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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 情比金堅

2024-07-27 04:23:39 作者: 雨竹

  李靖行在酒樓遭遇蔣駙馬時,慶元公主早就到錦繡園了。

  屋裡,蕾兒正教浩兒打拳,已經滿了半歲的瀚兒被千柔抱在懷裡,目不轉睛瞧著姐姐和哥哥,樂得哈哈大笑。

  千柔見蕾兒竟然有模有樣,也忍不住抿著唇笑了起來。

  正和樂融融,突然丫鬟桃枝進來道:「慶元公主來了,正在門口,說是要見夫人。」

  千柔吃了一驚,但人都來了,自然不能不見。再者,慶元公主乃蔣毓的母親,她真做不出拒之門外的事兒。

  千柔便只得道:「快將她請進來奉茶,我換身衣裳就去見她。」

  桃枝連忙應了下來,起身自去了。

  

  這裡千柔便讓緋紅看著孩子,不想瀚兒卻揪著她的衣服不放。

  千柔只得抱著他哄了一會兒,又讓蕾兒、浩兒都過來跟他說話,這才將孩子逗樂了。

  千柔擦了一把汗,將孩子遞給緋紅,匆匆回屋換了身衣裳,又將頭髮抿了抿,這才去了前面。

  等到了後,見慶元公主正端坐著喝茶。

  千柔忙上去行禮道:「勞煩公主久等,實在對不住。」

  慶元公主卻並沒有露出不耐煩的神色,反而笑眯眯的道:「你小兒子也有半歲了吧?你挺有福氣的,生了三胎,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兒女雙全,且都養得很好。」

  古代生育率雖然高,但生下來的孩子,未必能存活。

  千柔生了三胎,三個孩子都好好的,活潑又健康,算是極了不得的呢。

  千柔淡淡笑道:「是上天厚賜罷了。」

  慶元公主頷首道:「你確實是被上天眷顧的女子。」定定瞧著她,神色間帶著感嘆,又道:「幾年前你名滿京城,如今你的長女以五歲之齡獲得郡主封號,且還是憑自己的能力,也算是開了先例了。可見你不止能生,還將孩子教導得很好,你的孩子,也是極有福氣的。」

  千柔見她定定瞧著自己,目光中透著一抹意味不明的亮意,仿佛自己是塊美味點心一般,聲音也滿是溢美之詞,不由得萬分詫異。

  上次見面時,慶元公主就一反常態,說她很不錯,如今竟然變本加厲,讓人心裡發毛。

  她努力平息了一下心情,才傻笑道:「公主太誇讚了,我實在當不起。」

  慶元搖頭道:「我說的是真心話,你不必謙虛。」

  嘆了一口氣,露出悵惋的神色,又道:「明明你與毓兒相識在前,明明你們的緣分更深一些,卻被我壞了好姻緣,如今我真是悔不當初。」

  千柔臉色一變,皺眉道:「時過境遷,公主說這些話一點意義都沒有。我自有夫婿兒女,日子很美滿,來日蔣公子自也會覓得如花美眷,攜手白頭。」

  慶元目不轉睛瞧著她,苦笑道:「你說這話,是哄你自己,還是哄我?毓兒對你的心思,我不信你不懂。為了你,他與我反目,在邊疆幾年未歸。我屢次寫信催促,他都不理會,直到你去了信,他才回京城,卻也不回蔣家,直接去了太子府。他受了重傷,想的,不過是見你一面罷了。」

  她站起身來,揉了揉眉心,旋即道:「這些天,我一直催他娶親,開枝散葉,好過孤獨一世。他卻說,你已經允了他,要讓你的孩子認他為義父,還說義子也是子,他並非孤身一人。」

