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朱雀鳳凰
2024-07-22 16:03:20
作者: 九步天涯
百里玉笑笑,沒有說話,隔了一會兒,才道:「生死有命,不必太過介意。」
伍掠雲認真的看向百里玉,難以想像這樣的話會從他嘴裡說出來,還說的這樣自然而然,他自認自己經歷了太多,早已將許多事情看淡,包括生死,可是百里玉……是因為被病魔折磨的時間久了,也失去了頑強抵抗的心情?
「我與你都是沒什麼牽絆記掛的人,不像那丫頭。」
「她的聰明,倒在我意料之外。」
「嗯。」伍掠雲點點頭,「的確意外。」猛然間,他反應過來,神色稍顯不可思議的看向百里玉,「難得見你誇讚一個人。」
百里玉卻補充道:「只是還是稚嫩了些。」
伍掠雲敏銳的察覺到他話中一些別的意思,眸中閃過一抹顏色,「說吧,你喚我來,是為何事?」
百里玉揚眉看了他一眼。
「你素來不是個愛和人閒聊的人,若是沒有要緊的事情,定然不會約我來這裡。」伍掠雲淡淡道出事實。
「我當真那樣自私?」
「相信我,你一直是。」
百里玉淡淡一笑,輕輕轉過身子,對著伍掠雲說了什麼,只見伍掠雲眸子微眯,之後只點了點,便沒了其他動作。
一直待在暗處窺探的殷解憂柳眉蹙起,暗忖這人真是陰險,就要說正事了,不出聲音也便罷了,還轉過身去,讓她連看唇形的機會都沒有。
正在這時,百里玉忽然回眸,對著暗處淡淡勾了勾唇角。
殷解憂一怔,心裡忽然產生一種十分怪異的,被人盯上的感覺,待要認真去看百里玉時候,卻發現他已經起身,往門口去了。
殷解憂瞪著百里玉的背影,方才,他是在看她嗎?這暗室密閉,隔音效果良好,她又一直屏住呼吸,沒有發出半點聲音,他怎麼可能看到她?她搖了搖頭,告訴自己也許方才百里玉的動作不過是隨意為之,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
她回過頭,手臂輕撫,牆上輕紗話落在地,壁掛的夜明珠將小小暗室照了個透亮,「他們走了,今天是你的生辰,你不如先回府去吧。」
夜明珠朱白色的光照在烈炎的臉上,讓他整個人鍍上了一層亮麗銀光,瞬間英俊的有些不真實,「你呢?」
「我還有些事情……」殷解憂蹙起柳眉。兩人在長公主府本來正要用晚膳,卻忽然傳來消息,百里玉今夜要在這天香樓的八十八番夜會伍掠雲,這樣重要的事情,殷解憂怎麼可能拉下,幾乎是立刻,就要奔到天香樓來,烈炎心中好奇,也便跟了過來。
烈炎狹長的眼眸深沉的看不見底,「是因為辰王?」
殷解憂點點頭。「你且先回府去,陪著靜寧長公主吧,你難得在京中過次生辰。」
「你答應過我,今夜要一醉方休。」烈炎默了默,眼眸淡淡看著殷解憂,雖說話的口氣如常,只是怎麼都讓有種讓人聽著過意不去的感覺。
「你知道我素來是個急性子,若是弄不清楚事情,我定然幾天幾夜都睡不著覺的。」她難得滿臉堆笑,有些討好,「這樣可好,等我弄清楚了這件事情,我一定陪你喝個夠。」
烈炎漆黑如墨的眸子越發深沉,看不清其中的漩渦,半晌,挑了挑長眉,口氣揶揄:「你這三杯倒的酒量,也敢放這樣的大話?你且去弄清楚想要知道的事情吧,我不與你計較就是了。」
「這才是好哥們!」殷解憂大喜,拍了烈炎肩膀一把,笑道:「等我改日弄到那難得喝到的陳釀醉紅塵,定然要讓你嘗一嘗才是。」
「一言為定。」烈炎眸光灼灼,「那我就先走了,你若有什麼要緊的事情,記得來找我。」
「好。」
殷解憂揮了揮手,目送烈炎離去,等看著烈炎一直出了天香樓之後,才深深的吁了口氣。流離上前,從窗口處看著烈炎翻身上馬,又對他們主僕二人點了點頭,才策馬離開,心下忍不住將烈炎和納蘭羽拿來比較,「其實烈世子對小姐真是十分的好,又和小姐有自小的交情,如果……如果小姐真的那麼不待見右相,何不考慮考慮烈世子呢?」
殷解憂白了她一眼,轉頭給了流離一個爆栗。
「什麼叫做我不待見右相?你是不是恨不得我明日就嫁了出去?竟將我與烈炎隨意送作堆。你有這番心思,還是早些考慮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吧,別閒來無事給我亂點鴛鴦譜。」
流離嘟嘴委屈的看向殷解憂,「那還不是因為小姐你就要及笄了,及笄之後總要嫁人的啊,與其到時候讓別人隨便指婚,還不如現在自己選好一個,再去求皇上,皇上素來對殷王府還是不錯,必然會念著老王爺的情分,圓了小姐的心意。」
「你不是皇上,你怎麼知道他就會圓了我的心意了?」殷解憂挑挑眉,「還是莫要把心思放在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上為好。」
流離偷瞪了殷解憂一眼。
「哦。」
殷解憂素手扶著窗棱,回想起方才百里玉和伍掠雲的對話,心中浮起幾分思量,默默思忖了會兒,問道:「派去淮北的人回來了沒有?」
「還沒有。」流離回神,「雖然伍將軍少年時候在淮北服役,但是那也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如今時過境遷早已物是人非,查起來也有些困難,小姐再耐心等些日子吧。」
殷解憂皺了皺眉,伍掠雲說起伍倩雲的口氣也太冷漠了些,一對相依為命的兄妹,相互之間卻如此冷漠,冷漠到妹妹下了掖廷獄,哥哥居然還能淡定的說出只要命還在就好……是這哥哥因為歷了戰場生死太淡定,還是兄妹之間以前有過什麼嫌隙嗎?
