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0章 該回去了！

  這時，那個神秘的人影又出現了，他站在黑暗的深處，一動不動盯著幽若。

  

  幽若看向他，人影突然奔跑起來。幽若緊緊追向他，人影在一片虛像中消失。

  幽若看到這個虛像里站著的是自己，一個非常漂亮可愛的女孩子。她緩緩走向前，抬起手去撫摸虛像中的自己，而那個自己也伸出手回摸向她。

  兩隻手的手尖在黑暗中觸碰到了一起。

  虛像中的她一陣波動，裡面的景象變了，楊小冬看到三人重新聚在一起，然後是黑暗，楊小冬和幽若回到了現實世界，將中華並不在，顯然他沒有跟回來。

  這次幽若變成了人，並不是大黑，她跟著楊小冬回家，拜見了父母，然後又去閻王廟見了將中強。

  將中強坐在寺廟大殿接見了楊小冬二人，一看到幽若，便提起毛筆在紅紙上寫下了「化形」二字。

  將中強一眼看破幽若來歷，他寫了封手書給幽若，上面的內容是日後兩人還有相見的機緣，到時他有要事相告。

  見過將中強之後，幽若人的身份算是確定下來，她成了人類的一份子。劉哥利用人際關係幫她上了戶口，領了身份證，幽若取姓為王，身份證上的名字為王佳。幽若便成了她行走江湖的別號。

  很快楊小冬和王佳結了婚，過了一段時間，有了孩子。小孩非常健康，也很可愛。

  又過了一段時間，楊小冬出去公幹，等回來的時候，領回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很漂亮，也非常懂事可愛，楊小冬告訴王佳，這個女孩是他在江湖上處理一件棘手的事認識的，自己和她一見如故生死相依，恐怕咱們的婚姻是過不下去了。

  王佳盡全力挽救自己的婚姻，她並沒有和楊小冬鬧和楊小冬打，而是用動物別樣的思維來對待這件事，她包容楊小冬，也包容那個女人。可是虛像里的這個楊小冬啊，真是人渣，拋妻棄子，堅守婚外情，結束了和王佳的婚姻，和另外一個女人過生活。

  悠悠忽數年，楊小冬老了，孩子也大了，而王佳還保持著年輕女子的狀態，她始終一個人過。這數年裡，楊樹小冬經歷了非常多，有父母的過世，也有執行任務時的生死一線。

  虛像中那個楊小冬做了一件非常過分的事，江湖衛道士想清理王佳，說她是混入人間的妖孽。王佳遇到最大的危機，她被全江湖的人通緝追拿，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一天深夜，下著大雨，她來到楊小冬住的公寓外面，乞求楊小冬開門，讓她進去躲一晚，那個楊小冬愣是沒開。

  虛像中，王佳一個人在雨里大聲哭泣，跪在深暗的胡同里澆成了落湯雞。

  所有的坎坎坷坷，風風浪浪，終於到了楊小冬要死的那一天。

  楊小冬老了，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戴著呼吸機，睜不開眼睛，就差最後一口氣。

  病房外來了一個年輕女子，正是王佳，她沒有進門，而是站在門外，深情地看著裡面行將就木的老人，那個她深愛的男人。

  當虛像演繹到這一幕時，所有的影像碎裂，化成無數亮晶晶的蝴蝶遁入黑暗裡。

  一場大夢，寂滅成空。

  虛像化成無數亮晶晶的蝴蝶，幽若緩緩放下手。

  抬手放手之間，她又經歷了一個人生。

  她看著自己的雙手，抬起頭，楊小冬看到她淚流滿面。在鏡子裡她看到了兩段人生，一段是到現實世界裡她是大黑，用貓的身份。第二段是她化形成人，用王佳的身份行走世間，滄桑一生，無非一聲嘆息。

