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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7 情意綿綿(一更)

2024-07-27 04:26:26 作者: 雨竹

  東平王妃馮氏跟東平王談了一陣,兩人皺著眉,都為錦繡只得了個良娣之位而惋惜、怨恨。

  過了一瞬,有侍女進來傳話,說外面有事情等著王爺去處理,東平王這才出去了。

  這裡馮氏呆坐了一會兒,便讓人將回來傳訊的小廝陳安帶了來,眯著眼道:「郡主如今在做什麼?」

  陳安忙回道:「也沒做什麼,只是守在閨閣里待嫁,三公子、六公子在給她備嫁妝。」

  馮氏點了頭,笑著道:「雖是做良娣,但絕不能讓錦繡受委屈。這樣,京里由著他們忙活去,我即刻收拾些東西出來,讓人送進京去。」

  陳安遲疑了一下,想起臨行前青雀恬美的笑臉,殷切的囑咐,便道:「王妃,還有一事奴才要告知。本來郡主一直想跟太子私下見一見,但皇上下旨給郡主賜婚當日,太子就離開京城了。明面上說是去了江南,但真實去向,卻無人得知,極有可能是去了長明郡主所在的奉州。」

  在東平王府一眾侍女中,青雀算是比較出挑的。

  尤其青雀除了長得絕美、蕙質蘭心之外,一舉一動還有大家閨秀之風,更是讓人覺得與眾不同。

  

  對這個少女,就連幾個公子都覺得好,陳安自然一直也是很傾慕的。

  只是,素日裡青雀一直恪守規矩,不假辭色,從不與小廝們說笑,更不搭理陳安,讓陳安很沮喪。

  直到他離京之前,青雀卻特意來見了他,托他將這幾句話帶給王妃,還衝他笑了又笑,說了不少好話。

  陳安心花怒放,又是驚又是喜,當時滿口應了下來,如今,自是要說話算話的。

  反正,這只是些大實話罷了,算不得什麼的。

  馮氏聽了他的話,瞳孔縮了一下,這才道:「本王妃知道了,你下去歇著吧。」

  陳安連忙行了禮,告退而去。

  這裡馮氏枯坐著,半晌沒有言語。

  太子出京了嗎?真是為了辦公事,還是去見那小蹄子了?

  若是為了公事,自然沒什麼好說的。

  若是後者,真是要好好籌劃一下了。

  倘若他真去了奉州,若他是出自本心,那就證明,他確實很惦記青梅竹馬的長明郡主,這才不惜千里奔波追了去。

  若事情是皇上吩咐的,也不值得高興。

  畢竟,太子乃國之根本,一舉一動牽連甚廣。皇上若專門讓太子離京,去見那小蹄子,那證明在皇上心目中,她的地位,是無人可以撼動的。

  皇上沒有立正宮,可以說,能左右太子,左右東宮的,只有皇上一人而已。

  馮氏一面想,一面咬牙。

  憑什麼錦繡對太子真心實意,費盡了心思,到頭來,卻只得了個良娣之位呢?憑什麼那醜女能當太子妃?她何德何能?細算起來,她仰仗的,不過是佳禾郡主罷了。

  偏偏,如今是那一位的天下。他若鐵了心,執意護著那醜女,太子也是反抗不得的。

  名分上,錦繡已然差了一等。

  若然任由事態發展下去,來日錦繡就算嫁進東宮,也必定要被她壓得死死的。

  想到這裡,馮氏只覺得自己的心仿佛在被油煎一般,十分難受,百般不甘……

  雖是應蕾兒的要求,來做農夫的,但因為才跟蕾兒心許,情場得意,一路上齊崇光心情很好。

  高無莫已經得知此行的目的,打馬上來,低聲朝齊崇光道:「公子,你可真行呀,李小姐只是做了一個夢,你就真的按她的要求行事。你有沒有想過,若她是騙你的呢?我是最了解女人的,尤其是年紀小一些的,最愛玩些新花樣兒。」

  齊崇光微笑道:「李妹妹絕不會騙我的。」頓了一下,含情道:「就算她是騙我,想通過這樣的方式考驗我一下,想瞧一瞧我對她的心,這也是該的,照做就是了。為了她,我願意的。」