「不過。」流離又道:「倒是收到了另外一則消息,伍將軍年少服役的時候,曾和獨孤家的大公子獨孤雷同在一個軍營,似乎兩人之間還是有些交情的。」
「哦?」殷解憂看向流離,「伍掠雲與獨孤家大公子獨孤雷本就是一同長大,後又一起入伍服役,這也沒什麼大驚小怪的。」
「說的也是。」流離抿唇點了點頭。
殷解憂道:「你先回去吧。」
「小姐要去哪?」
「辰王府。」
滿月如盤,殷解憂此次來辰王府,自是按照以往習慣,越牆而入。果然,才剛落在紫微閣,冷霄就出現了,似乎早已知道她要來。
冷霄不著痕跡的看了一眼殷解憂,恭敬的垂下頭去。
「郡主。」
「百里玉呢?」
「王爺就在樓上。」
殷解憂點點頭,邁步上樓,入了紫微閣。
紫微閣內,一室溫暖。窗邊沉香木書案上,放著一盞別致的琉璃燈,燈罩上的松竹圖在牆面上印出輪廓縹緲的圖畫,百里玉一身墨色長衫,頭戴墨玉高冠,立在書案之後,手中狼毫隨意飄舞,聽得開門之聲,也未抬頭。
殷解憂定了定神,上前幾步。
「你……」剛一開口,殷解憂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麼,默了默,才道:「那天本要等你來了親自同你道謝的,只是我等了許久你也沒來,我便先走了。」
百里玉手下不停,淡淡道:「無事。」
殷解憂認真的看著他,燭火照射在百里玉的臉上,他的臉色,似乎比前一段時間好了一些,雖然依舊清瘦,顴骨那裡,卻比以前圓潤了不少。「你最近這段日子,倒是養的不錯。」
百里玉放下筆,修長的指尖撫過紙面褶皺,「來看看。」
殷解憂看向桌面,邁步繞到了百里玉身邊,凝眸一看,卻見桌面宣紙之上,不過只是寥寥幾筆勾勒,卻將鳳凰涅槃的痛苦與浴火重生的生機矛盾的結合在了一起,振翅掙扎,栩栩如生,像是要從紙上飄飛出來一般。
「這是,鳳凰涅槃圖?」
「是,也不是。」
百里玉淡淡抬眸,瞳孔卻忽然微微一縮。殷解憂察覺他略微停頓,不由投去詢問一瞥,卻見百里玉神色淡淡的別過眼去,視線又落到了那鳳凰涅槃圖上。殷解憂猛然想起什麼,輕咳了一聲,才道:「那什麼……這件衣服,我本是一直放在馬車上,想著哪天就拿來還給你的,只是最近一直忙著,沒什麼時間,今日又因一些別的事情,我原穿的那件污了,沒法子才換了這件來穿,我明日就讓人洗了熨服帖,再還回來。」
殷解憂暗暗想著這衣服難道有什麼來歷,不會狗血的是他為某個心上人準備的吧?
「不必了。」
只見百里玉離開了書案,淡淡丟來一句話,「左不過是件衣服而已。」
殷解憂默了默,暗忖也是,就算是為心上人準備的,也不過只是件衣服而已,不是什麼值錢費神的物件,倒真的不是什麼要緊的。想通了這點,殷解憂也跟上了百里玉。
「你要我看那鳳凰涅槃圖,看什麼?」
「古有傳說,鳳為百鳥之王,能給人間帶來祥瑞,非梧桐不棲,非竹實不食,非醴泉不飲。」
殷解憂皺了皺眉,疑惑他好端端的,卻說這來做什麼。
只聽百里玉又道:「另外的一些古籍之中也有記載朱雀,朱雀為天之四靈之一,乃助人成仙的引道仙鳥,只是,古籍之上留下的圖騰上,朱雀和鳳凰似乎是一種東西,這倒讓人有些疑惑了……你且說說看,朱雀和鳳凰,有何差異?」
殷解憂有些奇怪,卻也回答道:「鳳凰是百鳥之王,朱雀是天之四靈,你不是都已經說清楚了麼?鳳凰雖是王它也不過是只凡鳥,朱雀就算是小靈獸,它也是神鳥,這般說來,朱雀似乎比鳳凰要金貴一些吧。」
「你是這樣覺得?」
殷解憂稍稍思索了一下,又道:「其實不管是鳳凰還是朱雀,不過都是古人想像出來的東西,與我們如今的生活並沒有多大幹系,我們既沒有能力上溯到遠古去親眼看上一看,也沒必要在今時今日如此糾結吧?」
「倒還真是這樣。」百里玉淡淡道,說罷,望著殷解憂,「若要你選,做鳳凰還是做朱雀,你會如何選擇?」
殷解憂一愣,心道我是人我幹嘛去做鳥?不過見百里玉容色雖然很淡,倒也沒什麼玩笑的意思,便從善如流道:「俗話說的好,人往高處走,既然都做了鳥,那自然是要做最厲害最金貴的鳥才是。」
「是嗎?」
百里玉眉峰微微一動,漆黑的眸子越發深邃,讓人看不出他的想法,他默默望了殷解憂一會兒,道:「你過來。」
殷解憂不疑有他,緩步上前,停在他面前三步處。
百里玉又道:「再近些。」
殷解憂愣了一下,又往前走了一步。
百里玉似乎對眼前距離還是不滿意,卻也沒催促殷解憂,而是自己往前邁了一步,直挺挺的站在殷解憂的跟前。
殷解憂這才真切的感覺到,百里玉極高,甚至比她要高出一個頭去,如此近距離的站在她的面前,她仰頭才可以看得清楚他的臉,如此隱約之中形成了一股淡淡的威壓,竟然讓她十分的不舒服,下意識的就想往後退去。
百里玉卻先她一步,一手扣住了她的肩膀,聲音低沉,道:「閉上眼睛。」