  千柔聽了這番話,一顆心酸酸軟軟的,說不出話來。

  初穿越而來,她處境萬分艱難,得他相助,終於迎來了曙光。

  之後,他對自己,一直十分維護。

  自己呢?從未報答過他,反而令他失了心,在邊疆熬了幾年,如今歸來,仍舊抱著執念不肯娶妻生子。

  她這一生,被人算計,也算計過人,被人辜負過,也辜負過人。

  但最對不起的,最讓她耿耿於懷的,始終只是蔣毓罷了。

  美好如月的男子,因為自己耗費了一生最美好的時光,偏偏,他的心思,自己永遠都不能回報。

  彼此不見面時還好一些,她可以騙自己說,蔣毓過得很好,找到了自己的精彩。

  但如今知曉了他的心思,她終是不能自欺欺人。

  千柔心思百轉,眼裡便有了一絲水光,嘆息道:「都是我誤了蔣公子,公主放心,我會約蔣公子出來談一談,勸他放下執念。」千柔心底清楚,蔣毓對自己,用情太深了。

  再約蔣毓談,未必能有結果。

  但是,她心中太歉疚了,必須做點事兒,不然,心底永遠難安。

  慶元公主見她眼底隱約有一絲濕意,心中越發有了底。

  就說嘛,自己的兒子那麼出色,千柔與他年少相識,不可能對他無情。

  不過是因為自己橫插進來,才讓兩人無緣無分罷了。

  慶元公主想著,心裡如針扎一般難受,緩了一緩才道:「當初確實是我錯了,如今,我不願一錯再錯。佳禾郡主,我們明人不說暗話。我已經知道你的好了,只要你願意與李靖行和離,來日我願意為蔣毓聘你,以正室之禮迎你進門。」

  千柔正沉浸在對蔣毓的愧疚中,哪裡想得到她竟然說出這樣一番話來,登時瞪大眼睛,被驚得說不出話來。

  慶元露出笑容,接著道:「只有我的毓兒,才是你的良配。毓兒之出色,我不說你也當知道,他對你的情意,你心裡也很清楚。你心裡對他,自然也有一分牽念的。你嫁給李二公子,他才貌皆不出眾,實在委屈你了。如今,大好的機會就在眼前,只要你點頭,來日你便能嫁一個才貌雙絕的男子。」之前蔣毓傷勢好轉,在錦繡園後院跟千柔道別時,看著蔣毓抱著孩子,千柔不動聲色擦拭著眼角,慶元公主就起了心思。蔣毓離京不歸,慶元公主飽受折磨,總在想,只要兒子回來,只要他過得順遂,自己什麼都可以不計較的。

  說起來,千柔雖然是已婚女子,但她有郡主封號,又能生養,當然,最重要的是,蔣毓鍾情於她。

  而千柔呢,於毓兒未必就沒有情意,不過是別無選擇,不得不嫁給李靖行,將就著過日子罷了。

  但凡女子,誰不想嫁個佳婿呢?雖然之前上門時,瞧千柔、李靖行的模樣,似乎感情還不錯,但慶元覺得,千柔只是沒得選,才屈就於他罷了。

  若然能給她機會,成就她與毓兒的婚事,倒真是極好的。

  娶一個嫁過人的女子進門,許會惹人笑話,但慶元根本就不在意面子。相反,還覺得千柔聰慧有能力,又能生養。

  蔣毓愛極了她,若得了她,只怕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能含飴弄孫了。

  到那時,毓兒不再鬱鬱寡歡,對自己這個母親也不會再是面上情,身側有知冷知熱的人,當真是極美滿的。慶元生出這念頭後,一直想著,先不跟蔣毓說,自己悄悄把事情辦成了,好給他一個驚喜。

  故而這些天來,她一直在默默謀劃,絞盡腦汁想了幾種法子。

  她跟蔣駙馬商議時,蔣駙馬覺得壞人姻緣不可取,起先並不肯答應。但慶元公主是什麼人?決定了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她便扯著蔣駙馬,日日念叨千柔雖嫁過人,但嫁給蔣毓並不算辱沒。蔣駙馬一則十分懼她,二則心疼兒子,這才應了下來,答應出頭。