  這兩段人生無法評價哪個更好，都是浸透了悲歡離合，想要說些什麼又不知從何說起，千言萬語彙聚嘴邊，最後只能嘆口氣。

  幽若哭得特別傷心，作為一個單純的小黑貓，她已經徹底迷失在紅塵人生里，她的哭包含了很多複雜的情感。

  這時映照出千百個她的鏡面發生了變化，她的身影在鏡子裡消失，取而代之是那團詭異的人影，人影在無數的鏡子深處看著她。

  幽若迷茫地向四面八方看去，呢喃小語：為什麼……

  鏡子裡的人影消失了，又出現千百個幽若，這些幽若有黑貓的形象，有女孩的形象，每一個她都在演繹一段不同的人生。

  幽若徹底迷失其中，她像走丟的小女孩一樣，茫然四顧，左右看著，嘴裡不斷發出喃喃低語。

  楊小冬心頭髮涼，幽若遭遇如此異象，會不會就是命運之神所為？

  把一個人的無數人生展示出來，這也算是一種大神通了，佛家管這個叫天眼通，看透六道輪迴，十方造化因緣，無數因果錯綜……這都是佛陀才能幹的活。

  難道虛像里出現的詭異人影就是命運之神？

  幽若已經迷失，楊小冬心頭泛起一陣涼意，不好，不好。

  說穿了，未來就是妄境，人們對待未來的態度，就是對待妄境的態度。很多人覺得我就是一個普通人，什麼妄念妄境跟我沒關係。其實人活在世，有一個最大的妄境時刻困擾著自己，那就是未來。

  許多人擔憂未來，沉迷於預測未來，用盡種種手段，其實這就是入妄了。對待未來最應該的態度就是你該做什麼事還做什麼事，該做什麼人還做什麼人，這才是破妄之道。

  未來到底能不能準確預測，自己的命運到底是什麼……這些問題都不會有答案的，你最後得到的很可能僅僅只是一道妄念。

  此時此刻，楊小冬陪著幽若經歷了她分別為人和為貓的兩段人生，楊小冬忽然啟悟了，打通一個關鍵的心結。

  楊小冬是打通了，可幽若還沒有打通，她迷失在命運和未來之中。她心中疑惑從「我是誰」變成了「我會成為誰」。

  楊小冬只想告訴她，你誰也不是，你就是你自己，未來不可期，享受好當下就可以了。

  假如說真的有命運之神，這就是它要告訴我們關於未來和命運的秘密。

  楊小冬不知道幽若現在在哪，只能讓神識拼命深入巨石空竅中，希望突破桎梏，進入到她的那一方空間裡。

  幽若作為貓太單純了，現在展示出的紅塵萬象完全出乎她的認知，她再聰明也理解不了這麼龐雜這麼虐心的體系。

  楊小冬想進入她的空間裡，告訴她關於命運的秘密，把她救出來，要不然她會永遠困死在命運的探索中。

  石頭空竅極深，楊小冬的神識遍布密密麻麻的每個竅穴里，每一隻神識都變得極細極長。他累的滿頭是汗，搖搖欲墜，還在咬牙堅持著，維持著平衡。

  楊小冬要救幽若。剛才幽若看到自己變成人，行走紅塵的那段經歷，對他觸動相當大。楊小冬在她的那段人生里竟然變成一個渣男，拋妻棄子，另尋新歡。

  看到這一段的時候，楊小冬捫心自問能不能幹出來，答案是，不確定。這個發現讓楊小冬惶恐，也讓他自責。這也說明虛像里演繹的人生並不是沒有根據隨便推演，至少它代表了一種可能性。