那聲音如大提琴般低沉而淳厚,帶著淡淡的磁性,蠱惑了殷解憂的感官,她望著百里玉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睛,感覺那雙眼睛像是有魔力,將她深深的吸了進去,一直往下掉,久久都沒有到底,竟然真的鬼使神差的閉上了眼睛。
忽然,她感覺額心微微刺痛,瞬間將她神遊天外的理智給拉了回來,她瞬間皺眉睜眼,就要推開。
「別動。」
百里玉卻忽然握緊她的肩膀,低聲開口,他的拇指輕輕的按在她額頭那倒瓜子印記的傷口位置,不知在做什麼。很快,就在殷解憂將要推開百里玉退後的前一瞬,百里玉卻忽然放開了她,深邃的視線凝望著殷解憂的額心位置,一言不發。
殷解憂柳眉皺的更是厲害,「你幹什麼?」話落,四處掃視。
百里玉遞上一面玉琉璃打造的精緻的妝鏡。
殷解憂瞪著他接過鏡子,這鏡子倒是與平日裡的銅鏡差別很大,竟然能將人映照的十分的清楚。殷解憂攬鏡自照,卻只見額頭那疤痕處滲出淡淡血跡,抬眸看他,口氣有些不好:「你到底做了什麼?」
百里玉還是口氣淡淡,「十年前因我,你這額頭處受了傷,你總用額飾和髮辮擋著,如今我幫你種了一朵花,待長成之後,你就不用再以額飾來遮擋了。」
「你……」殷解憂渾身一震,卻很快回過神來,「別以為我會被你的鬼話給騙了去,什麼種了一朵花?你以為我會信你?」
百里玉微微一笑,霎時間紫微閣內仿佛一下子比以前亮了許多,正要繼續興師問罪的殷解憂順勢愣了一愣,竟說不出話來,以前從來不曾見他這樣笑過,萬萬沒想到他笑起來是這等光景,還好他從來深居簡出,否則京中少女的芳心豈不是要被這傢伙踩落一地了。
「別惱。」百里玉又上前兩步,親自抬手,將殷解憂額心的那些血跡擦拭乾淨,見殷解憂還愣住,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臉頰,才轉身走向桌邊。
殷解憂愣在當場,好一會兒之後,才轉過身,瞪著立在桌邊的百里玉,泄氣的發現,自己所有的惱怒和脾氣,都在他方才抬手捏她臉頰的那一瞬間莫名其妙的消失無蹤了。
天,殷解憂兩手捂住臉頰,覺得自己的臉有些熱。從不知道她居然也有這樣好說話的時候,百里玉只笑了笑,又捏了捏她的臉頰,就將她的脾氣給抹平了,偏生她心底似乎很是心甘情願,一點怨懟都沒有。
她這到底是怎麼了!
「站在那裡做什麼?」從桌上拿了些東西,百里玉回眸,卻見殷解憂還立在原地,殷解憂連忙放下手,可眼神一瞥,卻從手中鏡子裡看到自己的臉色紅的像火,立即又用雙手捂了起來。「沒……」
百里玉笑意加深,這次,連那雙總是沉寂的眼眸之中都有了濃濃的笑意,他上前幾步,指尖輕輕在殷解憂額頭傷口那裡抹了抹。殷解憂聞到了一股十分清淡好聞的味道,同時,額頭的傷口那些微的疼痛也消失不見了。
殷解憂抬眸看了百里玉一眼,正巧,一絲一毫也沒錯過他的笑容,剎時一股奇怪的感覺湧上心頭,她咬了咬下唇,「我……我走了……」幾乎是逃也似的,奔出了紫微閣。
被丟在原地的百里玉淡淡的看著那落荒而逃的身影,深邃的眸子微微染了幾分暖意。
殷解憂回到自己的解憂閣,便翻身上了床,翻來覆去的怎樣也無法入睡,過了大半夜之後,才迷迷糊糊的睡過去,睡夢之中又是迷夢連連,百里玉那張帶笑的臉怎麼也揮之不去。
「小姐……」
有一個聲音似乎在喚她,殷解憂著惱的揮了揮手,那聲音卻不罷休。
「小姐……小姐,該起了……」
殷解憂受不了的翻身坐起,抬眸一看,流離就站在床邊,手還有些怪異的微微伸出,見她起來,才尷尬的收回去。
「小姐,今日是中秋,太妃早早下廚,親手做了幾樣小菜,等您前去一起用呢。」
殷解憂眉頭皺的死緊,「這麼快就天亮了?」她看看床邊透亮的光線,暗忖分明沒睡多久啊。
「是啊。」流離也看了看窗外,「再過半個時辰,就到午時了,小姐已經睡的錯過了早膳,可不能錯過午膳,不然可就糟蹋了太妃娘娘的一片好意。」
殷解憂皺著眉閉了閉眼,等再次睜眼的時候,神色已經清明,她翻身下床,道:「我梳洗一下,很快就去。」
說來梅太妃雖然十年不見殷解憂,卻始終是母女連心,對殷解憂極為上心和關愛,這次水陸大會的事情,她知道之後還擔心了許久,後來殷解憂便對府中人交代了一聲,以後有關她的某些事情,就不讓太妃知道,免得她又憂心忡忡,不利於她的身體。
「小姐……」流離愣愣的看著殷解憂,「你的額頭又受傷了?」
「嗯……不小心磕著了。」殷解憂隨口說罷,忽然想起,她昨夜去找百里玉,是有事情的,到最後卻一個字沒說,就落荒而逃了,立時微微愣住。
流離很是擔心,「這可如何是好,原就有個傷疤,現在又磕著,以後留的疤痕越發的大了,怎麼行呢?」
殷解憂心中嘆了口氣,轉而側顏瞅著面前的鏡子,道:「原就是個疤痕,就是再大些,左右還是個疤,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給我戴上額飾吧。」