  說服了丈夫,慶元鬆了一口氣,轉而開始留心錦繡園的動靜。

  得知李靖行因為在孝期內,不能參加科舉,慶元簡直要大笑三聲。

  再然後,李靖行孝期滿了,開始籌劃尋個差事賺錢事宜,卻屢屢碰釘子,更是讓慶元心滿意足,覺得老天爺也站在自己這一邊呢。

  恰好,她這時也耐不住了,就拍了板,自己來尋千柔,又讓蔣駙馬跟李靖行掰扯去。

  如此雙管齊下,只要有一方鬆口了,事情就辦成了。

  慶元很自信,覺得自己謀劃的一定會成功。

  當然,慶元出身皇室,謀算上很有幾分心得,也想過了,若是超出意料,他們不肯鬆口,嘿嘿,自然還有後招的。

  見慶元自說自話,千柔簡直被雷得外焦里嫩,說不出話來。

  雖然大逆不道了些,但說實話,慶元公主在她心目中,一直都是極品。

  但今兒個她才發現,這個極品,比自己想像的還要沒有狂妄自大,還要沒下限一些。

  自己對蔣毓,只是歉疚罷了,怎麼到她嘴裡,竟成了自己一直死死愛著蔣毓,不過是命運作弄,這才屈就李靖行了呢?

  蔣毓是很好,但也不可能全世界的女人都瘋狂愛他一個吧?

  這一生,有些人,遇見了是為了錯過,有些人,遇上了,卻是為了相伴一生。

  蔣毓是自己生命里的過客,李靖行卻是自己一生的摯愛。

  這一點,千柔一直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尼瑪,如果可以的話,千柔真的很想嚎一嗓子:「公主,你病得不輕,得吃藥。」如果要在這一句話後面加一句,那千柔一定會說:「藥不能停呀。」

  見自己說完了話,千柔卻一直瞪著眼睛不說話,慶元忍不住笑了起來。

  若是往昔,她必然會覺得,千柔這模樣很傻。

  但如今她轉變了心思,拿千柔當兒媳婦看,又覺得千柔好。故而,如今瞧著千柔呆怔的模樣,她不但很寬容,還覺得千柔這樣挺可愛的。

  她笑了兩聲,才道:「我這提議,看似出格了些,但我可以向你保證,只要你嫁了毓兒,我一定會好好疼你,拿你當女兒看待。甚至你的兒女,你若是捨不得,只管帶進蔣家,我視若親孫。我向來言出必行,你若不信,我發個誓也成的。」

  千柔咬一咬唇,總算找回自己的聲音,正色道:「公主的美意,恕我無福消受。我與夫君才貌相當,我從不覺得,嫁他是委屈自己。我們雖是父母之命,但感情甚篤,尤其他娶了我之後,一直護著我寵著我,一心一意待我,從沒動過娶妾納姨娘的心思。他待我如珠似寶,我也愛他敬他,早與他約定了要共守白頭。」

  慶元不以為然,淡淡笑道:「他一無所有,若不對你好一點,日子如何能過得下去?你心裡必定明白,你嫁了毓兒,毓兒只會比他更寵你。」

  千柔見自己婉轉解釋了一番,慶元仍舊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不由得徹底怒了。

  尼瑪,聽不懂人話是不是呀?蔣毓出色不出色,跟自己真的沒關係。

  自己有情投意合的夫君,有活潑機靈的孩子,腦子又沒有跟她一樣被燒壞,怎麼就非得棄了現在的日子,去屈就蔣毓呢?

  這種刺激的生活,可不適合自己呀。

  話說回來,自己是愧對蔣毓,不是愧對慶元。

  不,應該說,她心底,對慶元有幾分恨意。

  當初慶元在聚歡閣掐著她脖子的場景,無數次在她夢裡出現,令她一想起來就不寒而慄。

  今兒個,她又來說出這樣沒下限的話,還一副從容自如、運籌帷幄之中的模樣,讓人無語又厭惡。千柔想著,便覺得不能再跟慶元拉扯了,得弄些乾貨才行。

  她想到這裡,便冷笑起來道:「蔣公子好不好,與我什麼相干?公主異想天開,與我有什麼關係?我明明白白告訴公主,來日如何,我雖然沒法子掌控,但我如今愛的是李靖行,且我還下定了決心,要跟他過一輩子。公主的心思,還是省一省,用在給蔣公子尋覓良配上為好。」她言罷,臉上換上冰寒的神色,又抬起手,端起案几上的茶。

