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手可摘星辰
2024-07-22 11:55:31
作者: 伊人歸
沈風斕吃了一驚,沒想到一隻眼的漢子如此兇惡,對一個老人家下手這麼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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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連忙起身半蹲在謝花卷身邊,問道:「老丈,你沒事吧?」
謝花卷一手捂著嘴,吐出來一口血水,血里掉了兩顆牙。
原來二當家一巴掌,把他為數不多的牙齒打掉了兩顆,此刻一邊臉高高的腫起。
沈風斕將他攙扶起來,又朝著那二當家道:「床上躺的是我表姐,我們原不是一個娘的,生得不同又有何稀奇?」
二當家被她看了一眼,只覺得渾身都酥麻了。
「小娘子,你就別騙人了。瞧你這細皮嫩肉的模樣,哪來這等鄉野的窮親戚?方才那邊村子裡說白日見到了山鬼,還生得極美,不會就是你吧?」
二當家嘖嘖稱奇,不知道眼前的美人兒,到底是人還是鬼。
不管是人還是鬼,他今日都要定了!
「來人,把這個小娘子帶回山上去,就算是鬼二爺也認了!」
沈風斕連忙抽身後退了一步,幾個要上前抓她的山匪愣了愣,又朝著她靠近。
她退無可退,身後倚著牆壁,蹙著眉頭看著眼前的人。
「住手。」
男子微啞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眾人不禁朝著門外看去,只見一個青年男子穿著樸素的布衣。
他生得一雙極有氣勢的劍眉,斜飛入鬢,帶著一雙燦若星辰的桃花眼。
那雙眼在男子面上,未免顯得太過媚態,而在他面上,卻是恰到好處的俊美。
他腳步不急不緩,從院中走了過來。
雖是一身布衣,卻有睥睨山河的氣度。
眼看著他走過來,一群山匪看得傻了眼,竟忘了阻攔他。
「你是何人!」
還是二當家最先反應過來,爆喝一聲。
這人從院子裡走來,而他們方才進來竟都沒發現,真是令人不敢細思。
軒轅玦笑了笑,朝著二當家身後一指——
「我是她相公。」
沈風斕蹙著眉頭看他,隔著人群,朝他搖了搖頭。
他不該出來的。
只要他不出來,那群山匪根本發現不了,他藏在哪裡。
軒轅玦眸中含著笑意,同樣回視她。
隔著人群,他們彼此就像什麼也看不見似的,眼中只有對方。
那溫情脈脈的氣氛,竟叫人不忍心打擾。
二當家不悅地一聲大喝,「小子,你還想阻止你二爺不成?」
軒轅玦搖頭道:「我自知阻止不了,不過聽說貴山頭缺人手,不如用我換她。」
二當家上下打量了軒轅玦一眼。
「長得還挺高,就是說話怎麼有氣無力的?是個讀書人吧?去去去,我們山頭不要讀書人!」
這是天懸峰大當家訂下的規矩,說在這大山裡頭還能讀書的,將來都有成才的機會。
他們天懸峰不能禍害讀書人。
軒轅玦忽然朝他腰間掠去,飛快地拔出了他腰上明晃晃的大刀,在空中舞了幾招。
他不擅用刀,更沒用過這樣大的刀,只能點到為止地比劃了幾下。
黑夜之中他的身姿,靈動而飄逸。
最後一招收勢,他立在原地,把刀丟給了二當家。
二當家穩穩地接在手裡,想不到看起來有氣無力的男子,招數使得這麼熟練。
不過他使的是劍招,如果給他一把趁手的劍,他必定能打得更好看。
二當家喝了一聲,「好!有兩三下功夫!」
沈風斕卻忽然沖開了人群,跑到他身邊扶住了他。
他身上簡素的布衣,隱隱滲出了血跡,將衣裳漸漸染紅。
方才舞刀那幾下,他身上的傷口又崩開了。
二當家眉頭一蹙,大步走上前來,一把扯開了軒轅玦的上衣。
這才發現,他渾身上下有無數的傷口,都用布帶子裹著,血跡從里透出。
「你們兩……果然是他們說的山鬼?」
邊上那個小村子裡的人,說那山鬼一個是美貌女子,還有一個分不清相貌的血人。
想必說的就是眼前的男子了。
這一身可怖的傷口,就是他們這些刀口舔血的江湖人,也極少會經歷。
眼前的兩個人,到底是什麼人?