流離默了默,上前給殷解憂梳妝,心中納悶,小姐這傷是什麼時候磕著的?昨日下水救右相也沒見她額頭傷著呀,真是好奇怪……
難道是在辰王府……
簡單梳妝打扮之後,殷解憂去到滿庭芳,陪梅太妃用了午膳。梅太妃的廚藝並不像她的容貌一般出眾,只能算得上家常,但殷解憂素來不是挑挑揀揀的人,又因梅太妃第一次親自下廚,嘴上雖沒說什麼,倒也給面子的吃了許多,梅太妃看在眼裡,高興在心裡,原來那些病態的蒼白竟都不見了,果然還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今日是中秋,依照慣例,宮中會有皇室做家宴,邀請一些宗親貴族一起團圓,殷解憂和梅太妃,自然也是在被邀請之類的,午後便開始收拾,到的日頭西斜,兩人乘了馬車,入了宮。
到的東華門前,二人下車換了軟轎,往承慶殿去。
承慶殿是宮中設宴之所,此時已坐了不少王室宗親,三五成群,各自交談,偶爾發出幾聲低低的輕笑。
「你說這伍倩雲被貶去掖廷獄,也太蹊蹺了吧?三公主與她關係那樣的好,怎麼沒去幫她求情呢?」忽然,人群中響起一聲輕輕的疑惑。
「你知道什麼……伍倩雲暗地裡寫了許多思慕納蘭右相的情詩藏在自己的院子裡,還當成佛經拿錯放到了水陸大會上去,當場就現了原形,那三公主怎麼還可能幫她求情?」又一個聲音便接了過去。
「這樣說來,伍倩雲和三公主竟然都對右相……這可巧了,這樣的兩個人居然能關係好到那般境地,聽著怎麼都讓人難以置信。」
「我看,分明是三公主心胸狹隘,知道伍倩雲也看上了右相,便設計陷害了她吧?三公主素來就十分的跋扈。」
「別說了……」
忽然一道低低的聲音提醒眾人,眾人立時住嘴,轉頭往承慶殿門口一瞧,只見納蘭夫人不知何時到了那裡,一身墨藍色長裙盡顯貴族風範,眼眸冰冷,面色難看。
身邊的侍女連忙頭垂的更低,上前扶持納蘭夫人的手臂,道:「夫人,我們的座位在那裡。」
納蘭夫人又看了那些八卦的人群一眼,她在事發之後就動用了許多關係,要嚴密封鎖那日之事,尤其是伍倩雲思慕納蘭羽的事情,怎麼如今這事情卻成了旁人茶餘飯後的談資?納蘭羽是右相,是乾京風頭最健的青年才俊,總與那樣的女子聯繫在一起怎麼可以!默了默,拂袖往一側而去,那雙清麗的眸子卻還是冰力十足,嚇得眾人都不敢再說話。
而此時,有一個人的臉色比納蘭夫人還要難看。
三公主不知何時到了承慶殿外,只是她眼尖,早早看到了納蘭夫人,便沒上前,只站在了窗前的柱子邊,也將那些八卦聽的清清楚楚,心中氣憤,連雙手都緊緊握成了拳頭,臉色亦是發青。
青苗瞥了殿內一眼,輕聲道:「公主莫要將那些人的話放在心中。」
三公主沒言語,其實她雖然十分的惱恨伍倩雲,可從沒想過要伍倩雲到那種地方去,她心裡,其實還有些念著伍倩雲的好的,可這些人居然這樣說她!
「公主。」
正在這時,身後忽然響起一道低沉的男音,瞬間打斷三公主的思緒。
這是……
三公主渾身一震,眸光滿含不可思議,這……這……這分明就是納蘭羽的聲音!
「公主,納蘭有禮了。」
見三公主渾身微顫,遲遲沒有轉身,納蘭羽不由再次開口。
三公主不知如何反應,全身僵硬的轉過身來,只見自己身後幾步遠處,一個內斂英華的男子一身月白朝服,長身玉立,不是納蘭羽又是誰?
「你……」三公主頓了頓,察覺自己有些失態,深吸口氣,才道:「右相是在喚我?」
「是。」納蘭羽十分的恭敬,「敢問公主,可有時間,納蘭有些事情,要同公主講。」
三公主心中欣喜若狂,還要強自控制面上表情,漲的一張俏臉通紅,「我……本公主不像右相每日忙於政務,自然是有時間的。」
納蘭羽垂首:「請。」
三公主點點頭,一掃方才鬱悶情緒,雖強忍著,面上還是露了幾分喜色,隨著納蘭羽往側殿去了。
這一幕,正好落在了才來的殷解憂和梅太妃眼中。
殷解憂倒只是淡淡看著,沒什麼反應,卻是梅太妃,臉色變得有些不好,「納蘭羽怎麼和雲解語在一起?」
「也許是有什麼事情吧。」殷解憂隨口說道,「我們進去吧。」
梅太妃不贊同的瞥了殷解憂一眼。
「他可是你的未婚夫,你這般不上心,小心讓人搶了去,你再後悔莫及。」
殷解憂心中失笑,只不過是一句口頭婚約,居然有這麼多人這麼在意。「我記下了。」
「記下什麼?」梅太妃見殷解憂口氣很是敷衍,又道:「納蘭羽是個不錯的孩子,在這京中,也沒有人比他更適合你,再則,這可是殷王爺給你定的親,你萬不可這樣不當一回事。」
殷解憂心下嘆氣,臉上卻強裝一本正經。
「嗯,我記下了。」
梅太妃仔細瞧著她半晌,總算放過了她。
兩人相攜入殿,殿內太過安靜倒是讓殷解憂有些意外,不過一眼瞅著納蘭夫人難看的神色,心中便明白了幾分。
納蘭夫人也看到了殷解憂,一時間美麗的眼眸微微一眯,思忖莫不是因為她那日對殷解憂口氣太過,這女子如今反過來報復他們納蘭家,所以才將伍倩雲的事情傳了出去?