  這意思,是要送客趕人了。

  慶元臉色變了又變,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今兒個本是信心十足,覺得自己一定能搞定千柔,卻是沒想到,千柔竟然會對一個平庸之輩死心塌地。

  慶元當然知道,齊逸崢對千柔,也存了一段心思。但在慶元心目中,齊逸崢的身份,決定了他不可能一心一意對待千柔。

  如此,自然就意味著千柔不會對他動心了。

  但自己兒子,卻是不同的。

  蔣毓身份、容貌,無一不是上上選,且還能一生一世只愛一個人,只對一個人好。

  不知多少人盼著求著,想給蔣毓當正室。

  如今,自己低聲下氣跟千柔說好話,提及蔣毓用情至深,又許以正室之位,承諾來日好好對待她,她怎麼能不心動呢?這不合理,不合劇情呀。

  慶元百思不得其解。

  這一下,換成她呆呆怔怔,說不出話來了。

  千柔卻沒耐心跟她耗下去,直接道:「話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公主請自便,我得回去陪孩子了。」說著,便站起身來,邁步要往外面走。

  慶元忙走上來拉住她,皺著眉道:「我的意思,你都明白了嗎?你真的不肯答應我的提議?」

  千柔斷然道:「我的意思,也表達清楚了,我對蔣公子無意,對我夫君一心一意。公主的好意,讓別人消受去吧。」

  瞬息功夫,慶元公主的臉色就灰敗下來,手則死死攥著千柔的衣服,不肯鬆開。

  千柔見她這副模樣,又是吃驚,又是煩惱,只得伸手去撥她,皺著眉道:「公主到底想怎麼樣?」

  慶元瞧著她,卻沒有言語。

  氣氛正凝滯之際,有個女子匆匆而來,卻是慶元的侍女。

  慶元見狀眼睛一亮,忙先向千柔道:「我乃客人,你這做主人的豈能不相陪?」

  她擠兌了千柔一句,這才轉頭去看那宮女,兩人耳語起來。

  千柔見狀,心裡摸不著頭腦,便注視著慶元,想瞧一瞧到底有什麼貓膩。

  慶元卻是一直板著臉,神色並沒有什麼波動。

  很快,那侍女就回完了話,低著頭退到一旁了。

  慶元默了片刻,才轉過來盯著千柔,開口道:「你對李公子情比金堅,李公子如何,你想過了沒有?哼,李公子乃紈絝出身,你如今容色好,又有錢,他才跟你好,等你人老珠黃了,只怕立時就會棄了你,你所有心思都白費了。」

  千柔不為所動,冷笑道:「這與公主有什麼相干?公主把自己家的事情管好就成了,至於旁的人,根本不需要你操心。」

  慶元嘿嘿一笑:「你似乎很自信,很相信李公子?好,旁的話本宮也不多說了,你隨本宮走一趟,去瞧一場好戲吧。」

  之前還以「我」自稱,見千柔執意不肯按她的心思行事,她便變了稱呼。千柔淡淡笑道:「抱歉,我家裡還有事兒,沒有時間陪公主折騰。」

  慶元哼道:「就算你再忙,一兩個時辰總抽得出來的。我讓駙馬約了李公子,攤了牌,勸李公子離開你。難道你不想聽一聽他是怎麼回答的嗎?」

  千柔大怒:「公主,你這樣多管閒事,無事也要生出事來,我真是沒法子跟你說話了。」

  慶元直接忽視她眼底的不屑,眯了眯眼,又道:「隨本宮走一趟,聽一聽李公子的心聲吧。這種機會,可不是時時都有的。」

  千柔不為所動,搖頭道:「不必,我的夫君,我相信他。」

  慶元淡淡道:「既然相信他,走一趟又如何?本宮保證,去了後,倘若李公子真對你情比金堅,本宮以後絕不會再在你們面前出現。不然,本宮必定日日過來勸導。以本宮公主的身份,你就算心裡有氣,也不能將本宮拒之門外。李公子那裡,自然也會被我駙馬日日纏著,脫身不得。」

  見慶元吐出這麼無恥的話,還勾唇淡淡淺笑,千柔心底火冒三丈。

  但正如她所言,她是公主的身份,自己即便再生氣,又能如何呢?

