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藍衣錦繡,紅唇奪目
2024-07-22 11:54:31
作者: 伊人歸
眾將士退出了前廳,僅留下定國公一人。
他高坐上首,似乎怒意未歇。
「國公大人,息怒。」
軒轅玦從後堂走上來,面上沒有多餘的神情,親手替他斟了一杯茶。
定國公笑了笑,面色恢復如常。
「老夫這個年紀了,豈會為了這等事震怒?不過是殺雞儆猴,免得衛家軍的人,在受降儀式上妄生枝節。」
今日殺了一個小兵,若是不嚴懲,他日殺了邸家的人,那可就難以收拾了。
兩國邦交無小事,他身為此戰的主帥,決不能容忍意外發生。
軒轅玦會意,「還是國公有先見之明。」
既然聖旨已下,受降之事就決不能出差錯。
「聽說,小郡主身亡之事,長公主傷心欲絕。她向聖上請旨,要將小郡主以晉王妃的名義,下葬皇陵。」
定國公端起茶盞,斟酌著語句。
一面說,一面留心軒轅玦的神情。
他似乎是剛剛聽聞此消息,顯得十分震驚。
「那父皇可曾應允?」
定國公搖了搖頭。
「尚不知曉,大約聖上也要考慮考慮。」
京城之中誰人不知,衛家的小郡主喜歡晉王殿下,喜歡得要發瘋。
她又是為了救軒轅玦而死的,長公主孀居多年,連唯一的親生女兒都死了。
哀痛之下,聖上作為她的胞兄,恐怕很難拒絕這個提議。
要是狠心拒絕,只怕天下悠悠眾口,要議論聖上刻薄寡恩了。
軒轅玦大約也意識到了這一點,眉頭始終解不開。
「我曾答應了斕兒,晉王妃這個位置只會留給她,旁的人誰也奪不去。」
衛玉陵活著的時候,未能奪去這個名分。
她現在死了,還是為了救他而死……
定國公嘆了一口氣,明白他心中的糾結。
就像接受樓蘭的降書一樣,聖上應允長公主的請求,也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京城之中,長公主府。
莊重威儀的府門前,掛上了厚重的白布和靈幡。
衛玉陵的屍身還沒有運回來,府中的靈堂內,只供著她的靈牌。
長公主穿著一身沉重的黑衣,面容淒清而蒼老。
得知衛玉陵的死訊之後,她一夜之間就像老了十歲,不復中年美婦之態。
她呆呆地坐在靈堂上,看著衛玉陵的靈牌。
那雙眼中的空洞,仿佛吞下了這世間,最苦的苦果。
苦到無力訴說。
她少年出嫁,嫁給衛家最有前程的少年郎。
馬上馳騁的身影,意氣風發,將她迷醉。
他告訴她,「我將來會做大將軍,做大周的戰神,替聖上掃平四方!」
她便告訴自己,要嫁給這樣的兒郎。
後來他做到了。
而她,青年喪夫,孀居於府。
好在上天給她留下了衛玉陵,她此後的人生,便全用在了疼愛這個女兒上。
嬌寵她,溺愛她,給她雙倍的母愛來補償父愛。
最後。
換來的是中年喪女。
她是大周最風光的長公主,最受人敬重的,衛大將軍的夫人。
此刻,她也是最傷痛的母親。
十多年前,她不顧皇室公主的身份,為自己的丈夫披麻戴孝,穿一身素白。
十多年後,她為自己早逝的女兒,穿一身烏黑。
白與黑,都是這世界上,最哀傷的顏色。
她愣愣地抬起眼,看見那方漆黑的靈牌之上,金漆所刻的字。
大周衛氏郡主玉陵之靈位。
她已經及笄了,卻未曾許配人家,只能以郡主的名義書寫靈牌。
未曾許配,是為了晉王。
就連死,也是為了晉王。
她向聖上上書,要一個晉王妃的名義為她下葬,一點都不過分。
人都死了,一個名分算什麼?
她不信,聖上會枉顧她這個胞妹,枉顧衛大將軍的顏面。
長生殿中,聖上坐在御案前,閉目養神。
李照人從殿外走進來,站在聖上身旁,拱手施禮。
「怎麼樣了?」
聖上頭也沒抬,只是合著眼歇息。
李照人慢聲道:「奴才已經替聖上寄去了哀思,在靈堂里看到了長公主。她面色實在不好,聽下人說,三天不吃不喝了……」
聖上冷哼一聲,這才抬起眼來。
「她慣會如此,仗著自己青年孀居,料定朕不會拂她這個面子。」
若在平時,聖上給不給這個面子,還真不好說。
可現在是衛玉陵死了。
為了救軒轅玦而死。
他若是不答應長公主的要求,不僅令鎮守北疆的衛家軍寒心,更令天下人寒心。
可要是答應了……
堂堂皇子,將一個已故之女迎做正妃,成何體統?
