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郁子安之死

2024-07-26 07:35:15 作者: 七分釀酒

  比起平民百姓丟過來的石子爛菜葉,這些讀書人的口誅筆伐更像一把把利刃深深扎進郁子安的肉里。

  一句句不帶髒字的謾罵,一張張寫滿「無恥之徒」「厚顏卑鄙」「禽獸不如」等詞的紙從四面八方砸過來。

  平日裡只需要走上半刻鐘就能穿過的文人坊,郁子安花了一個時辰,方從才子們的包圍圈中走出來。

  他跨過一道台階時,整個人更是因為膝蓋巨痛無比踉蹌了一下,如同狗吃屎一般一頭栽倒在地,單薄髒污的囚衣,凌亂四散的頭髮,不見半點曾經第一公子的矜貴,只剩下了窮途末路的狼狽。

  他如同死狗一般趴在地上許久都沒有動靜,兩個獄卒對視一眼,其中一人上前踹了他一腳,「喂!你還走不走?!」

  郁子安身子輕輕動了一下,似乎是掙扎著想要起身。

  

  他被凍的青紫通紅的手撐在結著一層薄冰的地上,試了好幾次,才顫巍巍的爬起來,渾身上下都透著精疲力竭的死氣,像是失去了活力的偶人,只知道機械的行事。

  在他艱難邁開腿時,背後突然響起一道充滿怒意的聲音:

  「郁子安!你怎麼不去死?!」

  「你這樣卑鄙無恥的小人怎麼還敢活著?!」

  郁子安瞳孔猛地一顫,渾身上下不可抑制的顫抖起來。

  他張嘴,喃喃道:「不……」

  「我要活下來,我要報復回去,我要讓欺辱我的人付出代價!」

  他猛然抬起頭,眼神陰毒像是陰溝里的毒蛇,掃過周遭的所有人。

  這些文弱的讀書人觸及他兇狠的目光,心裡頭都嚇的咯噔一跳。

  獄卒們不屑一顧。

  瀕死之人總會露出這樣的眼神,他們早就看的多了。

  一名獄卒把冰冷的手在衣服上搓了搓,沒好氣的催促,「走快點!我們可沒這麼閒功夫陪你在這耗!」

  郁子安踉踉蹌蹌的一走一跪,走向了青柳巷。

  眼下是白日,青柳巷內做的是夜裡的生意,白日裡通常都是閉門補眠。

  郁子安心中暗自慶幸著,他這副狼狽之資,不會被那些低賤的妓子看見。

  然而這念頭方起,街道兩側的窗戶就好像收到了什麼指令一般,齊齊被打開。

  娥羅多姿的姑娘們倚在窗前,看樂子一般看著街道上的一切。

  她們比起憤怒的才子們便顯得溫柔多了,幾個姑娘湊在一起說笑,談論的自然是郁子安。

  「瞧瞧這是哪家的公子呀?」

  「哎呀,這不是那位向來看不起咱們這些做皮肉生意的郁二公子嗎,奴家可記得上回,身份尊貴的郁二公子,還專門寫了幾句詞罵咱們呢。」

  沒有什麼比被自己曾經最看不起的人嘲笑更為難堪的。

  這些姑娘們堪稱溫柔的話語聲,落在郁子安耳朵里似乎都成錐心利箭,將他刺的千瘡百孔。

  此時此刻,他也終於明白過來,晏姝為什麼要讓他跪走到東門。

  因為這一路,會路過東市,會穿過文人坊,會途徑青柳巷,接下來,今日的事,會如同驟風一般掃過洛邑城。

  所有人都會知道,他郁子安冒充長公主的救命恩人,剽竊他人詩作,行欺世盜名之事。

  郁子安不知道他是如何一步一跪走到東門的,在看見東門的那一刻,他如釋重負的一頭栽倒下去,不省人事。

  郁家已經被抄家,曾經與郁子安交好的人那些人在得知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偽君子時,也選擇了明哲保身。

  郁子安暈倒在東門下,卻沒有一人將他扶起來。

  只要一位曾經與他交好的貴公子路過東門時,吩咐下人將披風蓋在他身上。

  午時過後,醞釀了一上午的風雪落了下來,漫天飛舞的雪花很快驅走了路上的行人,不到兩個時辰,屋頂路面便已經積累了一層厚厚的鋪雪。

  在東門巡邏的守城軍面無表情的從路中央隆起的雪堆路過,不帶一絲停留。

  笑話。

  長公主明擺著是要讓郁子安死,誰人敢保他。

  何況他本來就是死不足惜。

  這場雪下了七八個時辰,等到第二日卯時,負責清理路面積雪的掃雪人掃開一層層的積雪,才發現積雪下被雪蓋住的那人已經僵硬。

  他還保持著跪地叩首的姿勢,就這樣死在這場風雪裡。

  掃雪人是刑部府衙的人,自是知道眼前這位是本就該處死刑的郁家二少爺。

  他平靜冷漠的用一卷草蓆將已經凍僵的屍體裹了,用一輛破破爛爛的牛車拉出城,丟到了亂葬崗。

  郁子安或許至死也不知道,晏姝明明答應了他讓景皇留他一命,他為何還是死了。

  ……

  長公主府。

  靈犀院內燒著爐子,屋子裡溫暖如春,根本不必穿冬衣。

  窗邊的軟榻上,晏姝懶散的倚靠在軟枕上,擺弄在小几上的棋局。

  謝斂坐在另一側,手裡捧著一碗黑漆漆的湯藥,目光卻落在小几上的棋面上。

  「殿下,這是……」

  晏姝抬了抬眸看他一眼,復又垂下眸子伸手自手邊的木匣里捻起一塊半個巴掌大的木製棋子,放在了棋盤左側。

  將匣子裡的所有棋子都擺上棋盤,晏姝才伸手捻起一枚刻著「密閣」二字的棋子,輕輕移到了右側。

  而後抬眸看向謝斂,「看懂了嗎?」

  謝斂看著棋盤右側孤零零的「密閣」一棋,又看了眼左側一堆刻著「兵部」「吏部」「戶部」等字樣的棋子,眸光微閃,低聲道:「這是殿下的棋。」

  晏姝唇角極淺的勾了下,沒有反駁,算是默認他的話。

  謝斂將手中溫度已經合適的湯藥一飲而盡,將湯碗遞給侍女,伸手從棋盤上拿起刻有「戶部」字樣的棋子,放在了右側。

  「這一步棋也是殿下的了。」

  晏姝看了眼刻著「戶部」二字的棋子,卻輕輕搖了搖頭,「秦嶺護送賑災銀這一路兇險,不僅要防著外敵,還要防著內賊,他若死在路上,這棋子怕是要生變數。」

  「這顆棋子一定是殿下的。」謝斂彎了彎眸,臉上帶著乖巧的笑意,「內賊是誰,殿下早就知道了不是嗎?」

  晏姝沉默的抬頭看著謝斂。

  眉眼聚起冷意,聲音里也帶上一股莫名的深意,「謝斂,你這麼聰明,本宮都不敢將你留在身邊了。」

  一個時辰前長公主府迎來了一位貴客,她雖然支開了謝斂,但謝斂也看見那位貴客的模樣。

  僅憑這些,謝斂似乎就已經猜到將要發生什麼。

  謝斂眸子裡迅速閃過一絲慌亂,俊美無儔的臉上也不見半分方才氣定神閒,他聲音有些急切,「殿下恕罪,我不是故意揣測殿下的心思,若殿下希望我蠢一些……」

  接下來的話卻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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