  看著他認真的樣子,高無莫失笑,忍不住說道:「我可真沒想到,公子你竟也有這麼一日,日後可別做了那妻管嚴,留神後院的葡萄架子倒了劃傷臉……」

  齊崇光瞥他一眼,哼道:「這你就多慮了,李妹妹性格好,又愛我,絕不會當河東獅欺負我的,來日必定是個賢妻良母。」

  他想起這段時間的相處,尤其那日進了蕾兒的閨房,他託詞中了藥,蕾兒魂飛魄散、憂心忡忡,後來乖乖任他抱任他輕薄的場景,就覺得激動得不行。

  一個女孩子,肯這樣付出,肯在沒有名分的時候跟了他,為了什麼?不就是因為在乎他,愛他嗎?

  她對他的情意,已然濃烈到什麼都不在乎的地步。

  他心底的愛,絕不比她少。

  未見面時,愛她的心性,愛她的狡黠聰慧、靈動活潑、開朗大方。

  如今重逢了,愛她的全部。

  想著她的種種美好,好色的齊公子忍不住心猿意馬起來,不肯再搭理高無莫,而是叫停了馬車,自己也進去坐了一會兒。

  初晨帶露的嫩枝丫兒一般的粉頰,瑩白剔透的肌膚,眼睛深黑眸光清澈,粉色的紅唇柔嫩如花。

  心上的少女美麗如斯,齊公子忍不住湊上去,捧著她的臉吻了又吻,看著她因為自己暈紅滿臉,似羞似喜,心底的喜悅無法言喻,愛意翻滾無法止歇。

  直到進了村子,齊崇光飛揚的心情,才漸漸沉重起來。

  貧瘠的土地、低矮破敗的房子、瘦成皮包骨的村民……一瞬間,他從繁華富貴之地,從滿目錦繡,滑落到窮困交迫的蠻荒,觸目驚心。

  在他的世界裡,從未有過這樣的景象。

  他自出生之日起,一直待在京城,錦衣玉食、僕從成群,從未吃過半點苦。

  這一次雖然奔波千里,但一路上都是走官道,就算停留,也是在人煙密集的小城鎮,從沒有到過這樣的地方。

  晴光滿地,渲染開來。記憶中的風景,總是美麗的,像一幅幅生動的水墨畫,而這個世界,卻只剩下蒼涼和貧瘠,充滿了悲苦,缺乏生機。

  隨行的一眾人,神色也凝重起來。

  倒是蕾兒之前來過,比他們要鎮定一點。

  一行人進了村子,引來了圍觀,村民們震驚又好奇,但見他們一個個衣著光鮮又高頭大馬,顯然非富即貴,根本不敢上前追問。

  蕾兒指了路,便徑直往裡長家裡奔去。

  一時到了後,齊崇光四下打量,見里長家住的房子也只是茅草搭成的,歪歪斜斜並不算大,心中越發覺得沉重了。

  裡面的人已經迎了出來,走在最前面的,是個紅臉膛的瘦高老者,看上去應該在六十開外,穿著一身青色粗布衣褲,衣服上還有一處補丁。

  蕾兒下了馬車,迎上去微笑道:「張伯。」

  張老爺子素來悲苦的臉舒展開來,笑容仿佛一朵帶著褶子的菊花一般:「李小姐來了,真是貴客。」

  他跟蕾兒寒暄兩句,目光落在蕾兒身側的齊崇光身上,見是個少年,卻不是普通少年,眉眼俊美得不可思議,氣質也是絕佳的。

  張老爺子驚得後退了一步,這才搓著手,聲音卻仍舊帶著一絲顫意,遲疑著問道:「這一位是誰?」

  齊崇光雖然心情沉重,聽了這話仍舊露出一絲笑容來,很從容,又帶了幾分得意道:「我姓齊,與李妹妹很快就會成親,是她未來的夫婿。」

  張老爺子這才明白過來,定一定神道:「李小姐長得好,又心地善良,確實要這樣的貴公子才能配上。」

  看了齊崇光兩眼,接口道:「齊公子是吧?家裡地方小,坐不下,只能委屈公子在這外面坐一坐了。」說著,便命家裡人搬了兩條長板凳出來,請蕾兒、齊崇光坐。

  齊崇光拉著蕾兒,坐在一處,張老爺子搓著手,又要讓家人去旁人家借凳子,卻被齊崇光制止了。

  齊崇光又請張老爺子坐,這才看向蕾兒,詫異問道:「老伯,你認識我李妹妹嗎?」

  張老爺子這時終於慢慢鎮定下來,笑著道:「當然認識,還很熟呢。兩年前大旱災剛過,偏我家老婆子生了重病,到城裡去瞧病,去的醫館,正是尹大夫和李小姐開設的。當時,她們師徒見我們情況不好,不但沒收藥錢,還倒搭了二兩銀子,說是讓買點補品,給老婆子養一養才能康復。」