  心思轉了一轉,千柔冷笑道:「好,就依公主所言,我隨你走一趟好了。還望公主說話算話,日後不要再來糾纏了。」

  慶元露出很自信的笑容:「不要將話說得那麼滿,等你聽了李公子的回答,再跟本宮掰扯吧。」

  千柔看她一眼,沒再跟她拉扯,只道:「我該給孩子餵奶了,等我弄好了之後,再隨公主出門。」言罷,直接抬起腿走了。

  見她這樣,慶元心底自是有些生氣,旋即想,現在且讓你得意一時,待會兒有得你哭的。

  兩刻鐘後,千柔帶著緋紅、淺綠、妙音,喚來月白,隨慶元公主出了門。

  一行人浩浩蕩蕩進了一家酒樓,慶元公主直接將千柔帶進一個雅間,用很小的聲音道:「這屋子能聽到隔壁的聲音。」

  仿佛為了應和她的話,隔壁傳來一個清潤的聲音:「李公子,你我都是男弱女強的局面,同命相憐。旁的話我也不多說了,直接說我的條件吧。你若肯離開佳禾郡主,公主說了,願意給你十萬兩白花花的紋銀。你反正配不上佳禾,一輩子都配不上,得了銀子另娶個門當戶對的溫良女子為妻,豈不更好?至於佳禾,嫁與毓兒最合適不過。我一心為你著想。你可不要會錯了意。」

  按照慶元公主的意思,這必定就是蔣駙馬了。

  那邊靜了一會兒,跟著聽得一個男子道:「你這是什麼話?我們夫妻情深義重,你卻來說這種無恥的話。哼,寧拆一座廟,不拆一樁婚。你這樣做,豈不是自造孽?」

  竟果然是李靖行的聲音。

  蔣駙馬嘿嘿一笑:「李公子不要生氣嘛,你好好想一想我的話,就該知道我這是兩全其美的好提議。你妻子鋒芒太盛,連你女兒也獲得皇上青目,來日你沒成就,大家會說你是無用之人。你有了成就,大家不會正視,反而會說,你是靠妻子、女兒。這種吃軟飯,一輩子抬不起頭的生活,箇中滋味,嘖嘖,誰嘗誰知道。」

  他說完這番話,隔壁靜默了許久,遲遲不見人回答。

  旋即,蔣駙馬再接再厲,說起佳禾與蔣毓相識在前,尤其蔣毓救過她,又有過幾次來往,佳禾就算心硬,也不能對他毫無感覺。蔣毓才貌雙絕,又跟齊逸崢交好,來日前程不可限量,真真是不可多得的好夫婿。

  他又直指李靖行如今四處奔波,卻勞而無功,可見本身並非才能出眾之輩,偏還出來自立門戶了,跟定國侯府斷了牽扯。既配不上,就不該死霸著不放,該讓佳禾郡主嫁給愛她配得起她的男子才是。

  總之翻來覆去嘮叨,只圍繞著「李靖行很差勁,靠妻子養活,是個窩囊廢。蔣毓驚才絕艷,才是佳禾的良配。佳禾是無可奈何才屈就他,來日若他一直不能奮起,只怕心裡也會厭惡的」打轉,說得口水橫飛,根本停不下來。

  等他說完了,那邊靜了許久,才聽得李靖行的聲音又響起:「駙馬的話確實都是真的,但我與娘子成親幾載,有三個兒女,情分一直都很好,她一直是我心坎上的人,我不可能拋棄她的。」