殷解憂沒什麼所謂的淡淡一笑,回過頭去坐下,當是沒看到納蘭夫人莫測的視線。
納蘭夫人又看了一會兒,才轉開視線。
少頃,賓客到齊,皇后扶著太后也到了承慶殿,眾人又免不得一頓跪拜,三呼千歲。
皇太后隨意一瞥,見三公主的位子沒人,眉頭微微一動,倒也沒再多的情緒,說了一些場面話,宴飲正式開始。
因喪期未過,淮南又在旱災之中,宴會也較為簡單樸素,無非是一群人坐在一起吃喝而已,偶爾有幾聲低低的交談。
殷解憂隨意瞥了一眼,見上首第一個位子依然空著,想來是給辰王留的,台上正中的位置也是空的,皇帝不知還在忙著什麼,也沒來,眼眸一轉,她忽然挑了挑眉——沒想到納蘭羽和三公主卻是也沒來。
皇帝和納蘭羽素來政務繁忙,平日的宴會也總是這樣,若不是殷解憂今日見到三公主和納蘭羽一起離開,定然以為納蘭羽是和皇帝在一起忙著。
殷解憂眼珠兒轉了轉,傾身對梅太妃道:「姨母,這裡太悶了,我出去一下。」
梅太妃眸中閃現不贊同,但見殷解憂臉帶期盼,也不忍心拒絕,點了點頭。
殷解憂微微一笑,乘著眾人不甚注意,溜了出去。
席坐對面,烈炎清淡而深邃的眸光掠過大殿角門邊的一抹湖綠色衣角,逕自垂首進食。
殷解憂出了大殿,只覺瞬間神清氣爽,不由大大的呼了一口氣,她左右看了看,太監宮女們各司其職,見她忽然出現,都有些驚詫,連忙笑著擺了擺手,在這承慶殿當差的宮人便了解了幾分,各自回歸原位,當做沒看見。
殷解憂左右無事,隨便走動起來。
承慶殿的位置,在整個皇城的正中偏南,離御花園很近,殷解憂隨意走了會兒,便見前面假山怪石嶙峋,即便入了秋,依然可以看到百色花朵,乘著今日巨大的滿月,散發淡淡的清香。
忽然,殷解憂看到一個人影從假山之上掠過,落入怪石之中,緊接著,另外一個人影也掠了過去。
殷解憂不由長眉微挑。
這可是皇城的御花園,不是誰家後花園,這兩人是誰?竟然在這裡高來低去!
心念微動,殷解憂小心的邁步上前,凝神細聽,果然察覺了一些蛛絲馬跡。
「你……你這人,幹嘛緊追著我不放……」入耳的,是一個女子低柔顫抖的聲音,含著濃濃的恐懼。
「何苦要裝?」接著,是一個男子冰冷的聲音。「我們交手數次,難道我還不識得你是誰?」
「我……我只是個普通宮人……」
「普通宮人?普通宮人會有這等輕功?普通宮人會看見我就跑?」男子哼了一聲,「鴛無對,你別再裝了,你就是化成了灰,我也認得你!」
殷解憂眉尾一動,屏住了呼吸。
「我不是……呃……」女子還要反駁,似乎被人用盡力道扼住喉嚨。
男子道:「我可沒那麼多的耐心和你在這廢話,說,你進宮來幹什麼!?」
「咳咳,你這……你這男人,你就永遠也不知道憐香惜玉的嗎,咳咳……」
殷解憂此時聽的真切,原來這男的竟然是伍掠雲!
「對你,沒必要!快說!為什麼進宮——」伍掠雲的聲音十分的冰冷,鴛無對又咳了兩聲,「哼,我樂意進宮,關你屁事!」
伍掠雲著了惱,握住鴛無對脖子的手瞬間收緊,「你大可繼續這樣說,慎刑司中有幾千種刑法,總有一種是你受不住的。」
「我……」鴛無對喘不上氣來,臉色也很快變成了青紫色,「松……鬆手……我……我是有任務……」
伍掠雲冷眸微眯,手果然鬆了些許,「什麼任務。」
「我進宮來,是為了……」她的聲音有些低啞,說到這裡又咳了兩聲,伍掠雲下意識向前去細聽,卻在這時,鴛無對忽然張口,幾枚毒針極速飛射向伍掠雲的面門,伍掠雲心中一驚,側身躲閃,就在這時,鴛無對不知使了何種招式,手腕一翻,竟然擺脫了伍掠雲的控制,足尖一點,極速往後掠去。
「下次,我必然不會讓你再認出來。」
一個身著宮女服飾的身影掠起,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只留一句帶著媚笑的話語。伍掠雲瞪著鴛無對消失的方向,面色陰寒:「誰?!」
「咳咳。」
殷解憂輕輕的咳嗽了兩聲,從假山之後轉了出來。
伍掠雲回眸看她,眼眸一眯,「你看到了多少?」
「自你們在這裡出現,我就在這裡了。」殷解憂聳聳肩,說的有些無奈。
「你早在這裡?」伍掠雲眼中冷意更甚,「你早在這裡,為何不出手拿住她!」
「我見你已拿住了她,想來她也跑不了,誰承想她居然還能從你的手中逃脫,我也很是意外。」
伍掠雲一時語塞,拂袖而去。
殷解憂跟了上去。
「你怎麼對鴛無對這樣執著,按說,她不過是個小嘍囉,重點還是獨孤雍。」
伍掠雲不語。
「說起來,這鴛無對也是有些本事,使毒暗器都有一手,還有這樣千變萬化的易容本領。」
……
「對了,我很是好奇,她上一次到底怎麼傷了你逃跑的?算來她在你手中已脫身兩次了。」
前行的伍掠雲忽然止住步子。
殷解憂反應及時,連忙也停住腳步,才沒有撞上去。
伍掠雲轉過身來,眸光灼灼,「你是故意的?」故意來刺他的痛腳。
殷解憂連連擺手,「沒有,我只是就事論事,是你想的太多了。」
伍掠雲看了她好一會兒,像是要從她的臉上看出她話中真假,半晌,才一言不發轉身即走。
殷解憂揚揚眉,這次倒沒再跟上去,要拿鴛無對,她自然有些辦法,只是鴛無對這個小蝦米的身後,還有獨孤雍那條大魚,如果這樣早就拿住她,豈不是後面的好戲都要錯過了?就不知道伍掠雲這樣執著,卻是為了什麼。
只是,這番她停下了腳步,前面的伍掠雲卻也忽然不走了,側身隱到了一棵大樹後面。
殷解憂心中一動,跟上前去,凝目一看,前方不遠處,赫然有一座方正巍峨的高塔,原來兩人一直走著,不知不覺居然到了鳳凰台。
夜色之中,鳳凰台前有三個人影。
其中一個身著下等奴僕服飾,手中端著木盆,正在擦洗鳳凰台的台階,而另外那兩個人影,看服飾像是一主一仆,那衣著較為華麗的人影側了側身,殷解憂就著宮人手中的燈籠一瞧,竟是三公主!