  他看向蕾兒,帶著感激又道:「那次之後,李小姐還到村子裡給老婆子看診。那時正是冬季,李小姐見村子裡情況很不好,直接讓人拉了幾車糧食過來。全靠李小姐的善心,咱們村子那年沒餓死一個人,大家都安安生生熬過來了。」說到這裡,眼裡隱約有了淚,連忙擦了,又起身給蕾兒鞠躬行禮。

  蕾兒手足無措,連忙起身道:「我只是略盡綿力而已,老伯,快不要多禮了。」

  齊崇光卻是看向蕾兒,目光灼灼,帶著七分柔情,三分敬意:「李妹妹,你還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他現在不止愛她,還對她充滿了敬意。

  原先只覺得她心性好,長得好,現在才知道,她有一顆悲天憫人的心。

  她說,要成為他的妻子,出色的太子妃,果然是能做到的。

  蕾兒含羞避開他灼熱的目光,看向張老爺子,輕聲道:「老伯,今天我帶齊家哥哥過來,倒是有事相求。」

  齊崇光附和,說明來意。

  張老爺子聽說他要下田幹活,將手亂搖道:「公子,這怎麼成呢?你這模樣一看就是富人家的公子,豈能做腌臢低賤之事?要是累著,可怎麼得了?」

  齊崇光忙道:「你這話不對,大燕最多的就是農夫,你們能做,我為什麼不能做?我是真心誠意想體驗一下,還往老伯答允。」他說著便站起身來,給張老爺子行禮。

  張老爺子仍舊搖頭,不敢答應。

  齊崇光索性將心一橫道:「老伯,我這麼做,也是有緣故的。我做了個夢,夢見有個和尚說我姻緣不順,若想破解的話,只能當一段時間的農夫。」

  他看向蕾兒,深情款款的道:「我是必定要跟未來的妻子白頭偕老的,為了這個,我做什麼都是情願的。」

  張老爺子呆了一呆,只覺得這理由很玄妙,也很強大。

  年紀輕輕、白淨富貴的少年公子哥兒,怕也只有在愛情面前,肯做出這樣的犧牲,想讓心上人瞧一瞧,自己有多在乎她。

  張老爺子想著,只得道:「既如此,我也就不說什麼了,公子先試一試,若是受不住的話,直接就此作罷。」

  齊崇光鄭重其事謝了,笑著道:「以後我就跟著老伯,老伯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看向蕾兒,轉而又道:「李妹妹,既然都安排好了,不如你回去吧。」

  這裡條件太簡陋了,齊崇光自是不願讓蕾兒吃苦的。

  蕾兒搖頭道:「我不走,我不跟你一起下地,但能在旁邊陪著你,給你端茶倒水。」

  開玩笑,她若是走了,齊崇光偷懶的話,誰攔得住?