  蔣駙馬嘿嘿一笑:「我將話說到這份上了,公子何必執拗呢?哦,你是不是嫌我們給的銀子不夠?好,我做主了,給你添十萬兩。來日佳禾嫁得良婿,你家財萬貫,真真極好的。等你會試的時候,我公主府還願意出手援助。你放心,我言出必行,絕不是哄騙你。」

  李靖行仍舊不肯答應:「我們的夫妻情分,豈是能用錢衡量的?你未免太小看人了。」蔣駙馬不為所動,接口道:「毓兒對佳禾用情太深,來日未必肯娶親。為了兒子好,我做什麼都是情願的,慶元公主也是一樣的心思。好,我做主了,我們爽快些,將銀子添到五十萬兩。怎麼樣?五十萬兩,夠你躺著吃喝三輩子都不愁了。錢帛動人心,李公子莫非能例外?只要你肯和離,我蔣府大半的家產都歸你。」

  那邊靜了許久,聽得李靖行道:「你真肯出五十萬兩?」

  蔣駙馬大笑兩聲:「當然,只要毓兒能得償所願,給我們生個孫子,錢財什麼的,我根本就不在乎。李公子心裡怎麼想的,快給我個準話吧。」

  瞬息後,聽得李靖行道:「你說得很對,我確實這輩子都趕不上娘子。還有那一位,對我娘子情有獨鍾,我心裡一直難安。罷了,娘子與蔣公子相識在前,不可能心裡無情。我能與她相伴六載,乃是上天賜的福分。我一直在努力念書,想給她掙個榮耀,不想,連個西席之位都謀不到。如今瞧著,我們確實不相配。罷了,就依駙馬所言,我回去跟她商議和離之事,但願我們能好聚好散。」

  蔣駙馬立刻笑起來道:「李公子能想通,可謂是大家的福分。但願公子說話算話,回去就將這事兒定下來,大家皆大歡喜。」

  一番話盡數落入耳中,慶元公主得意洋洋,千柔面無表情,千柔身後的幾個侍女卻都變了臉色,尤其妙音,恨不得衝到隔壁大鬧一場,指著李靖行破口大罵。

  慶元公主嘿嘿一笑,看著千柔,低聲道:「如何?你對李公子倒是情比金堅,李公子與你卻不是一條心呢。」

  這話音一落,隔壁蔣駙馬便道:「哎呀,隔牆有耳呢,咱們快走,換個好點的地方去。」跟著就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跟著聽得門被人拉開,想來他們正在動身出門。

  千柔看都不看慶元,直接向月白道:「你手腳快,快去將他們截住。」

  月白愣了片刻,忙如飛一般躥了出去。

  慶元卻是瞳孔縮了一下,才盯著千柔道:「事實就擺在眼前,郡主如何還不肯信呢?」

  千柔淡淡笑道:「真相如何,咱們一起出去瞧一瞧,自然心知肚明。」說著不再跟慶元拉扯,直接抬起腿往外走。

  慶元臉上白一陣青一陣,眼中透出不敢置信之色。

  自己特意尋覓了人來,做戲也是惟妙惟肖,讓人極力模仿李靖行的語氣說話,為什麼她竟能勘破機關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迴廊里,千柔卻正對著幾個人冷笑道:「剛才是誰裝神弄鬼,模仿我夫君說話的?」

  ——剛才月白疾馳奔出,卻傻眼了。

  那從隔壁出來的男子,都面容陌生,根本就沒有李靖行。

  但是,李靖行的聲音,大家都聽到了的。

  到底怎麼回事呢?月白迷惑了,但動作卻很快,直接將他們攔住了。

  對方自是不服的,立刻上來推搡,但才鬧起來,千柔就步了出來,冷聲問是誰在裝神弄鬼。

  那伙人便愣住了,大眼瞪小眼,說不出話來。

  月白見狀恍然明白過來,原來,剛才那是一場戲呀。

  至於背後主使之人,必定是慶元公主無疑了。

  為了將千柔和李靖行拆散,她還真肯下功夫呢。

  只是,她找人來演戲,做了假,若千柔與夫君碰了面,議論起來,不怕他們勘破機關嗎?