她不是和納蘭羽去了承慶殿的偏殿嗎?怎麼又在這裡!
殷解憂伍掠雲都是習武之人,五感靈敏,便是離了這樣遠,也能聽得清楚那邊幾人的對話。
三公主冷冷道:「怎麼,昔日驃騎將軍府的大小姐,如今也會做這樣下賤骯髒的活兒?」
原來那下等奴僕卻是伍倩雲。
伍掠雲髮絲遮蓋了半邊臉,低垂著頭,還在擦拭著台階的手上新新舊舊多了許多傷痕,聞得三公主的話,身子微微一僵,「我……奴婢見過三公主。」
聽得她這嬌嬌柔柔的話,雲解語的氣就不打一處來。
「又開始裝柔弱了?你素來就喜歡裝柔弱換別人同情好感,沒想到做了掖廷獄的奴才依然改不了這個習慣。」
伍倩雲身子僵直,握著抹布的手捏的死緊,卻半個字也說不出來,雲解語冷笑道:「你怎麼不說話了?你以前對著我的時候話不是很多的麼?」眼眸掃過她擦拭過的台階,心中忽而想起今日納蘭羽同她說的那些話,雲解語的心情便越發的惡劣,只覺一口氣悶在胸口,憋的她好疼。
「說話!」
雲解語瞪著伍倩雲,開口的語氣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偏生伍倩雲就是這般一直跪著不動彈,她越是這樣,雲解語就越生氣,抬腳就將污水盆給踢翻了,冰冷的髒水澆到了伍倩雲的身上,灑了一地。
遠處看著的伍掠雲眉頭緊皺,忽然舉步就要走出去,殷解憂連忙扯住他的袖角,傳音道:「三公主正在氣頭上,你現在出去,也只能維護伍倩雲這一次,以後三公主還是會隨時找她麻煩的。」
伍掠雲步子停了停,還是收了回來。
那些盆中的髒水,將伍倩雲臉頰上的髮絲凝結成一縷一縷,恰巧露出了額角上一枚顯眼的傷疤。
雲解語看著那枚疤痕,忽然愣了愣,她想起青苗曾經告訴過她一些那日的細節,她心裡惱恨伍倩雲,喝斥青苗閉嘴,當時,青苗似乎正說到太后揮手打翻漆盤砸到伍倩雲的額頭。
這傷疤……
這傷疤,就是那次留下的?伍倩雲以前可是個那麼愛美的人。
雲解語抿緊了雙唇,一時間心中五味繁雜,明明該對伍倩雲恨到骨子裡,可看到她這幅樣子,卻還是忍不住,有些同情衍生出來。她交代過崔嬤嬤莫要下手太重,可她忘記了,崔嬤嬤是太后身邊的人,什麼樣的程度才算重,與她和崔嬤嬤來說,明顯是兩個標準。
「你的氣可消了?」
幽幽的,伍倩雲低柔開口。
雲解語冷著臉,哼了一聲。
伍倩雲輕嘆了口氣,「你總這樣任性妄為。」
「你……」雲解語心口一堵,喉嚨忽然有些澀。這些年來,伍倩雲陪在她身邊的時日最多,怎麼也還是有些情分在的。
「可我知道,你的心是好的,你還是念著我的,不然,你不會讓青苗躲在暗處偷偷看我,還暗中照顧我。」
「我——我那不過是想看看你如今有多慘!你越是慘,我才越高興!」雲解語急忙自圓其說。
伍倩雲輕笑一聲,「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惹的你這些日子以來都不理我,後來細細思忖,想來可能是因為我是太后親自處置的,你也不便來看我才是……」
青苗瞪著眼睛,十分的不可思議。
「到了今天你還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伍小姐,你對我家公主到底存了什麼樣的心思,咱們都心知肚明,如今何必說這些?公主是心善,但也容不得你這樣戲弄!」
伍倩雲心中咯噔一下,方才所有不過是試探,此時立時明白了幾分,抬頭,神色倉皇道:「什麼心知肚明?什麼心思?什麼戲弄?你在說什麼?」
她如此震驚的表現在三公主主僕意料之外,尤其那神色,就像在臉上大大寫了兩個字——冤枉一樣。
雲解語冷冷看著她,半晌,才道:「你不要裝了,那天晚上,我都看到了。」
伍倩雲幾不可查的眯了眯眼,如今算是清楚,雲解語這樣對她到底是為哪般了,神情一時間越發的迷茫起來,「我真的不懂你在說什麼。哪天晚上?你看到了什麼?」
「就是那天——」
雲解語沒想到她居然還在裝傻,一氣之下就要抖了出來,青苗連忙扯了扯雲解語的衣袖,沖她搖了搖頭。
伍倩雲默默看著,眼眸極快的閃過一抹冰冷,垂下頭去,「我與你相交多年,一直將你當做最為知心的朋友,即便如今情分破裂,你要這般待我,起碼要讓我知道個理由吧?」
雲解語深吸了一口氣,「你真的要知道?」
「是。」
「那麼,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如實回答。」
「好,你問。」
雲解語定定的看著伍倩雲,「你是不是喜歡納蘭羽?」她的容貌遺傳自母親,在一應皇室貴女中亦是拔尖的,如今在滿月映照下,顯得越發的好看,伍倩雲強忍心中妒恨,可神情卻是愣了一愣,「你……你說什麼?我怎麼可能……」
她住了口,表情恰到好處,既驚訝,又顯得因為意外而有些微的害怕,「你是不是聽信了別人的閒言碎語?我一直就知道,你是喜歡右相的,我也一直幫著你想辦法得到右相的青睞,我怎麼可能又去喜歡他?」
那夜伍倩雲在大相國寺後山的一舉一動還在眼前,雲解語難以分辨她話中真假。
「你說真的?」
「我所說的每個字都是真的!」伍倩雲神色凝重的抬頭看雲解語,「我對著月神發誓,若是今日有半句虛言,永遠失去所愛,一生孤苦,不得善終。」
雲解語又沉默了起來。自從那次在大相國寺後山看到伍倩雲和納蘭羽之後,她就學會了沉默。她細細想著那日的點點滴滴,一時之間,心中有些猶豫。
她當時對伍倩雲和納蘭羽之間的對話,聽得並不是很真切,後來伍倩雲沒有同她說起那晚的事情,又被崔嬤嬤提點了幾句,才以為伍倩雲也喜歡納蘭羽,且一直就居心叵測,接近她也不過是挑唆她,如今看來,卻是錯了?