軒轅玦啞聲道:「你看到了吧,如果我的傷好了,一定能給你們提供助力的。我跟你們走,她只是一個姑娘家,對你們山頭沒有用的。」
二當家看了沈風斕一眼,哪裡肯放過這樣絕無僅有的美人。
「不行,你們倆都跟我上山!到底是人是鬼,二爺還沒研究清楚,不能讓你們走!」
沈風斕道:「我們只是發生了意外逃到此處,正好從他們的祭祀山洞裡走出來,並非是什麼山鬼。」
見二當家有所猶疑,沈風斕又故意道:「你看他渾身的傷口,還能活多久?把他帶上山也是浪費一副棺材,我跟你們走便是!」
她攙扶著軒轅玦,試圖讓他站得更舒服一些。
同時目光緊盯著二當家,希望他能同意自己的說法。
而二當家想了好一會兒,終於一拍腦袋。
「你們爭什麼爭?誰讓你們二選一了?兩個都給我帶走!」
說罷當先不耐煩地走出院子,帶著被恩愛秀了一臉的不爽模樣。
後頭一眾山匪上前要抓他們兩,軒轅玦一手護住了沈風斕。
「我們傷的傷弱的弱,這裡是你們的地盤,我們跑不了的。我們自己走,不勞煩諸位。」
那群山匪聽這話也沒錯,便點了點頭。
「可別給我使什麼歪心思,不然你們兩誰也活不了!」
兩人便互相攙扶著,被山匪們朝山上引去。
「誰讓你出來了?你一身的傷,還逞什麼威風?」
沈風斕壓低了聲音,氣息吐到了他的耳畔,在夜風中微暖。
「夫人的意思,是夸為夫方才很威風嗎?」
一個走在他們身旁的山匪,不小心聽見了軒轅玦這話,忍不住哈哈大笑。
沈風斕不悅地瞪了那人一眼。
那人呆了呆,被她瞪了反而有些歡喜。
原來真正的美人,就連瞪人都這麼好看……
「好歹你我還在一處,只要在一處,總歸會有辦法的。」
軒轅玦壓低了聲音,湊到她的耳畔,嘴唇微微掃過她的耳垂。
「便是死,黃泉路上有你相陪,也不足為憾……」
山路陡峭,奇怪的是,這些山匪並不往稍平緩些的地方走。
反而越走越崎嶇。
最後走到一處近乎垂直的石壁前,眾人停下了腳步。
只聽二當家打了一個響亮的呼哨,石壁上頭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沈風斕抬頭往石壁上看,只見無數根兒臂粗的藤條從上墜下,呼啦啦便落在眾人眼前。
二當家抓起一根藤條,正要朝上爬,忽然想到了沈風斕二人。
一個渾身都是傷,一個柔弱女子。
叫他們爬藤條到山頂上,幾乎是不可能的。
他低著頭想了想,忽然運足了氣,朝上頭大吼一聲。
「吊個籃子下來!」
上方便沒了動靜,又過了一會兒,一個巨大的藤籃吊了下來。
「上去吧!」
二當家催促著他們,待見到他們的藤籃被拉上去之後,這才伸手抓了藤條往上爬。
沈風斕和軒轅玦站在巨大的藤籃中,被緩緩朝著山頂上拉去。
他們身旁皆是山匪,手腳麻利地順著藤條往上爬,很快就超過了他們。
耳畔夜風吹來,沈風斕從石壁上望下去,入眼是一片黑暗。
這附近住的百姓少,又都貧苦,夜裡多半不捨得點燈。
故而是一片黑暗。
這片什麼都看不到的黑暗中,只有無數奇形怪狀的樹木影子,猶如黑夜中陰森的鬼怪。
要想從這個地方離開,只怕是難如登天……
她正出神著,忽然一隻手抓住了她,將她朝上一帶。
原來是到了山壁上的一個石洞,洞中兩邊點著火把,有漢子笑著迎了上來。
「二哥,今日可有什麼好貨色?」
那漢子走上前來,面目黧黑,牙齒笑起來煞白。
他一眼看見了軒轅玦。