  月白想著,心底越發疑惑了。

  她卻不知道慶元公主的心思。

  慶元雙管齊下,命蔣駙馬去纏著李靖行,自己去千柔跟前掰扯,本想著雙管齊下,只要一邊能成,事情就算圓滿了。

  不成想千柔硬氣,李靖行也不差。

  雖然蔣駙馬竭盡心思貶低他,許諾重金,他卻不為所動,直接冷笑數聲,擱下一句:「你可以看低我,但我對內人情比金堅,豈是你能撼動的?」言罷拂袖而去,再不肯跟蔣駙馬聒噪了。

  慶元公主得了消息,自是氣得倒仰。

  那時,千柔也義正言辭表示,對李靖行情深意重,對蔣毓卻是毫無男女之情。

  可以說,慶元公主謀算的,成了鏡中月水中花。

  雖然兩邊都沒成,但慶元哪裡肯就此放棄呢?立時就啟用了自己的備用方案。

  剛才在隔壁說話的兩個人,是她早就安排好的,從京城鼎鼎有名的戲班子裡請來的。

  這兩人,旁的本事不怎麼樣,模仿人說話的本事卻是一流,惟妙惟肖得讓人傻傻分不清誰是正主兒,誰是冒充的。

  按理說,自然是蔣駙馬親自過來最好一些,但慶元怕蔣駙馬做戲本事差,再者,那兩人師出同門,很有默契,配合起來更能天衣無縫。

  反正千柔沒見過蔣駙馬,自然,讓旁人頂替沒什麼大不了。

  這計劃定下後,慶元公主就讓那模仿李靖行的男子不時去錦繡園周圍晃蕩,想方設法跟李靖行接觸了一兩次。

  那男子模仿能力強記憶力又好很快就將李靖行的聲音學了個十足,令人拍案叫絕。慶元本是覺得,這麼一齣戲下來,千柔必定會如遭雷擊一般,半日沒法子回神。

  然後,她跳出來說幾句話,讓隔壁的人趁機離開。等到千柔回神去追時,人影都尋不到。

  事後,千柔歸家必定火冒三丈,要指著李靖行的鼻子質問,責罵他見利忘情。

  李靖行沒幹過這事兒,自然是會矢口否認的,但千柔哪裡會信?畢竟,人都只相信自己,自己親耳聽到的,還能有假嗎?

  如此一來,這兩人勢必會大吵一場。

  蔣駙馬跟李靖行談話時,一直在貶低李靖行,說他不如千柔。李靖行就算面上若無其事,心底也必定早就千瘡百孔,覺得自己男性尊嚴被人踐踏了。

  若千柔再跟他鬧一場,咄咄逼人一些,兩人氣頭上,和離的話很自然就會脫口而出了。

  人啦,尤其是夫妻之間,有了裂痕,那之後無論怎麼彌補,都是不可能復原如初的。

  慶元本打算好了,等他們鬧過了,直接和離了最好。

  若他們還要糾纏,那也不怕,她會命人在京城四處奔波,將李靖行碌碌無為,配不上千柔的話傳得人盡皆知。

  這本是事實,但一直以來,大家只是私底下議論罷了,沒人拿到明面上來說。

  若將這事兒拿出來議論,李靖行今後必定無地自容,沒臉出門了。

  跟千柔起矛盾,又被眾人異樣的眼光盯著,李靖行心裡的邪火必定會越來越大。

  如果他就此一蹶不振,那他跟千柔的差距會越來越大。等到他承受不了時,派幾個人去引誘他,讓他去煙花之地散散心,去賭場排解鬱悶,順理成章。

  如果他內心強大,仍能若無其事出門找差事,去學院念書以期三年後會試一擊即中,那種情況,慶元也想好了。只要他敢出門,必定要弄幾個無賴對他冷嘲熱諷,極盡侮辱嘲笑之事。言而總之,必定要將他弄得灰頭土臉,沒臉見人,對千柔生出怨恨才好。以公主府的財力,這事兒並不難做到。

