡送飯時,還一個勁的誇你有勇有謀,這些年的書沒有白念,我和大嬸臉上都有光彩。大嬸剛才還在笑,說進哥兒長大了。」
范母舉著燭台站在門首,燭光搖曳中,兒子的身影被放的很大。大范莊送飯的人,對范進的誇獎言語遠比胡大姐轉述的更多,話語裡恭敬的態度,更是前所未有。大范莊不少百姓已經把范進當成個秀才,而不是平民來看待,對於母親來講,這種誇獎遠比食物更為珍貴。一直以來,在范母心裡,也是把范進當成個只會考試的孩子,除了學問以外,其他方面的事,基本沒指望過他。
自從范父死後,范母用盡全力護持兒子,保證不讓兒子牽扯到俗務之中。固然是為了他一心讀書,不至於分心,另一方面,也是覺得兒子缺少心計,與人接觸多半要被算計。
可是今天這件人命官司的了結,讓范母忽然發覺,雛鳥竟已經長成雄鷹,是該讓它振翅高飛的時候了。讀書的作用遠比自己想像的更大,了能讓自己家發財過好日子之外,也能讓兒子變得成熟。看來自己的決定是對的,進仔就該讀書,不當扶犁。
等到聽說縣令次日要招范進去考,胡大姐兒第一個跳起來道:「真的!縣太爺要當面考試?這一定是老天爺開眼,媽祖娘娘保佑,我阿爹明天要進城趕集賣肉,進哥兒可以跟我們一起去。等進了城啊,我先要去廟裡燒幾柱香,保佑進哥兒上人見喜,太爺一高興,進哥兒的前程就有望了。」
范母聽了也自歡喜,但隨即又有些擔憂,「家裡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事情又這麼突然,就算現在去借錢也來不及了。沒有衣服還好辦,沒有錢又怎麼去打點縣爺的門子?」
「娘,大姐兒,看把你們高興的,也不過就是縣太爺召見而已,這算的了什麼。等兒子中了舉人,與縣令就是平起平坐的朋友,若是中了進士,還要金殿面君呢,那時候再高興不晚。衣服,就這一身便好,至於奉承打點,我從族長那拿了兩千錢。一千錢拿來應酬門子也就夠了,另一千錢,娘留下過生活。」
范母見范進掏出的銅錢,連忙問道:「你從族長那拿的?可立了字據,幾分利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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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幾分利息,這是他送與我的,連本錢都不要還。兒子是讀書人了,讀書人借錢,還需要還麼?您只管留著用就好,等兒子真的做了事業,咱家就不愁沒銀子用。」
范母聽到不用還,心才徹底放下,把銅錢摩挲了半天,忽然對胡大姐兒道:「大姐兒,天實在太晚了,嬸子先送你回家去,免得你爹不放心。明天天一亮,就讓進仔去找你,這一路還得累你父多照應呢。」
胡大姐兒很有些不舍,但是被范母催促著,也只好走路。范進自己則拿了本小錄於燈下隨手翻動,時間不長范母便回了房,將銅錢塞回兒子手裡。
「這錢你自己留著,娘不缺錢使,窮家富路,咱們平素不大進城,到城裡看到什麼喜歡的東西就去買些。還有,給胡大姐兒買些花戴,咱們吃她用她地方不少,不能總欠她的人情,否則胡屠戶那老狗要說話的。天色不早,你早些去休息,不可熬壞了身子。考試的事……總要是保住身體才好,其他都不要緊。」
范進心知,母親對於自己考試,其實心裡是沒什麼把握的。不管平時嘴上說的多硬氣,畢竟自己連縣試都沒通過,在母親看來,進趟縣城也無非是漲個見識。沒人相信第一次科考就過關的事,會發生在一個窮小子身上,有這種想法,也不足怪。他朝母親行了禮,將銅錢放回身上,等走到門口時,回頭道:
「娘,您也早些歇著吧。這點錢不算什麼,兒子只要中了,咱家就有的是錢花,到時候兒子每天都拿銀子來孝敬您老人家。」
「你這孩子……」范母笑著揮手,將兒子趕出房去,等關上門,卻又忍不住流下淚來。自己與丈夫的心血澆灌,終於要結成果實,固然嘴上不給兒子壓力,心裡的期望與壓力,卻始終沒有減少過。獨對孤燈,范母雙手合什,對空默念,「菩薩保佑,讓我兒中個舉人功名,民婦情願以十年陽壽換我兒飛黃騰達……」
這一晚,范進睡的也不怎麼塌實。幾個高中魁元的夢,總是被莫名的驚擾,讓他忍不住詛咒起房間裡的老鼠不得好死,壞人狀元功業。雞隻叫了頭遍,胡大姐兒就來敲門,看她神色,多半昨晚上也是一夜未眠。
但是她的精神很好,臉上滿是笑容,邊往外走邊對范母說道:「阿爹說了,他與衙門裡好幾位老爹相善,進哥兒到了衙門裡,有阿爹的面子,不會吃虧的。大嬸只管放心,今晚上我帶肉回來,給進哥兒慶功。」
胡屠戶與手下一個燒湯的二漢站在村口,見范進來,大剌剌地等著范進行過禮,皺著眉頭道:「進仔,我與你父也是老相識,咱兩家也是老交情,作為長輩,我也得提點你幾句。年紀不大,正當勤勉,怎可起的這般遲?若不是為了等你,我這時已經收好了豬進城,早開利市,怕是幾十斤豬肉都賣掉了。單這一等,便誤了許多辰光,這一天的集,多半就賺不到錢,連晚上的酒錢都沒有著落。我這裡等一等不要緊,想大老爺每天要辦多少公事,哪有那許多時間等你?你就該昨天晚上就到城門外等,今天一開城門,第一個進城,這樣才顯誠意。如此大事,拖拖拉拉,將來又如何做得大事?」
胡大姐兒素來怕胡屠戶,不敢過多為范進辯駁,但只把范進擋在身後,催促道:「阿爹,你若再訓斥一段時光,咱們就真要誤了集。張老爺家裡,說不定就去買別人的肉了。」
「你這丫頭,就知道為他說話,好不知羞。張老爺與爹是老交情,除了爹殺的豬,其他人的豬,卻未必肯買。范進啊,也別說大叔不幫著你,在縣衙門,大叔很有幾個好朋友,到時候找人通傳,還得靠大叔的面子呢。雖然我不姓范,但是大家都是鄉親,肯定要幫著你。你自己也要長些心,知道誰對你是真好,誰對你是假意……」
范進點著頭,連連告罪,又向胡屠戶打問起有關侯守用的事。胡屠戶見范進奉承自己,又向自己詢問,也自來了精神,滔滔不絕講起自己在酒桌茶館,聽來的種種傳聞,卻忘了繼續罵人。范進聽著,不住的點頭,心裡卻在構思著,對付胡屠戶很容易,對付侯守用就很難,該用什麼方式和這位父母官溝通,在他面前留下良好印象。
一行人先是步行,後又乘船,來到廣州城外時,時間倒不算太晚。望著高大城牆,如織行人,饒是兩世為人,范進心裡也莫名地緊張起來。接連深吸了幾口氣,才讓心緒變得安寧了一些。龍門就在眼前,能不能化虹為龍,就只看這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