「這個不錯,生得比大當家還好看!」
說著便上前一拳伸來,像是要試探試探他的功夫。
那拳頭只使了三分氣力,卻在觸碰到軒轅玦身上之前,被一隻細嫩的手緊緊握住。
那手因為用力過度,手上的青筋微微隆起
仍然可以看出,是極秀美的女兒家的手。
沈風斕從斜刺里走出來,那漢子一愣,她順勢用力將他的拳頭推了回去。
「他受了重傷,渾身都是傷口,請你先別碰他。」
那漢子這才往軒轅玦身上看去,見那一身布衣被鮮血染紅了一半,心中詫異。
「二哥,這怎麼回事?是你們把他打成這樣的?」
天懸峰年年下山擄人,因為不願意上山而挨打的人很多,但從來沒有動過真格的打。
軒轅玦身上卻是一處處刀傷,還是要命的那種傷口。
二當家連忙嗐了一聲,「你胡說什麼玩意呢?這兩個人是我撿來的,撿到的時候已經傷成這樣了!那群山民說了,他們是從祭祀洞裡出來的!」
那漢子又朝沈風斕看了一眼,而後將二當家拉到了前頭,避過人邊走邊說。
「二哥,這兩人什麼來頭?我怎麼看著,不像是普通老百姓呢……」
「你這不廢話呢麼?老百姓能長成這樣啊?我看是不是人還不一定呢……」
沈風斕二人被那些山匪帶著,慢慢朝著山洞裡走去。
聽得耳邊山匪們的談話,才知道方才那個男子是三當家。
沈風斕朝軒轅玦看了一眼,兩人對視,而後一左一右地觀察起了路線。
山洞裡頭道路盤曲,不知轉了幾個彎,又不知過了多少岔路。
眾人終於從山體中走了出來,眼前豁然開朗。
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若是百尺之樓便可摘星,那眼前萬丈石壁的峰頂,的確讓人有伸手摘星的錯覺。
倘或今日不是被一群山匪擄來,那這樣的美景,一定讓人流連忘返。
星空底下,有一片錯落的屋宇,二當家等人將他們帶了過去。
「小娘子,我們大當家還缺一個壓寨夫人,可惜他對那些庸脂俗粉都看不上眼。若是大當家看上了你,你就能永遠留在天懸峰看星星啦!」
二當家的笑聲從前頭傳來,身旁一眾山匪也笑了起來。
沈風斕蹙著眉頭,一言不發,只是攙扶著軒轅玦。
軒轅玦沖她搖了搖頭。
暫時還不必得罪這群山匪,且看看那大當家是何等人物。
眾人走進了一間極大的廳堂,上頭還掛著牌匾,寫著忠義堂。
廳堂正中擺了一張極大的方桌,約莫能坐下幾十號人。
那最上首的位置擺了一張圈椅,上頭搭著一整塊虎皮,一個青年男子仰面倒在上頭。
聽見眾人的腳步聲,那男子頭也沒抬,只是順手從一旁捏起酒杯。
「老二今日主動來忠義堂,想是收穫頗豐咯?」
要是擄不到什麼人,他是不會主動過來找罵的,只會等大當家叫他才來。
二當家哈哈大笑。
「男丁倒是不多,但是我為大當家的擄來一個天仙,正好做咱們的壓寨夫人!」
那仰倒在圈椅上的男子,忽然把酒杯一擲。
「都說了不要壓寨夫人,你哪兒弄來的就給我送回……」
他直起身來,忽然看見站在二當家身後的沈風斕,說了一半的話不禁咽了下去。
眼前的女子美貌不似凡人,叫人多看一眼,似乎都覺得褻瀆。
他不禁愣神,再開口的時候,已經把方才的話忘到爪哇國去了。
「這姑娘是……」
二當家尚未開口,只聽沈風斕道:「我不是姑娘。」
他朝沈風斕看去。
「我已經嫁人了,我有相公。倘或你們真的還講究什麼忠義,我想你們不會做出逼婦人改嫁的惡事。」
沈風斕直直地看向上首,那個被稱作大當家的青年男子。