何況晉王並非普通皇子,而是他心中屬意的,未來的大周皇帝。
這樣的事,蕭貴妃必定不願意看到……
正想及此,殿門外傳來宮人的稟報聲。
「聖上,貴妃娘娘求見。」
李照人下意識地,要讓小宮人把蕭貴妃請進來,忽然接到了聖上的一個眼色。
難得在聖上的眼中,會看到他對蕭貴妃求見的拒絕。
稀奇,二十多年來的稀奇事。
「聖上,殿外風冷,不讓貴妃娘娘進來麼?」
聖上擺了擺手。
「貴妃必定是聽聞此事,要來向朕說情的。朕理解她身為母親的心情,哪個做娘的願意自己兒子,把一個死人的牌位迎進府門?」
李照人遲疑道:「聖上作為父親,對晉王殿下的疼愛,絲毫不比貴妃娘娘少。這麼說來,聖上是要拒絕長公主的請求嗎?」
「不。」
聖上透過明窗,朝著殿外望了一眼。
時至臘月,外頭大雪紛紛,似鵝毛落下。
他心生不忍,「朕就算心裡再不願意,也拒絕不了。所以,朕才不願意見貴妃。你快出去,用攆轎把貴妃送回宮去,就說朕現在不想見人。」
「是,奴才這就去。」
李照人忙趕出殿去,見蕭貴妃穿著淺紅色的斗篷,正站在風雪裡頭。
潔白的雪花落在她斗篷上,紅與白之色,顯得格外溫柔。
而蕭貴妃美艷的眉宇間,卻凝著淡淡愁緒,似風雪一般挾裹著憂思。
李照人才一走出去,椒香忙道:「娘娘,李公公出來了。」
蕭貴妃倒沒有什麼喜色,只是面容平靜地轉過頭來。
聖上若是肯召見她,不必等到這個時候。
想來今日冒著風雪出來,是白跑一趟了。
李照人笑臉相迎,謙卑地拱手稟報,「貴妃娘娘,聖上今日心情不佳,不想見人。他聽說娘娘在殿外等著,特命奴才用攆轎把娘娘送回去,免得娘娘著了風寒。」
椒香不禁看了蕭貴妃一眼,不知她會不會再次求見。
而蕭貴妃只是笑了笑。
「也好,勞煩李公公,好好照顧聖上龍體。」
說罷慢慢地轉身,朝著宮門外走去。
李照人連忙揮手,命底下的宮人抬著攆轎上去。
「貴妃娘娘,您請。」
蕭貴妃上了攆轎,隔著攆轎上薄薄的一層紗幔,看了李照人一眼。
「李公公回去吧,聖上身邊沒有你照顧著,那可不行。本宮的華清宮就在眼前,你不必送了。」
李照人對蕭貴妃,也有二十多年的了解了,知道她不是虛偽客氣。
便順從地躬了身子,退避一旁,目送她的攆轎離開。
路上已經積了薄薄的一層雪,到了夜裡,雪會沒過人的腳踝。
「京城尚且如此,北疆苦寒,必定風雪更盛。」
蕭貴妃坐在攆轎裡頭,伸了一隻手出來,接住飄落下來的雪花。
跟在攆轎旁的椒香道:「娘娘放心吧,樓蘭已經遞了降書,晉王殿下很快就會回來的。」
蕭貴妃輕聲嘆息。
「本宮倒不擔心這個,只是擔心,追封小郡主為晉王妃這事,他會不會願意。畢竟,他是答應過斕姐兒的……」
身為一個男人,他應該說到做到。
椒香想到沈風斕,忽然有些擔憂。
「娘娘,晉王殿下現在還沒回來。你說,要是沈側妃固是不從,那可怎麼好啊……」
以沈風斕的性情,她完全有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這也正是蕭貴妃所擔心的。
聖上同樣意識到了這一點,故而為沈風斕做了補償。
三日之後,李照人帶著一道聖旨,進了晉王府。
沈風斕端正地跪在堂中,她穿著一襲素淨的衣裳,面目沉靜。
雖是跪著的姿態,自有一番令人不可小覷的氣度。
李照人看著,心中暗暗嘆服。
這等人物,這般風姿。
居於側妃之位,實在是可惜了。
好在……