  她必定是要親眼看著,讓齊崇光不退不避,真真切切下田下地,記住在田地里揮汗如雨的辛勞,吃些苦頭的。

  她很愛他,但這樣的時刻,是她謀劃的,不得不狠下心腸來,對他狠一些。

  只因,這樣做,這於他,於自己,於大燕,都是好的。

  至於她自己不下地嘛,到底女為悅己者容,齊公子又是好色之徒,她有幾分私心,想將自己美麗的一面展露在他面前,讓他時刻保持戀慕之心,不願給他厭棄。

  雖然女子的美貌,不能保持一輩子,但如今正是情濃之時,她做如斯想,倒也情有可原。

  再者,這也算是比較重要的時刻,她想陪齊崇光共度。

  齊崇光本不願讓蕾兒吃苦,但勸之再三,蕾兒都軟軟說要陪他,讓他一顆心都軟了,拒絕的話就再也說不出口了。

  如果可以的話,他是希望蕾兒時時刻刻都在身側的。

  罷了,既然蕾兒不願走,讓她留下算了,自己幹活時,時不時停下來看幾眼,倒是美事兒。

  蕾兒又看向張老伯,問起西灣村是否有空閒屋子,能暫時落腳。

  雖然他們仍舊會在臨清縣縣裡歇著,每日往返,但中午時卻是需要地方落腳,還得燒午飯吃。

  張老伯連忙道:「有的,村裡的祠堂倒還空著,雖然簡陋了些,但歇腿做飯沒問題。」

  蕾兒聽了,忙起身道謝。

  說是祠堂,其實也是幾間茅草屋,裡面不但簡陋,還堆滿了村民們囤積的柴火、雜物。

  好在他們人多,齊崇光的侍從最不缺的就是力氣,沒多久就將屋子收拾出來了。

  張老伯又讓家裡人來幫忙,打算給他們搭個草棚,壘一個灶。

  這次出來,蕾兒自然也是帶了侍女的,便讓兩名侍衛陪著碧青回城,將沒帶齊的物事拉一些過來。

  至於她自己,則在花容的陪伴下,讓人將馬車趕到樹底下,陪著齊崇光下地。

  張家自己有五畝地,另佃了地主家的三十畝地來種。

  年景好時,勉強能夠餬口。年景不好時,就只能熬日子了。

  如今,要先收北面地里種的高粱和糜子。

  張老爺子和自家兩個兒子、齊崇光在地頭一字排開,每人手裡一把鐮刀,占一條壟收割。

  旁人都是熟手,齊崇光卻是個菜鳥,先觀察了一陣,這才學著張老爺子的模樣,貓下腰開始割高粱。

  至於高無莫等,分了兩隊,一隊守著蕾兒,一隊也下地幫忙,不時輪換。

  開玩笑,太子都親自下地了,他們還能站著不動嗎?還想不想要命了?

  割下來的高粱杆,一堆堆碼在一起,捆結實了好往家裡運。

  雖然有人前面當樣子,但齊崇光仍舊手忙腳亂,跟張老爺子幾個的差距越來越大。

  太陽越來越大,汗水很快就濕透了後背,臉被高粱葉子割來割去,又被太陽炙烤,熱辣辣的疼。

  有些事,不親自做,是沒辦法體會的。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以前在書本上學到的詩句,只是幾個字而已,如今親身經歷,才明白內中的艱辛酸楚。