他生得面目俊朗,帶著微黑的健康膚色,也帶著這十萬大山的的靈氣。
此刻正好奇地回視她。
她身為女子,又站在下首看他,目光中的凌人氣度卻絲毫不減。
這絕非一個普通的女子。
「老二,她說的是真的嗎?」
二當家唯恐又被責罵,忙解釋道:「是……唉,不是。大當家的,她男人快死了,那不就是寡婦嗎?寡婦再嫁是天經地義的事,怎麼就違背忠義了?」
說著忙把軒轅玦一推,他身子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在地上。
「大當家的,你看看,這不是快死了是什麼?」
沈風斕看了二當家一眼,目光森冷,而後上前把軒轅玦扶住了。
「這兩人是從山民的祭祀洞裡出來的,就算我們不擄來,他們也是要被山民當成山鬼殺了的!大當家您一句話,要不要壓寨夫人?若不要,我連夜就把他們送下山餵蛇!」
「胡鬧什麼。」
大當家沒好氣地走了下來,看了看軒轅玦身上的傷口。
再看這兩人的容貌氣度,和這十萬大山格格不入,顯然不是本地人。
他看著沈風斕,後者似乎因為行了太久的山路,額上起了一層薄薄的汗水。
她秀麗的髮絲粘額上,看著讓人格外想伸手,將她的髮絲拂到耳後。
這樣想著,他就真的伸出了手。
沈風斕偏過頭去,那隻手便摘下了,她發間一枚小小的金色發鈿。
「把這東西拿去給四娘看看,她說不定認得!」
男子有些許尷尬,將那枚發鈿隨手遞給了一個屬下。
沈風斕見那方桌旁擺著椅子,便朝那大當家道:「他的傷口又崩開了,可以讓他坐下再說話嗎?」
大當家愣了愣,覺得沈風斕不冷言冷語的樣子,別有一番美好。
「哦,你坐吧。哦……他也可以坐,大家都坐吧!」
他為自己不小心的結巴感到挫敗,氣惱地一揮手,回到了上首自己的座位。
沒一會兒,廳堂外頭傳來一道風騷妖嬈的聲音。
「死鬼,你終於決定娶老娘當壓寨夫人了嗎?還給我買這麼好的首飾!」
眾人都朝門外看去,只見一個約莫三十上許年紀的婦人,扭著水蛇腰走了進來。
待見到一屋子的人,她沒好氣地站直了。
「怎麼回事?不是說大當家送給我禮物,讓我過來嗎?」
怎麼有這麼多壞事的人。
大當家一聽這話,便知道是傳話的人說岔了。
「咳咳……四娘,那不是送給你的。你可認得這是什麼東西,什麼人才能戴得起?」
被稱作四娘的婦人,一手捏著那枚發鈿,同時眼珠一轉。
她很快便在一群糙老爺們中,發現了沈風斕的存在。
便扭著腰走到她身旁,見她身邊還坐著一個極俊美的男子,渾身是血地靠在椅子上昏迷不醒。
「這首飾是她的?」
四娘帶著敵意打量了沈風斕一眼。
比她美貌的女子都是狐狸精,這是四娘一直秉承的歪理。
大當家嗯了一聲。
「山寨里只有你一個女子,你若是不認得,那便沒人認得了。」
四娘嗤笑了一聲,將那枚發鈿放在桌上,而後狠狠掐住了沈風斕的下巴。
「廢那個勁做什麼,直接問她不就是了?說,你到底是什麼人!」
她的眼中瞬間爆發出殺氣來,沈風斕吃痛地仰起了頭,只覺得她的手像鋼鐵一樣冰冷。
「四娘住手!」
大當家連忙喝了一聲,四娘聽見他緊張的聲音,更加氣不打一處來。
她追了他兩三年了,他就是不肯娶她。
二當家從山下不知擄了多少女子來,他正眼也沒看一眼,就讓人送下山去了。
原以為他對自己還是有情的,沒想到今日來了個這樣絕色的美人,他就把持不住了!