雲解語依然冷冷看著伍倩雲,「你既然對納蘭沒意思,那你院中那些情詩怎麼回事?」
伍倩雲似乎因為雲解語不信她神色十分痛苦,「他們能在我的經冊上動手腳,自然可以在我院中藏匿那些書稿,那的確不是我寫的!我原以為至少你會相信我,沒想到……」
「他們?」雲解語看著伍倩雲,她前幾日問過崔嬤嬤,崔嬤嬤說過只是在經冊之中動了手腳,院中不是她做的,「你說的他們是誰?」
「我也不知道是誰……或許是我以前不小心得罪了什麼人,也或許是……是某個喜歡右相的女子……」伍倩雲話裡有話,當然沒有提那日林秋意的反常,因為她最明白,林秋意的目標的殷解憂,但是顯然,林秋意段數太低,被殷解憂發現,殷解憂又做了些別的……就算她沒有親眼目睹,也大概猜得到那日偷梁換柱害她的人必定是殷解憂無疑。
雲解語眸子微眯,幾乎是立刻道:「你說殷解憂?」
伍倩雲吶吶道:「該不會是她的,殷郡主都已經是右相的未婚妻了,怎麼還會做那種事情?」
如此欲蓋彌彰,雲解語反而越發懷疑那人就是殷解憂了。
「不是她?難道還有別人?」
伍倩雲默了默,「她終歸也只是未婚妻,只要一日不成親,便算不得納蘭少夫人。」
雲解語冷哼一聲,一掃方才因被納蘭羽婉言拒絕而露出的憤恨不甘,「我總會有辦法的。」說罷,才發現伍倩雲還跪在原地,嘆了口氣,扶她起身,「你在掖廷獄……你受苦了……這些日子母后心情不好,我也不敢多說什麼,你且好好待著,等過些日子,我一定想辦法把你接出來。」
伍倩雲微微一笑,自發露出溫柔婉約之氣。
「只要你還信我,我就心滿意足了,掖廷獄除了髒累些,也沒別的,我受得了,只是你與右相的事情,需要儘快處理。」
「嗯。」雲解語心中有些懊悔,還是倩雲最懂她的心思,對她最好,她怎麼會以為倩雲喜歡納蘭羽呢!若伍倩雲真的喜歡納蘭羽,怎麼會和她做朋友!
遠處,伍掠雲表情微凝,似乎有些意外。他雖知道貴族女子間的鬥爭較量陰詭骯髒,卻還是第一次親眼見識一個女人只說幾句話就顛倒黑白,偏那人還是伍倩雲。
殷解憂輕輕冷笑:「就說你這妹妹本事不小,看吧,簡單幾句,不但贏得三公主信任,還將污水潑到我身上來了,哪裡需要你出面維護。」
伍掠雲回頭,一如既往面無表情,「她總還是姓伍,若是不去招惹你,你且莫要與她計較。」
殷解憂挑挑眉。
「她可隨時都在招惹我,你沒看到?」
伍掠雲濃眉緊縮,「以你的本事,她做的這些事情也撼動不了你分毫的。」默了默,又道:「看在我與百里玉份上。」
殷解憂會心一笑,看來這人也是知道,他和百里玉會面那晚,自己就在暗處窺探?
「那你得拿些彩頭來換。」
「什麼?」
殷解憂作勢凝眉細思,其實心中早想好要問什麼,「那你告訴我,百里玉那夜和你說的事情是什麼?」
「我還以為你會問我和百里玉什麼關係。」
「這個問題,我以後自然會用別的事情來跟你換的。」殷解憂道,清淡的口氣和灼灼的眸光都透露著自信,「你要不要換?」
伍掠雲沉默了一會兒。
「你附耳過來。」
「不用那麼麻煩,都是習武之人,你說的小聲點,我還能聽不清嗎?」
伍掠雲嘴角微微動了動,似乎不意外她會這樣說,「好。」然後輕輕啟唇說了幾個字。殷解憂一直凝目瞧著,待分辨清楚那幾個字的意思,立時怔愣當場。
伍掠雲冰冷的神色難得稍緩,竟似透著幾分笑意,「我早告訴過你,你該換個問題問。」語罷,轉身離去。
殷解憂立在那裡,瞪著伍掠雲的背影,怎麼也不願相信自己方才看到的內容——
今晚種花。
解讀伍掠雲的唇語,竟然得到這樣一句話。
今晚種花今晚種花——
這句話哪裡是跟伍掠雲說的,分明是接伍掠雲的口告訴她的!好啊,原來百里玉早就知道她在暗處,也早就老謀深算的想著那晚上在她額心種什麼花,她還以為他們之間有什麼了不得的事情,為此百思不得其解!