  想一想,從春天播種,到秋天收割,其中,浸透著莊稼人多少汗水。

  就是在如斯辛勤的情況下,還是有百姓食不果腹,賣兒賣女只為活命。

  富貴者有之,在京城,在豪門富戶,羅綺遍地歌舞昇平,朱門酒肉臭不時上演。

  貧寒交迫者有之,在鄉野,在看不到的地方,有人缺衣少食,住的屋子幾乎要坍塌,用盡全力只想掙一條命,路有凍死骨不是稀奇事。

  這就是現實,這就是大燕的現狀。

  下地之前,齊崇光還有幾分旖旎心思,想著不時去跟蕾兒調笑幾句,多麼快意。

  等親自下地了,他心底再沒有那些想法了,臉色和心情都沉重起來。

  雖然他是菜鳥,活沒有干多少,但沒一會兒功夫,就累得滿頭大汗,頭暈沉沉的十分難受。

  蕾兒站在地頭的大樹下,站在陰涼之處,雖然地里的人很多,但她的目光,自然是只追隨著齊崇光而去。

  俊如天人的少年,本該在朝堂里從容自如侃侃而談,本該在雕樑畫棟里緩緩而行練劍習字,本該在繁花似錦里勾唇淺笑,傾倒一眾女子的芳心。

  只因為她幾句話,他拋下了身份,來到了這裡,拿起了鐮刀。

  縱然,她的出發點是為了天下大局,但不可否認,他並不知道她的用意,他做這一切,只是為了她,為了讓她心安,為了讓她長命百歲。

  八歲時,彼此定下了約定。

  自那以後,她心底就有了他的銀子。

  如今重逢,愛情仿佛在一瞬間萌發,就這麼,愛得難捨難分了。

  在一日日的相處中,她只覺得,心底的情意越來越濃厚,甚至到了無法自控的地步,恨不得快點長大,嫁與他。

  臉上有淡淡的紅痕浮現,看著他抬手擦汗,她目中流露出深深的憐惜和愛意,卻沒有走上前。

  這是他應該經歷的,再艱難,再心疼,他都必須承受。

  只有經歷了,才有機會脫胎換骨,化繭成蝶。

  等太陽走到正當空,到午時了,一天中最熱的時候到了,地里的莊稼人才準備收工。

  齊崇光這才回頭來,走向蕾兒。

  蕾兒連忙遞了手帕給他擦汗,又親自倒水遞給他,看著他白瓷般的俊臉被曬出了一道道紅印子,隱約還有淡淡的血痕,自是心疼得不行,忍著淚問道:「怎麼樣?還撐得住嗎?」

  齊崇光這時,其實是非常難受的。

  雖然他沒做什麼重體力活,但在太陽底下暴曬了一個多時辰,臉又被割傷了,身上汗如雨下,這苦頭,可謂是他從未品嘗過的。

  雖然極不舒服,但在心愛的人面前時,他仍舊擠出一絲笑容道:「我沒事。」

  蕾兒見他手發抖,連笑容都有一絲僵硬,心說,這可不是沒事的樣子。

  只是,到底不好說破的,她便只道:「行了,該吃午飯了,咱們回去吧。」說著,就跟張老爺子打了招呼,這才拉著齊崇光,一起回了落腳之地。

  到了之後,蕾兒連忙讓人打水,咬著唇,親自給齊崇光擦臉洗手,又翻出帶來的膏藥,給齊崇光抹。

  齊崇光這時雖然精神了些,但難得有此機會,自是消受了佳人的伺候,唇邊漸漸露出笑容來。

  這時,碧青已經領著侍女們,開始做飯了,有淡淡的香氣飄散開來。

  齊崇光不禁開口道:「這飯菜的味道,竟比什麼香都好聞一些。」

  蕾兒看他一眼,忍不住也笑:「看來,今天你要多吃一碗飯了。」

  正說笑之際,突然外面響起嘰嘰喳喳的聲音,很是稚嫩,應該是小孩們。

  齊崇光很是詫異,拉著蕾兒一起出來,見果然是一群孩子,領頭的是個八九歲的小女孩,穿著打了補丁的衣服,竟是張老爺子的孫女,似乎叫什麼玲兒。

  見他們出來,一群孩子站住了,你推我我推你,有些膽怯,但又沒有走的意思。

  蕾兒朝玲兒招手,笑著道:「玲兒妹妹,你有事嗎?」

  小女孩低著頭,似乎很不好意思,最後在同伴的催促下,咬著手指頭道:「我聞到肉香了,我……我想吃肉。」

  蕾兒愣了一下,就見一群孩子都揚起頭來,直勾勾看著他們,鼻子猛嗅,目光中滿是渴求之色。

  齊崇光一顆心酸澀無比,也望著那群孩子,問道:「你們多長時間吃一次肉?」

  小女孩扳著手指頭,答道:「三個月前吃過。」她近乎貪婪一般嗅了嗅,天真又滿足的道:「真的好香,這氣味,我一直記得。」