他展開手中的明黃捲軸,高唱道:「衛氏郡主玉陵,仰承衛大將軍懿範,深蒙長公主之教導。少而婉順,長而賢明,行合禮經,秉性貞烈,為救晉王而喪身胡人之手。」
「著依其遺願,冊為晉王妃,葬入皇陵。晉王府上下依旨而行,奉迎小郡主靈位入府,不得有誤,欽此。」
李照人宣讀完畢,合上了聖旨。
而沈風斕背脊如柱,直挺挺地端著,紋絲不動。
她像是完全沒有聽見,李照人宣讀了什麼似的。
「沈側妃,接旨吧。」
李照人低聲出言,好意提醒她,「聖上知道,此事沈側妃必定心懷委屈。故而聖上言明,只要沈側妃辦好此事,一定會補償你的。待三個月後,便會冊立你為晉王妃的。」
沈風斕這才動了動,抬起頭來看他。
「原配嫡妃,和繼立的晉王妃,能一樣麼?」
哪怕衛玉陵是死了,但她先冊為晉王妃,那就是軒轅玦的原配夫人。
她的靈位迎進晉王府,便要享受晉王妃的香火。
便是沈風斕再冊為王妃,那也是續弦,日後每一個忌日和年節,都要在衛玉陵的靈前,以妾的禮儀侍奉。
只看小陳氏在新婚當日,還要執妾禮對已故陳氏跪拜,便可知繼室的地位。
讓沈風斕在此後的年年月月,都要受這等羞辱,這就是聖上所謂的補償嗎?
李照人道:「沈側妃,你可千萬別想不開。繼室又如何?那也是堂堂正正的正妻啊!你今日若是抗旨不尊,別說繼室了,性命都保不住!」
他替聖上宣旨十來年來,從來沒有遇見過,敢抗旨不尊的。
可他今日看著沈風斕,卻有一種從未有過的驚恐。
似乎能夠預見,沈風斕會成為第一個……
沈風斕卻笑道:「冊封小郡主為晉王妃,這等大事,豈是我一個側妃能夠接旨的?李公公怕是找錯人了,應當把這旨意送到晉王殿下面前才是。」
這份旨意,聖上只命人往長公主府送了一道,晉王府送了一道。
聖上說軒轅玦遠在北疆,路途太長來往不便,就不必再多宣一份旨意了。
其實李照人心裡清楚,聖上只是怕軒轅玦會拒絕罷了。
只要說服沈風斕,迎了衛玉陵的靈位進府,軒轅玦回來木已成舟,想阻止也阻止不住了。
李照人面色一僵,沈風斕很快便明白了。
她伸手扶著浣紗的手,款款站了起來,帶著瞭然的笑意。
「晉王府的主子是晉王殿下,妾身做不得主。還請公公把這道旨意傳給晉王殿下,若是殿下同意迎靈位,妾身絕無二話。」
李照人不禁睜大了眼睛,捧著聖旨的手,微微顫抖。
「沈側妃,你這是真的要抗旨不尊嗎?聖上對你可是寄予厚望的,你這樣做,對得起聖上隆恩嗎?」
沈風斕絲毫不驚,反倒笑得更加自在。
「李公公切莫胡說,妾身不敢抗旨不尊,只是自知沒有資格接旨罷了。只要晉王殿下接旨同意,妾身一定會讓府中人等全都配合。」
倘若軒轅玦真的同意,那便是違背了對她的承諾。
她會讓府中眾人配合,奉迎衛玉陵的靈位入府,而後——
她會毫不猶豫地,離開這裡。
究竟如何,一切只看他軒轅玦的抉擇。
說罷,她轉過頭來,對浣紗使了一個眼色,「還不快請李公公下去喝茶。」
喝茶之語,便是送客的意思的。
李公公萬萬沒想到,沈風斕不僅敢抗旨,還抗得如此冠冕堂皇。
無論他如何勸說,沈風斕都笑著給他打回來,油鹽不進。
「沈側妃,你……好自為之吧。」
李照人無功而返,最後只留下這麼一句話。
長公主府中,接到明黃聖旨的長公主,露出了一個久違的微笑。
「謝聖上隆恩。」
她端端正正地跪地行禮,抬起頭來,面上儘是淚痕。
玉陵,你看到了嗎?
母親為你請到了晉王妃的冊封,待晉王百年之後,他便會葬在你的身旁。
你歡喜嗎?