四娘氣急,手上一用勁,將沈風斕甩了出去。
她的身體被摔到了地上,頓時意識模糊了起來,眼前一片迷霧。
昏倒之前,她隱約聽見四娘刻薄的聲音,陰陽怪氣地說了一句——
「我使了幾成力氣我自己不知道嗎?哪有這麼嬌柔的,八成是裝暈!」
……
沈風斕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十分亮堂,大約在正午的時間。
她躺在一張鋪著棉褥的小床上,頭頂是陌生的木頭房梁,讓她一下子驚醒了過來。
屋子裡有個穿著長衫的男子,正在看著爐子,爐子上熬著一盅藥。
見她醒來,那男子笑道:「你醒啦?」
說話的神態頗為斯文,和她昨夜見著的那些山匪,氣質完全不同。
「你是……」
那男子隨手拿起一把蒲扇,一邊扇著爐火,一邊對她自我介紹。
「我是這天懸峰上唯一的大夫,排行十三,大家都叫我十三大夫。」
沈風斕大概明白,他說的排行是什麼。
就好像她昨夜見到的大當家、二當家和三當家一樣,是在山寨里地位的排行。
這小小的山寨,竟然還有大夫。
「十三大夫,昨夜和我一起來的男子,他現在在哪裡?」
十三大夫看了她一眼,面上帶著溫和笑意。
「不怕跟你說句老實話,昨夜我在忠義堂見著你的時候,就一種感覺。那就是,你相公死定了!」
沈風斕心中咯噔了一聲。
只聽十三大夫又道:「別說是他們了,我走南闖北這麼多年,也沒見過比你更好看的姑娘。也只有你才配得上我們大當家,能做天懸峰的壓寨夫人。所以我當時想,你相公是死定了。」
畢竟強娶了別人的妻子,那肯定不能把對方再留在山上。
他又受了那麼重的傷,只要不予理睬不給飯食,死是必然的事。
「不過現在嘛……」
「現在如何?」
沈風斕緊盯著他的眼睛。
「現在你做不成壓寨夫人了,我們把你們擄上來也不能吃虧不是?聽二當家說你相公會些功夫,把他治好了說不定是山寨的一大助力。」
沈風斕聽得一頭霧水。
她不明白他說什麼,為什麼她不能當壓寨夫人了?
不過她清楚地聽到了,十三大夫說會把軒轅玦治好,這就足夠了。
見火候差不多了,十三大夫把藥爐子熄滅,用一塊棉布把藥罐子端了過來。
「快把這安胎藥喝了吧,昨兒四娘那一手,差點沒把你的孩子摔沒了。」
他說起來還心有餘悸。
昨夜四娘將沈風斕甩出去之後,沈風斕躺在地上就不動了。
四娘破開大罵,說她是故意裝柔弱,罵了半天沒見動靜。
還是十三大夫起了疑心,給沈風斕把了把脈,這才發現她已經有兩個月身孕了。
「安胎藥?」
沈風斕自己絲毫未查,沒想到腹中又有了一個孩子。
「是啊,才兩個月。算你命好,未滿三個月的胎是最容易滑胎的。四娘那一手那麼狠,你竟能保得住孩子,也算是福大命大。」
沈風斕算了算日子,眼下已經要過了五月,這孩子是在三月出服時有的。
倒真是湊巧。
「我們大當家今年還不到三十的年紀,還沒娶過妻呢!總不能叫他頭一回娶妻,就給別人養孩子吧?」
沈風斕心裡略鬆了一口氣。
看來這個孩子,來得正是時候。
否則不僅她難以脫身,軒轅玦更有生命危險。
十三大夫又碎碎念了好一會兒,在這山寨里他排行十三,地位也不算太低。
可就是沒有人願意跟他說話,都嫌他文縐縐的,又囉嗦。
若不是醫術好,誰肯服他這十三當家?
便是一個排不上名號的小嘍囉,也比他能打些!
