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互相傷害

2024-07-22 23:53:41 作者: 春酒寄冬

  謝珽閉著眼深吸了一口氣,本不再疼的頭此刻像撕裂般陣痛了起來。

  重新睜開了艱難維持著理智的眼睛,謝珽疼到極致反倒莞爾一笑道:「三殿下心急了,我方才還沒有說完。御史們總參我目無法度,熒惑君心,禍亂超綱。廟堂之外,還有清流士子說我以色侍君,恃寵而驕,僭越禮法,其罪當誅。不知三殿下可覺得微臣說全了?若三殿下不滿意,那還有……」

  「夠了!謝珽!」劉念喝住了謝珽的話,大聲道,「你說這些不知道羞恥嗎?你出身太原謝氏,自小就讀詩書,受禮樂。如今你在京都這樣的名聲,這樣地被人議論,怎麼還會以此為樂地自在活著?你不覺得愧對老師,愧對父母,愧對謝氏嗎?」

  明明他不是想來找她吵架的……他想說的是當年他們大吵一架後並不曾好好聊過……他想問的是當年她是不是有難言的苦衷……

  「三殿下所言有理,責備得甚是。殿下不如再大聲些,叫這裡所有人聽見。「

  「眼下既然三殿下已經聽過了關於下官的種種,自然也只如今下官與清流君子之名相距甚遠。如此污糟的名聲恐有損三殿下威名,還請殿下允下官不再奉陪,以保殿下清正。殿下慢走!」謝珽站在他面前,垂著眉,仔細地聽著他的數落後,行禮送客。

  這人算什麼?喝醉酒跑到她面前對自己一通數落?怎麼,是要她痛哭流涕,痛改前非?還是要她跪地求饒,請他網開一面?

  

  他憑什麼這般理直氣壯地斥責自己?

  她過得自在便不行麼?非要見她過得整日以淚洗面,鬱鬱寡歡才行?還是要她每日卑躬屈膝,苟且偷生?還是要她過得卑賤如草芥,人人可以唾之罵之打之?

  她還不夠卑微嗎?今日步步都在退讓他,他說什麼便是什麼,他是覺得作踐羞辱的還不夠嗎?

  她生著病,他視而不見,還咄咄逼人,句句數落。他憑什麼?

  「謝廷玉,你的骨氣呢?你的抱負呢?你還記不記得你學的那些禮義廉恥!你當年那樣狠心地與我一刀兩斷,所求的就是如今這樣奢靡穢亂的生活?成為我王兄的幕下之賓,榻下之臣?」劉念被謝珽的模樣氣得更加咄咄逼人,一攻再攻,句句戳在了她的心窩上。

  所以說,曾經愛過的人是最知道如何傷你的。

  謝珽的心窩緊得像是被人用手攢住,微微用力,就縮得讓她疼痛難忍。如果先前他說的話是細針一下兩下地戳著疼的話,現在就是千萬支飛針齊發而至,不斷穿透地疼。

  哥哥,她忍得好疼,好辛苦。

  「三殿下請慎言。」謝珽拱手諫言,抬袖沉額時不動聲色地拂去了眼角的眼淚。

  「呵,謝珽,你在怕什麼?你以前的脾氣呢?是我說的不對嗎?帝座下的紅人怎麼現在連敢做敢當都做不到啊?啊?」劉念說到此處已然是激動地站了起來,向前傾身逼近了謝珽,口中所言的每一句話都硬得如玄鐵,冷得透心。

  濃烈的酒味將謝珽困在了他與身後的椅子之間,不論她怎麼向後躲,入鼻的都是劉念身上瘋狂的味道。

  是怎麼樣都不肯放過她,是嗎?是想要她求他是嗎?

  她偏不!

  「嗯。」謝珽昂首,迎上了劉念的目光,乾脆地應了一聲。

  她的聲音並不高,但在劉念聽來,擲地有聲。

  「你在嗯什麼?」

  劉念一下捏住了面前人的大臂,大氅上冰涼的絲面激得他心底發寒。

  謝珽她剛才說了什麼?