  其他孩子猛點頭,甚至有人說,過年的時候吃了一次,大半年來,一直不知肉味。

  齊崇光嘆氣,又問道:「那你們平時家裡吃什麼?」

  小女孩道:「平時就吃黑面窩窩頭,農忙的時候,可以吃到雜麵饅頭。」

  她擠出笑容來,看著蕾兒道:「爺爺說,大姐姐你是好心人,你能不能給我們一塊肉?我們雖然嘴饞,但不貪,只要一塊,大家分著舔一舔、嘗一嘗就行了。」

  蕾兒微微抬起頭,忍著淚水,笑著道:「一塊怎麼夠?你們等著,我讓人給你們端肉來。」

  齊崇光點頭,朝自己的侍從做了個手勢。

  瞬間功夫,就有人將桌子搬了出來,飯菜也都端了出來。

  香噴噴的炒肉片、色香味俱全的糖醋魚、白斬雞、白得像雪的饅頭……在齊崇光眼裡,是很尋常的飯菜,於這群孩子而言,卻是比年夜飯還要豐盛許多。

  一群孩子傻眼了,不敢上來,直到蕾兒含笑催促,他們才怯生生坐下吃了起來。

  齊崇光就站在一旁,看著他們吃,一動也不動。

  蕾兒見他面容沉重,知道他心中有萬千感慨,暗暗嘆了一口氣,也在旁邊陪著。

  很多年後,齊崇光淡忘了很多事,但這群孩子消瘦的面容,渴望的神情,吃到肉時的驚喜滿足,一直留在他記憶深處,揮之不去。

  孩子們吃完了,便看著齊崇光和蕾兒,謝了又謝。

  那鈴兒嘀咕道:「若是姐姐和哥哥能在這裡長住,那就好了。」

  齊崇光蹲下身子,一字字的道:「長住是不能夠的,但哥哥向你保證,一定會努力,將來一定讓你過得好一些。」

  鈴兒自是似懂非懂,看著他發起怔來,旋即在小夥伴們的催促下,一鬨而散了。

  等他們去後,齊崇光緩緩起身,滿腹的心事,仿佛連嘆息的力氣都沒有了。

  蕾兒過來拉住他的手,溫聲道:「齊哥哥,剛才你說的話,我信你,你一定能做到的。」

  齊崇光苦笑不語。

  蕾兒怕他心底太鬱悶,低聲安慰道:「其實這些年來,百姓們的日子,比之前要好得多。尤其皇伯父登基以來,勵精圖治,這西灣村其實是臨清縣最貧瘠之地,旁的地方,比這裡要好一些。」

  齊崇光嘆息道:「妹妹不用安慰我,旁的地方不知道,但站在這裡,我心裡跟針扎一般難受。」

  拉緊蕾兒的手,轉而道:「不過妹妹不需要擔心,我並非脆弱之人,承受得住的。」

  見他如是說,蕾兒只得不再勸。

  這時碧青過來,帶著歉疚道:「公子,小姐,今天飯菜沒準備夠,只有兩樣素菜剩下,饅頭和米飯倒是夠的,要不,你們先吃點,奴婢們回城一趟吧。」

  蕾兒聽了正要開口,齊崇光已經搖頭道:「不用了,就這麼吃吧。」頓了一下,又道:「既是來體驗民間疾苦的,就定個規矩,以後一日三餐,每頓飯都只吃素。」

  碧青大驚道:「這怎麼行?」

  旁人都無所謂,但太子這身份,讓他吃素也太難為人了。

  若太子因此餓瘦餓病了,誰擔當得起呢?

  齊崇光擺手道:「就這麼定了,比起百姓們,咱們起碼還有白饅頭白米飯,住的條件也是天壤之別。」

  碧青張著嘴,仍舊不敢答應。

  蕾兒倒是明白齊崇光的心思,便道:「碧青姐不必為難,就照齊哥哥說的辦吧。」

  碧青無法,只得應了下來。

  如是,當天兩人的飯桌上,只有素菜了。

  齊崇光自己雖有心體驗民間疾苦,但十分憐惜蕾兒,一直勸蕾兒不必自苦,無奈蕾兒不肯聽,非要與他同甘共苦。

  齊崇光一顆心酸酸軟軟,又是愛又是憐惜又是感動,只得由著她。

  轉眼,齊崇光已經在西灣村待了半個月。

  農家生活,收割完了,就要開始耕地,準備種下一茬莊稼。

  在一日日的歷練中,齊崇光人消瘦了,皮膚黝黑了一些,但容色卻多了一分堅毅,悄然有了改變。

  西灣村沒有耕牛,家家戶戶,都是用人力拉犁。

  這天下午,齊崇光執意要試一試,在前面拉了小半個時辰,整個人仿佛從水裡撈出來的一般。

  見勢頭不好,蕾兒忙讓他上了馬車,讓他解了衣服看時,果然肩膀上有了兩條深深的印子。

  蕾兒一心看他的傷勢,齊崇光卻發現她幾乎貼在自己胸前,長睫一動不動專心致志打量著自己,身上一股淡淡幽香傳到鼻端,又見她眉眼間皆是憐惜心疼之色,弄得他連疲倦疼痛都忘了,反而心猿意馬起來。