殷解憂連連吸了好幾口氣,都不能緩和心中氣悶,這種被人耍的感覺實在難受,無奈耍她的人段數委實有些高,氣悶了半晌,終是深深嘆了口氣,轉身即走。
如此自然沒什麼心情再去什麼宮宴,遣了小太監等在承慶殿外,宮宴結束後,流離便帶著梅太妃到東華門附近與殷解憂會和。
梅太妃一見殷解憂就嘆了口氣,「你這丫頭,跑出去透氣怎的一去不回了?」
殷解憂看向流離,眸帶詢問。
流離道:「太后見小姐不在,就不陰不陽的說了幾句,不過三公主也不在,說了幾句之後就沒什麼了。」
「嗯,那就好。」
殷解憂看向梅太妃,「宴會氣氛委實不是我喜歡的,姨母莫要責怪我了。」
「你呀……」
梅太妃無奈的看了殷解憂一眼,「右相後來到了,我見他眼眸閃過我們的位置,可能是在尋你。」
殷解憂笑笑,「殿內那麼多人呢,姨母興許看錯了。」轉頭一看,正見流離牽來馬車,「我們快上車吧,畢竟入了秋,天氣已經很涼,姨母腿疾還沒好利索,可別再著涼了。」
梅太妃欲言又止,心情越發無奈。
一上馬車,殷解憂便閉眼假寐,梅太妃心裡揣著許多話,卻沒辦法對她說,一路上倒是高高低低嘆氣無數次。
梅太妃算是個執著的性子,逮著空就想和殷解憂提納蘭羽的事情,可殷解憂十分聰明,總找了理由躲了去,竟然一躲就是五天,到最後,梅太妃總算不再提那件事情了。
秋風淺淺,吹得樹葉漸漸發黃,隨著沙沙划動的聲音,也漸漸飄零落下,殷解憂難得消停,讓人將那玉石做軸的香妃榻抬到了解憂閣院內,百無聊賴靠坐其上,怡然自得的欣賞著眼前風景,看了看,她腦中忽然閃過什麼,依稀記得那夜醉酒去找百里玉,似乎也是坐在紫微閣的院內,後來好像還下了雨,對,下了雨……
「小姐,烈世子來了。」
正努力的想著,流離卻忽然來稟。
殷解憂抬眸一瞧,正見烈炎邁步進入月洞門。
烈炎身著黑色深服,白色外袍,發束玉冠,手中還拿著一柄玉石做骨的摺扇,姿態十分的瀟灑出塵。
殷解憂眼眸微閃,「你最近的打扮,倒是越發的紈絝貴氣起來,像個烈國公世子了。」
「何處紈絝,這扇子?」烈炎上前,在石凳上坐下,「難道我以前的打扮不像?」
殷解憂皺著鼻子搖頭:「不像。」
烈炎輕笑一聲。
「我以前的打扮像什麼?」
「我想想……」殷解憂眼珠兒亂轉,忽然微微一笑,「像是坑蒙拐騙的江湖術士。」
烈炎笑容不變,只是口氣有些失望遺憾。
「我與你這麼久的交情,你對我就只有這點評價?哎,真是不該對你抱什麼希望,明明知道你不會說出什麼好話來。」
殷解憂揶揄道:「這還不是跟你學的?」
若說氣死人不償命,烈炎可是其中佼佼者,殷解憂和他一起的日子久了,居然也沾染了一些這樣的習慣。
烈炎皺眉,故作疑惑。
「我什麼時候教過你這個?」
殷解憂白了他一眼,「快別來打趣了,今日怎麼有時間到我這裡來?」
烈炎眼眸垂了垂,「怎麼,我沒事就不能來瞧瞧你?」
「可以是可以,只是……以前見你禍害別人見的多了,總沒什麼時間來拿來閒聊……所以你這沒有目的的探視,委實讓人有些害怕。」
烈炎失笑。
「你居然將我形容成了洪水猛獸。」
「你難道不是嗎?」要知道以前一起行走江湖,烈炎不知道踩碎了多少少女芳心,後來哪家要是有未出閣的千金閨秀,聽聞烈炎的名字都是繞道走,深怕自家貴女又被他勾了魂。
烈炎笑笑,這次連那狹長的眸子也滲出了笑意,從懷中拿出一隻青花瓷瓶,放在石桌上。
殷解憂看了一眼。
「這是什麼?」
「這是雪花露。」
「雪花露?」殷解憂眸中不由放出華光,雪花露可是祛疤生肌的頂級藥膏,很難配置,烈炎原說配好了給她去額心的疤痕,只是她額頭的傷疤年月太久,雖然用了雪花露淡去了許多的痕跡,但還是有一個淺淺的印子。
「前幾日聽流離說,你額頭處又受了些傷,你總是個女孩子,臉上老有疤痕怎麼成,正巧這罐雪花露我配好一直沒什麼用處,你便拿去吧。」
「多嘴。」殷解憂白了流離一眼,倒也將那雪花露收了過來。
流離委屈的看著殷解憂,「小姐,你這傷來的莫名其妙,總不能就不管了吧,以後長了疤,豈不是越不好看了?」
殷解憂無語。
怎麼她自己都沒這麼著緊,別人卻很是當回事?
「老實說,你這傷疤怎麼來的?」
烈炎淡淡詢問出聲。
殷解憂嘆了口氣,道:「莫名其妙就來了,我也很是迷糊。」想起那夜百里玉修長秀雅的指尖輕點上她額頭的姿態,她忽然臉色有些不自然。
烈炎眼眸微眯,沒放過那些不同。
「你自己竟不知道?」
殷解憂微微閉眼,點著額頭,又嘆了一口氣,「不知道怎麼說啊,哎。」
烈炎高深莫測的挑了挑眉,「只是不知道怎麼說你額頭的傷疤,你這臉卻怎麼紅了。」
「有嗎?」
殷解憂雙手捂住臉頰,愣了愣,「真的是有點熱啊。」
烈炎戲謔的看她。
「說吧,是不是動了什麼不該動的春心,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