  「方才殿下問下官,當年下官決心與殿下一刀兩斷時,是不是為了榮華富貴,為了成為榻下之臣。方才殿下也還問了下官,是不是敢做不敢當。下官行事雖然離經叛道,但一向坦蕩,所以下官認了。下官的回答是,是的。」

  謝珽是在發脾氣。

  這些年她忍下了所有的攻訐,所有的污衊,所有的髒名,但唯獨在今晚,面對劉念,她真的生氣了。

  劉念,五年前你不懂我,五年後你還是不懂我。

  我竟把唯一的一顆真心交託給了這樣的人。

  謝珽,你真是可悲。

  她終於是被劉念逼得扯破了戴在臉上的平靜。

  謝珽的眼睛猩紅,像只野獸,裡面毫無畏懼。

  「謝珽!我不是來聽你說這個的!」劉念氣得熱血直衝上頭,根本沒有注意到謝珽的樣子,只覺得自己滿腦子裡都在不斷地重複她方才說的「是的」二字。

  竟然……她與王兄……竟然真的……難怪王兄那日會逼問他是不是沒有忘記謝珽……

  「這個你不想聽?那你想聽什麼?聽我說這些年我離開了你,過得多麼悽慘,多麼悔恨?還是想聽我今日準備如何負荊請罪,苦苦乞求你的原諒?或者是聽我與你說這幾年我是怎麼成為京都第一風流的?你想聽什麼?還是這些都不是,你是想聽聽我與那些美人們的房中事?還是你對我如何做的榻下之臣的事更感興趣?你想聽哪個?我都告訴你,好不好?」

  謝珽看了一眼自己看著大臂上握著的手,小聲嗤笑了一下,再抬首看向劉念的時候,語氣里儘是嘲諷。

  劉念怎麼用言語扯得她心裡疼如刀絞的,她便如何用這些荒唐話把這些痛楚還了回去。

  她的痛,他也別想逃。

  果然如謝珽所料,劉念聽到這些渾話,直接氣得面色發赤,手中的力道一下就重了。

  謝珽實在是被他捏得狠了,咬著自己的唇瓣,忍著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劉念,你現在疼嗎?

  「還是這些都不是三殿下想要的?那三殿下是要這個嗎?」說著,謝珽掙開了劉念的挾制,伸手解開了一直穿在身上的大氅。

  大氅落地,謝珽身上只有一身貼身的交襟裡衣,連脖子上的肚兜細繩都清楚可見。

  「三殿下想要什麼,直說便是,不必端做出這般模樣。」她拉過劉念的手,將它放在了自己的後腰上,笑得萬分嘲諷。

  「你……你怎會如此!」

  劉念只覺掌心發燙,酒意熏人,實在難堪。

  謝珽聞著他酒氣熏天的鼻息,看著他那雙赤紅的眼,突然地,那裡一道銀色水光一閃而過。

  就這一下,謝珽臉上的瘋狂煙消雲散。

  她的心不自覺地軟了一下,理智回歸。

  謝珽鬆開了拉著劉念的手。

  她剛才是在幹什麼?

  沉默,再一次席捲了只有兩人的室內。

  劉念似乎從她的反擊里感受到了什麼……

  而謝珽在理智一回來的那刻就懊悔十分了。她不能再由著劉念在這裡發酒瘋尋著她吵了。

  今天劉念在這裡見她的事肯定瞞不過劉令了。

  他們方才爭得那般厲害,怕是已經驚動了眼線。不知溫立亭是否能幫她壓住今晚神策軍的匯報……但應該是不能壓的……

  劉念才剛回京都不久,她不想讓他再成為劉令眼裡的沙石了。他們雖是兄弟,但以後一君一臣,帝王的猜忌很要命。

  「三殿下,下官如今在朝為臣,一心忠君侍主。此後你我皆是同朝為官,有同袍之澤。還請三殿下自重,慢走不送。」

  謝珽直直地跪了下去,向劉念行了跪拜大禮。

  而劉念的那點感受只是在腦中一划而過。因為太快,他沒有來得及抓住。

  所以當他看到謝珽這般輕易地,毫不猶豫地跪在了他的面前,以額抵得,鄭重地與他劃清界限時,他瞬間覺得自己今晚可笑至極。

  「好,好,謝廷玉,你好啊,你真的好啊。」

  「恭送三殿下。」

  直到耳邊的腳步消失了全部,不再見一點動靜,謝珽才扶著椅子起身。

  疼嗎?疼的。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疼過了。

  謝珽捂著胸口,痴痴地笑了兩下。在五年前陪她度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的疼,再經歷竟還有些歡喜了。

  就好像,她還活著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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