這也是母親,唯一能為你做的了……
如果早知如此,她當初一定不會阻攔衛玉陵,對晉王的所有接近。
至少,那會讓她走得更快樂些。
丫鬟連忙上前攙扶起長公主,「長公主,這是好事,小郡主在天之靈,一定會歡喜的。廚房剛熬好的雞松茸粥,您快用些吧。」
趁著這個時機,丫鬟連忙勸她進食。
長公主已經好幾日不肯用膳了,只是喝些茶水來,身子一下子消瘦了下來。
要是再不進食,只怕就要去陪小郡主了……
長公主被丫鬟扶著,慢慢地坐到椅子上。
「拿來吧,本宮正好有些餓了。」
她沒有那麼傻,衛玉陵的死帶走了她所有生的希望,即便如此,她也不會輕易自絕。
這一出絕食的苦肉計,只不過是做給聖上看的。
若不是看她有餓死的危險,聖上怕擔上不仁不義的名聲,怎麼會答應得如此痛快呢?
她心中冷笑,手裡慢慢用銀勺,撥弄著碗裡的雞松茸粥。
香氣在靈堂偏殿溢開,長公主鼻尖輕動,嗅了一嗅。
她不僅要活著,還要長長久久地活下去。
不僅要讓衛玉陵被追封為晉王妃,還要親眼看著,衛玉陵的墓穴點在晉王正妃該在的位置。
更要讓晉王以女婿之禮,此生不得不認衛家這個姻親。
讓沈風斕以繼室的妾禮,年年歲歲跪拜衛玉陵的靈位。
只有如此,衛玉陵才真正成為晉王的原配嫡妃。
她舀了一小勺粥,慢慢地抬手,因為長久不進食,手不停地顫抖。
再如何顫抖,她也不願丫鬟來代勞。
而是執拗地,要將那一小勺粥,送進口中。
就在她努力之時,門外忽然跑進來一個侍從,驚慌地回稟。
「長公主,不好了!晉王府那邊……那邊,沒有接旨!」
銀勺驀然落下,掉到那一小碗熱氣騰騰的粥里,潔白的粥粒濺在長公主面上。
她直勾勾地盯著那個侍從,一字一頓地問他。
「你再說一遍,晉王府如何?」
那侍從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抬,。
「回長公主,晉王府的沈側妃,抗旨不尊,沒有接旨!」
「呵,沈風斕,又是這個沈風斕。」
長公主幽幽地冷笑起來,越笑越狂放,笑得幾乎沒了力氣。
「她既然這麼想死,那連晉王的繼室也不必讓她做了。就讓她,去死吧!」
此時的晉王府,亦是一片愁雲慘霧。
在這片抗旨不尊的惶恐之中,反倒是沈風斕這個正主,該吃吃該喝喝。
好像抗旨這件事,不是她乾的一樣。
雲旗和龍婉,都在她屋裡的榻上玩耍。
兩個孩子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照常玩鬧得開心。
再過十幾日,他們就要舉行抓周禮了,越長大越發可愛。
雲旗變得更加乖巧,處處謙讓妹妹,對沈風斕也十分體貼。
龍婉變得更加活潑,在軒轅福昀面前,也更加霸道。
沈風斕則親自動起手來,給他們兩繡肚兜。
這是繼軒轅玦的髮帶之後,沈側妃第二次動手做女紅,越發熟練了起來。
新年要穿新衣裳,外袍她實在不會做,只能繡繡最簡單的肚兜。
「浣紗,這個摺疊針法你上次說過,我有些忘了,你……」
沈風斕抬起頭來,只見浣紗侍立一旁,面上愁雲慘霧。
再朝不遠處的外間一看,丫鬟們都是一個神情,怯生生地像是要抄家滅府了。
她索性放下了手中的繡繃,無奈地看著她們。
「一個個都是什麼神情?有話就說,別藏著掖著,我看著不舒服。」
她都這樣說了,眾人對視一眼,便涌了上來。
雲旗和龍婉坐在榻上,小手鼓搗著王怪的毛,替它梳理著。
王怪難得順從一次,臥在榻上打著盹,任憑他們兩為所欲為。
乍一見眾人都涌了上來,昏昏欲睡的王怪,震驚地抬起頭來。
一見它這副被嚇著的小模樣,雲旗和龍婉咯咯直笑。
眾人卻笑不出來,問沈風斕道:「娘娘,你今日怎麼能抗旨不尊呢?李公公一回宮報信,聖上必定要大怒的。」
「是啊!您不願意迎小郡主的靈位進府,那也不能抗旨啊!無論如何性命要緊,殿下又不在府中,萬一出事他都保護不了娘娘啊!」
「是啊娘娘,萬一一會兒御林軍的人就進府拿人,那該怎麼辦啊?」
幾個丫鬟七嘴八舌,沈風斕聽得耳朵都疼了。
「好了,我知道你們的意思了。」
沈風斕不以為意,目光在眾人面上掃視一眼。
「不抗旨,你們希望我怎麼做?讓我這一輩子對著小郡主的靈位,執妾禮跪拜?還是讓雲旗和龍婉,長大後每提到小郡主,都要稱呼一聲母親?」
最最可怕的是,在世人的眼中,衛玉陵才是原配的晉王妃。
她沈風斕,算什麼?