  蔣毓的深情,是改變不了的。

  慶元公主的性子,早被固執的兒子磨沒了。

  如今的她,倒是能很耐心很從容的為兒子謀算。

  不過是多花點心血罷了,只要事情能成,只要兒子能一嘗夙願,只要自己將來能有兒媳,這些事兒,慶元很願意絞盡腦汁謀劃的。

  只是,她打算得好好的,哪裡想得到,千柔竟然一點兒都沒被迷惑住。

  這讓慶元氣惱之餘,忍不住生出恨意來,恨千柔太精了,不給自己一絲一毫的機會讓自己沒法鑽空子。

  她的心思,千柔並不怎麼明白,也沒心思管。

  此刻千柔只是盯著那一夥冒充李靖行和蔣駙馬的人,唇邊一縷笑意若有還無,眸底卻透著冰寒和不屑,仿佛在看一群跳樑小丑一般。

  被攔住的兩個戲子臉色變了又變,心裡茫然無措,忍不住下意識去看慶元,想瞧著她臉色行事。

  千柔見狀,臉色越發冷厲,心中卻覺得索然無味。

  罷了,事情既然自己分辨清楚了,還留下來做什麼。

  這個慶元,之前就讓她覺得厭煩,如今,千柔心底只剩下一個感覺,覺得她噁心。

  這種人,只有那一句「噁心他媽給噁心開門——噁心到家了」,能形容一二。

  千柔想著,便回頭瞧了慶元公主一眼,旋即朝月白等人道:「這裡的事兒跟我們沒關係了,我們回去吧。」

  她臨去時的那一眼,帶著不屑和冷漠,仿佛在說,不過就這麼點伎倆罷了,還敢拿出來丟人現眼。

  慶元只覺得渾身的血液往腦門沖,心裡五味雜存。

  等回過神來,千柔已經領著人去得遠了,只留下冷漠的背影。

  慶元公主心思轉了又轉,忍不住追了上去。

  追到樓下,見千柔登車要走,她不管不顧衝上去,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剛才他們的對話,根本毫無破綻。」

  千柔冷冷道:「公主,你很聰明,謀算人心的本事很厲害,若是旁人,許會中你的計策,但我與李靖行同甘共苦幾年,情意之深厚,非外人能隨意破壞。他為了我離開李家,心甘情願到江南定居。我為他身上傾注了所有柔情,為他生兒育女甘之如飴,他若真為了旁人的閒話,為了銀子棄我於不顧,哼,那他就不是李靖行了。」

  她明眸一轉,含著清淺笑意道:「我們情比金堅,我的男人,豈會是無恥之輩?豈會對自己沒有信心,覺得自己不能給我帶來榮耀與我分離?豈會中旁人的算計?公主機關算盡,不過是枉費心思罷了。」

  顧及蔣毓的面子,千柔說這些話時,是走到慶元公主身邊說的,語調也不高,只她們兩人及離得近一些的近身婢女才聽得見。

  慶元公主臉色變了又變,透出一絲蒼白之意,瞧著千柔說不出話來。

  千柔卻不願再跟她待下去了,冷笑道:「我雖身份低微了些,但並不是能任人欺辱的。這一次,瞧在蔣公子的面子上,我不會計較,但若公主不肯罷手,執意要對付我們夫妻,我拼著性命不要也要去皇上跟前訴說,討個公道。」言罷面上冷若冰霜,直接轉身登車而去。

  說起來,千柔並非沒有脾氣之人,不過是顧念著蔣毓,顧念著慶元是公主,即便心裡不喜歡慶元,也不得不保持著面上情。

  如今,慶元的所作所為,徹底激怒了千柔,令她覺得,若是再忍下去,自己就成聖母白蓮花了。

  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不是不能忍,但忍無可忍,何須再忍?

  哪怕自己只是盛世下的螻蟻,哪怕跟慶元對上,是蚍蜉撼大樹又如何?找上門的麻煩,若是忍讓了,以後慶元必定會變本加厲的。

  倒不如撕破了臉,直接放下狠話,來日如何,奉陪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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