  這種可能性讓楊小冬給自己提了個醒，絕對不能做那樣的人。這話當然不是說說就算了，他要從現在開始，拼盡全力救出幽若。

  有了這個信念，楊小冬毫不顧忌地運用神識，讓它儘可能地往石頭的最深處鑽。他頭疼欲裂，每一條神識就像是每一條神經，在不住的顫抖，在劇烈的疼痛。

  就在幾乎要崩潰的時候，楊小冬聽到了一個聲音。

  眼前一切都消失了，楊小冬什麼也看不見，黑暗中只聽到一個聲音。

  這個聲音很難形容，類似念經，又類似禽獸蟲鳴，細聽甚至還夾雜著市井間人們的哄吵。

  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嘈雜，楊小冬閉上眼睛，用盡全力調動神識去辨識其中的聲音，他想找到幽若，他知道她在這些聲音里。

  楊小冬盡力去聽，無數的吵鬧聲音混雜一起，把它們逐層剖析開，他聽到一個聲音：觀音菩薩啊，希望你能賜給我一個孩子，最好是兒子，小姑娘也行，我和老公結婚好幾年了都沒有孩子，我們都挺著急的，家裡也在催，尤其他媽媽煩死了，每次看我就像看什麼似的，我要一個孩子。

  楊小冬心中一顫，這是怎麼回事？哪來的祈禱聲？正要細聽，另一個聲音出現：神聖的主啊，希望你能保佑我婚姻完美，我愛的人永遠都愛我。

  又一個聲音出現：狐狸娘娘，希望你能保佑我今年有桃花運，多交幾個漂亮的女朋友，我不想再單身了。

  楊小冬一驚，他好像能聽到別人的祈禱聲。

  又一個聲音出現：佛祖啊，希望你能讓我今年發財，要是這筆合同談成了，肯定給你另塑金身，大魚大肉伺候你，再給你弄兩個豬頭。

  楊小冬一笑繼續聽下去：佛祖，讓我今年升官，讓那個老王，也就是我的競爭對手出點事，最好是他貪、污受、賄、或是和情、人幽會被人發現，讓他身敗名裂，讓他永世不得翻身。謝謝你了。

  ……

  楊小冬驚出一頭汗，人的祈禱往往就是這樣，開始還算平和的索取，而後就變成惡毒的詛咒。他們也不想想，自己這種心態怎麼求神拜佛，哪個佛敢照顧這樣的人。

  人心怎麼會如此陰毒？

  升官發財，心想事成，仇人慘死……這就是人們所祈禱的未來？這就是他們所祈禱的命運？

  可見未來即妄，這妄心妄念能有多重！

  楊小冬使勁聽著，想在這紛紛擾擾的妄心中找到最純淨的一塊地方，那就是幽若。

  無數的聲音開始聽還算有趣，後來越來越惡毒，詛咒之語聲聲不絕，楊小冬感覺極大的困擾，他想抽身出來，把神識收回去。可神識卡在石頭密密麻麻的空竅中，怎麼也動不了。

  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密，許多聲音摻雜在一起，互相重疊，楊小冬竟然聽到了不同兩個人互相的詛咒，「佛祖啊，我是李四，讓張三不得好死。」「佛祖啊，我是張三，讓李四不得好死。」

  楊小冬要是佛祖聽誰的？

  誰上供多就聽誰的？

  那麼佛祖到底是佛祖，還是私人的打手？誰給的東西多就向著誰，佛祖還有沒有節操了？

  這就是世人不開悟的地方。

  聲音越來越多，楊小冬頭疼欲裂，意識開始恍惚，我盡力調動神識離開，可神識怎麼也動不了。

  意識飄散，就在楊小冬面臨崩潰的瞬間，所有的聲音突然就沒了，一片寂靜。

  楊小冬打了個激靈，反而不適應這個節奏。聲音沒的讓他心裡發空，聲音呢？那些祈禱的聲音呢？

  所有一切都死寂無聲，他聽不到聲音，也看不到任何的景象。

  這時神識能動了，楊小冬緩緩從石頭裡出來，神識回歸，長長舒了口氣，恍若夢一場。

  他把雙眼睜開，第一眼看到了光，然後又看見了將中華。他焦急萬分看著自己，楊小冬從地上爬起來，發現自己還在一望無際的荒原上，沒什麼黑森森的大山，仿佛做了個夢。

  楊小冬看到了幽若，她揉著腦袋坐起來，眼神也是特別迷茫。

  「這是在哪啊？」她喃喃地說。

  將中華說道：「你們兩個真夠可以的，咱們一起進入那座大山里，我眨眨眼的工夫就出來了，你們兩個卻昏倒在地。那座大山路過咱們之後就走了，我本來想追的，看你們這樣也不好意思自己走。你們是不是做了什麼夢，怎麼一個個咬牙切齒的。」