好不容易遇著沈風斕這麼個人,一看就是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自然說得上話。
沈風斕便從他口中,了解了不少山寨的消息。
這天懸峰也是隸屬於欽州靈山縣,因為地處十萬大山之中,山民難以靠耕種自力更生。
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全民成匪的局面。
他們只能靠打劫過往的商隊,還有押貨的鏢局,乃至是官家的貨物來生存。
從前也有劫過往京城送的貢品,當時靈山縣不得不派兵來剿匪,到了天懸峰下就只能望而興嘆。
剿匪之事自然不了了之。
一直到如今,天懸峰已經換了好幾波山匪。
本來是附近的山民占山為王,隨著優勝劣汰,而今這一群人幾乎都是慕名而來的好手。
他們可不像普通的山民一樣,是拿性命來搶掠,過得一時算一時。
與之相比,他們更多了一些組織性和紀律性,幾個為首的當家都很團結,天懸峰在十里八鄉的名氣也就打出來了。
沈風斕心中暗想,就光憑攀著藤蔓爬上山這種交通方式,身手不夠好的,自然會被淘汰。
留下來的只能是精英了。
「十三大夫,我已經沒事了。我相公在哪?我想去看看他。」
十三大夫好不容易找到人說話,見她心裡只顧著去看軒轅玦,不免有些失望。
「好吧,不過得先把藥喝了!」
沈風斕端起碗來一飲而盡,等她出去之後,十三大夫才回身看見桌上的清粥。
「糟了,忘記叫她吃飯了……」
他喃喃自語。
沈風斕走出自己的屋子,順著一排茅檐走過去,果然看見謝花卷給的那身衣裳晾在門外。
她走進屋子,正看見一個婦人坐在床邊,認真地打量著床上的男子。
婦人微微躬著身,臉朝床上越湊越近,沈風斕忙輕咳了一聲。
那婦人嚇了一跳,轉過臉來,才發現是沈風斕。
沈風斕也是這才發現,那個婦人不是旁人,正是昨夜將她摔在地上的四娘。
四娘忙從榻邊起來,給她讓了一個位置。
「放心吧,十三大夫給他上過藥了。他年輕體健的,要不了多久就能好。」
說著嘴裡嘀咕了一聲,什麼男人家皮膚也這麼好之類的話。
沈風斕隱約聽見了,只裝作沒聽見的樣子,朝著她福了福身。
「有勞四娘照看。」
四娘原以為經過昨夜之事,這美貌的小娘子定要記恨自己了,沒想到她還這般有禮。
當下便有些不好意思,又從懷中摸出了那枚發鈿。
「這是你的東西,還給你吧。昨夜是我對不住了,不知道你肚子裡還懷著孩子。」
沈風斕將她的手推了回去。
「四娘若是喜歡,就當我送給你的見面禮了。聽說這山寨上只有四娘一個女子,還請你不要嫌棄。」
美人愛俏,像四娘這樣年紀不小,還風韻猶存的女子,就更是愛打扮了。
果然,她一聽沈風斕要把發鈿送給她,面上不自覺露出了笑意。
「那我就不同你客氣了,這山上的確只有我一個女子,將來你要在這裡生產,少不得還是得我幫你!」
她大大方方地笑了笑,似乎想拍一拍沈風斕的肩膀,那手停在半空又收了回去。
差點忘了,她腹中還有個孩子。
這一拍孩子再出點什麼事,那她可就真成了殺人兇手了。
她訕訕地收回了手,「我先出去了,粥在桌上,等他醒了你自己餵他好了。」
說著便朝門外走去。
沈風斕這才坐到了床邊,見軒轅玦的面色好看了許多,不禁輕輕一笑。
忽然覺得一隻手握住了她的手。
沈風斕一驚,忽然反應了過來。
「好啊,原來你早就醒了!」
她壓低了聲音,有些嗔怪地打開了他的手。
軒轅玦無奈地蹙著眉頭。
「也不算太早,就在四娘盯著我看,說男人家怎麼能長成這個樣子的時候。」
以方才四娘盯著他的姿勢,他要是睜開眼來,的確很尷尬。
軒轅玦的目光落向了她的腹部。
「她說你有身孕了,是真的嗎?」
沈風斕想了想,上個月的月信的確沒來,這個月她疲於奔命地尋找軒轅玦,哪裡還顧得上這個?