  他目光太過灼熱,蕾兒不一時就發現了,橫了他兩眼,正色道:「你老實些吧。」這才取出藥膏,挑了一些,用指腹輕輕在他傷痕處緩緩推開,動作極輕,生怕弄疼了他。

  這藥是極好的,沾到肌膚後,便變得稀薄了些,滲入肌膚里去了,看上去傷痕也就沒那麼嚇人了。

  齊崇光乖乖坐著,感覺蕾兒手指按在肌膚上,只覺得隨著她一點點的輕輕推送,慢慢的,那痛楚竟給她消磨得了無蹤跡。

  蕾兒將他的傷口都抹遍了,這才問道:「覺得如何了?」

  齊崇光含笑道:「蕾兒給我用的,自是靈丹妙藥,又由小蕾兒菩薩聖手來塗,自然就越發好了。」

  蕾兒紅著臉,低下頭道:「既然好些了,就快點將衣服穿上吧。」

  齊崇光哪裡肯聽,低聲道:「你又不是沒看過,穿什麼?」湊近她耳畔,調笑道:「身上雖然不怎麼痛了,但我這心裡癢得很,好妹妹,主動親我一下唄。」

  蕾兒臉紅勝火,啐道:「你就知道歪纏人。」

  齊崇光不語,拉著她的手臂,目露央求之色。

  蕾兒無法,只得自己動手,將他的衣服攏好,

  他抱著蕾兒,才道:「蕾兒,告訴我,你是真的做了夢,還是故意哄我的?」

  蕾兒如貓兒一般伏在他懷裡,顫著身子,手足俱都麻了,低聲道:「這有區別嗎?齊哥哥,我知道你很好,但仍舊貪心,想讓你變得更好。未來,這將是你的天下。我多希望你不沉醉在兒女私情中,而是擔當起更重大的責任,多以天下百姓為念。我多希望,不止是我愛你,你還能得到全天下人的愛戴。」說到這裡,星眸閃閃,語聲溫柔似水。

  齊崇光身子一震,盯著她看了會兒,才道:「蕾兒,你百般為我,心懷天下,比起佳禾姑姑,竟絲毫不遜色。我自是會如你所願,時刻記著百姓疾苦,以天下為己任。」

  蕾兒一聽,露出歡喜的神色,眉眼帶笑,一雙眸子彎彎地像是兩彎月牙兒,嘴角上挑,帶著喜滋滋的笑意在裡頭,讓人看了,便似能感覺到她的大好心情,明白她有多欣喜。

  齊崇光情不自禁也跟著高興起來,滿懷歡暢,如飲蜜水。

  他凝睇著她,柔聲又道:「好蕾兒,你的苦心我已經明白了,但有一條,我卻是做不到,也改不了的。」

  見蕾兒詫異瞪大眼睛,他笑著道:「妹妹不希望我兒女情長,但妹妹偏又長得容顏甚美,心懷大義,又對我一心一意,我心裡愛得不行,情願一輩子都沉醉在與妹妹的情愛里,永不醒來。」聲兒勾魂奪魄,溫柔如春水潺潺。

  蕾兒紅著臉,用極細微的聲音道:「自當與君同心。」

  齊崇光朗朗而笑,雖然臉上的膚色起了變化,但仍舊如美玉生輝一般,目光灼熱地盯著她:「我現在有些埋怨佳禾姑姑了。」

  蕾兒嚇了一跳,緊張看著他,問道:「齊哥哥這是什麼意思?」

  齊崇光眼底含笑,目色灼熱如火苗跳動,輕聲道:「我埋怨她,為什麼將你生得這麼遲呢?若你只比我小一點,那你一定早就進了門,此刻我便可以讓人快點回家去,與你……」

  意猶未盡的話語,並沒有什麼露骨的詞兒,可是卻纏纏綿綿,剪不斷,理還亂,仿佛暗潮洶湧。

  蕾兒怔了怔,終於明白過來這是何意:齊崇光這是在暗示,若她早出生幾年,那此刻他便能肆無忌憚,與她春宵一刻!

  蕾兒不敢再看他的臉,低呼了聲:「崇光,你總是這麼壞。」伸手捂住臉,轉過身去,臉上滾滾發燙,心裡卻又喜又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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