  楊小冬看著他半天無語。自己和幽若都在恍惚中見識到了命運之神，可最期待見到命運之神的將中華 ，卻什麼也沒見到。

  「你們到底遇到了什麼，發生了什麼事？」將中華急切地問。

  幽若看看楊小冬，低著頭說：「我做了一個怪夢，夢是這樣的，我莫名其妙到了一個全是鏡子的地方。」

  然後她說起來，把自己在鏡子世界經歷的一幕幕全都說了出來，並且很細緻地講起自己見到的兩段人生。

  她講得很細，甚至沒有避諱其中一段人生里我是個渣男的事實，等她說完之後，已經過去很長時間，將中華 聽得目瞪口呆。

  「然後呢？」他問。

  幽若奇怪地說：「沒有然後了，我夢到自己傷心落淚，在那裡狂奔飛跑，然後就醒了，回到了這裡。」

  「那你呢？」將中華看楊小冬：「小冬，你又有什麼奇遇？」

  楊小冬沉吟一下，說了起來。講自己遇到了一塊怪石，用神識遍布其上，鑽入石頭表面密密麻麻的空竅之中，他見到了幽若，後來聽到了許多奇怪的禱告聲音。

  楊小冬不但說了自己的所見所聞，還詳細和他們說了自己的所感所悟，對於命運的理解，對於未來即妄的認識。

  說完之後兩個人沉默無聲，都在深深思考。

  好久將中華嘆口氣：「為什麼你們都能有這般經歷，而我沒有呢，我可是最想見到命運之神的人，它為什麼不給我一些提示呢？」

  「中華，你發現沒有，其實咱們三個都得到了命運之神的提示。」楊小冬說。

  他燃起希望看楊小冬：「怎麼說？」

  楊小冬道：「幽若見到了無數的鏡子，無數個自己，無數段人生，這些是不是可以歸納為『色』。命運之神為她提供了有形的提示。」

  「繼續說。」將中華催促道。

  「而我呢，神識進入石頭裡聽到很多聲音，我在這些紛雜的聲音中找到幽若，這些可以歸納為『聲』。命運之神為我提供了無形的提示。」楊小冬說。

  「那我呢？」將中華眨著眼問。

  「你得到的是『空』。表面看什麼都沒有，其實是『無色無聲』的境界。」楊小冬說。

  「它為什麼要給我空呢？」將中華迷茫地看著無邊無際的荒野說。

  「或許命運之神是給你一種持之以恆的好奇心和希望，」楊小冬說：「它讓你見到了空，並希望能讓你理解『命運為空』『未來如空』的道理。」

  將中華 苦笑：「你可真能解讀。」

  楊小冬很認真地說：「我覺得是這樣的。中華，你的命運或許就是一直要去追逐命運。命運是什麼？無非就是人生行進的路線，串起來的一條軌道。世上本沒有軌道，庸人自串之，你如果不串，人生不過就是當下的一個個坐標點，也就沒那麼多苦惱了。」

  「哎呀，不錯，」將中華伸個懶腰：「一個『色』，一個『聲』，一個『空』，這就是命運了。」

  「我們也該走了。」楊小冬說。

  幽若點點頭：「我們該走了。」

  「你們走吧。」將中華看著一望無際的荒野：「我還要在這裡思考一下命運，等我想明白，我自會離開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