現在想想,的確是早有徵兆了。
「嗯。近來嗅到怪味就噁心作嘔,起先還不覺得,現在才知道是身孕的緣故。」
這個孩子來得很幸運,也很不幸。
幸運的是孩子解了他們的燃眉之急,不幸的是,他們尚不知自己接下來會如何……
「先前醒來的時候,我告訴了四娘,我們是從京城來遊山玩水的。我是個紈絝公子,你是我的夫人。不小心遭遇山匪劫道,府中家丁護衛我們逃了出來。」
沈風斕點了點頭,又問道:「那你告訴她,你叫什麼名字了不成?」
軒轅玦掩著口輕咳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我告訴她,我叫王夬,夫人叫王斕兒。」
沈風斕禁不住好笑,沒想到軒轅玦有朝一日,竟然能用上王夬的名字。
這原是她當初心懷不忿,故意給貓兒起的名。
「我記住了。起來喝點粥吧,你是不是餓了一夜都沒吃東西?」
沈風斕扶著他坐起來,而後自己的肚子咕嚕了一聲。
軒轅玦略有些嚇到,而後想到,這並不是腹中的孩子發出的聲音。
是沈風斕餓了。
「把粥端過來。」
他笑了笑,沈風斕手裡端著粥碗,輕輕吹了一口才餵到他嘴裡。
這叫她忽然想起,從前她受傷時,都是軒轅玦給她餵粥的。
而今反過來了。
「我吃了一口了,這一口你吃。」
軒轅玦只吃了一口,第二口就不肯吃了。
沈風斕只好送進自己嘴裡。
約莫是因為懷孕的關係,她近來總覺得自己餓得快,連清淡如水的白粥吃著都覺得香。
兩人就這樣,你一口,我一口地吃了起來。
軒轅玦忽然眉梢一挑,朝一旁的菜碟子裡看去。
只是一道山中人醃製的野菜,和白粥相比,看起來也格外有滋味。
他故意挑剔道:「菜多一點。」
沈風斕一愣,忽然想起軒轅玦第一次,給她餵粥的場景。
她那時就和軒轅玦說,肉鬆多一點。
這樣想著,她不禁翹了嘴角,笑得一臉甜蜜。
「知道啦。」
軒轅玦當初是怎麼回答她的來著?
她忘了,只知道他嘴硬,但是手上還是加多了肉鬆的分量。
沈風斕用筷子在白粥上加了些野菜,而後小心地將一勺粥,餵到了軒轅玦嘴邊。
他心滿意足地張口。
似乎昨日還在朝不保夕,今日忽然有了這樣的一處小屋,能讓他們在裡頭養傷。
這份美好,叫人不捨得打擾。
大當家不知何時走到廊下,透過窗子的縫隙朝里一望,見那夫妻二人琴瑟和諧的模樣,不禁露出一個笑容。
他很少露出過這樣的笑容,叫一旁的二當家看得不寒而慄。
「大當家,你笑什麼?羨慕人家夫妻,那你也娶一個啊!」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替大當家的人生大事忙碌著,卻始終沒能成功。
越是不成功,越成了他心裡的執念。
大當家一下子收回了笑容。
「要你管?你有那個心思,不如早點給自己娶個媳婦,你可足足大我五歲!」
他沒好氣地說著,背著手轉頭就走。
二當家跟在身後道:「就我這個模樣,哪個姑娘看得上我啊?強扭的瓜不甜,你就不一樣了,那些姑娘都看得上你啊!」
根據以往的經驗,那些山下的女子剛被擄來都是哭哭啼啼的,等見了大當家就都同意了。
偏偏他們大當家的不爭氣,一個都沒留下來。
大當家一邊走,嘴裡一邊嘟囔了一句。
「誰說姑娘都看得上我?那個姑娘不就看不上我嗎?」
二當家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了,他說的是沈風斕。
「大當家,她不是姑娘,她有相公的。咱們山上的弟兄講的是忠義,怎麼能做出逼婦人改嫁的惡事了?關鍵人家都有孩子了,大當家的,你可不能幹這種事啊!」
二當家前半截說的話,正是沈風斕昨夜在忠義堂說的。
後半截的話是他自己加的。
他是個最喜歡孩子的人,聽說沈風斕腹中懷著孩子,便打消了拆散人家夫妻的想法。
大當家啐了他一口。
「我多早晚說要逼人改嫁了?再胡說八道,把你當蹴鞠踢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