軒轅玦對她的山盟海誓,又算什麼?
她這一番問話,眾人無法回答。
的確,這對沈風斕而言,太不公平了。
沈風斕見她們面色猶豫了起來,又緩了語氣說話。
「更何況,我並非抗旨不尊。我說過,只要晉王殿下願意,我必當遵旨而行。」
如果軒轅玦點頭,這個晉王妃的位置,她就不必再計較了。
她會大大方方地讓出來,而後——遠離他。
浣紗咬了咬唇,低聲道:「娘娘,你說,殿下會願意嗎?」
衛玉陵以命相救,這份恩情,能不能超過他對沈風斕的感情?
沈風斕笑著搖了搖頭。
「不知道。」
不知道,她還能笑得出來?
浣紗著急地絞著手帕,待要說什麼,又恐沈風斕多想。
浣葛卻說了出來,「那晉王殿下若是願意,娘娘今日沒有接旨,豈不是落人話柄了嗎?到時候,聖上豈不是要怪罪娘娘?」
她這話一出,浣紗悄悄踩了她一腳,示意她別再說下去。
「我願意賭一把,相信殿下。」
沈風斕說著,拾起榻上的繡繃,重新繡了起來。
「浣紗,上次那個摺疊針法,你再給我演示一遍……」
她的注意力全都回到了刺繡上,不再談論方才那個話題。
或許是她的鎮定,將眾人惶恐不安的心,也帶動鎮定了下來。
又或許是,她們同沈風斕一樣,相信軒轅玦的決定。
好一會兒,眾人目光平和了下來,各自分散開去做事。
這份平靜沒有維持多久,很快,莫管事趕進了天斕居。
「娘娘,長公主府的人,捧著小郡主的靈位來了!」
才平靜不久的人心,隨著這一聲通報,又緊張了起來。
沈風斕道:「來的是什麼人?」
「是長公主府的長史官,他是正四品的品級,老奴只能來回報娘娘。」
長史官,相當於長公主府的大管家。
不僅有總管府中事務的權力,凡請名、請封、請婚、請恩澤及陳謝、進獻表啟書疏等,皆由長史奏上。
這是一個,能代表長公主府門面的官員,不是一個可以隨便打發的下人。
長公主把他派來,顯然是做足了準備。
「你去把他攔住,別讓他進府,我隨後就到。」
沈風斕沒什麼表情,只招了招手,讓浣紗替自己梳妝。
莫管事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
看著沈風斕面色不驚,又把那話咽回了肚子裡。
「是,老奴即刻就去。」
他心中暗思,晉王殿下離開前,曾經囑咐過他們。
府中的一切事務,都由沈側妃處置,他們這些幕僚管事,都得聽從沈風斕的吩咐。
晉王殿下有此命,他不得不遵。
莫管事走出天斕居,咬牙發狠,對著府中的侍衛下令。
「快去大門外,無論如何,決不能讓長公主府的人進府!」
他一聲令下,兩隊侍衛飛奔而出,齊刷刷往府門外奔去。
沈風斕換了一身衣裳,是鮮艷的寶藍色,又略上了些脂粉。
她的櫻桃唇原就不點而紅,再塗上些朱紅的口脂,顯得格外美艷。
在一片鵝毛大雪之中,格外光彩奪目。
她邁著輕盈的步伐,唇角揚起輕笑,慢慢地朝著府門處而去。
府門外,一個身著四品官府的中年,雙手捧著一個漆黑的玄楠木靈牌。
他身後帶著一眾長公主府的府兵,個個腰間佩刀,面目凝重。
而莫管事帶著侍衛,正同這位長史官周旋。
在他身後是晉王府的侍衛,同樣佩劍待發。
大雪紛揚,劍拔弩張。
仿佛下一刻,白雪覆蓋的地面上,便會濺上鮮血。
見到沈風斕前呼後擁,從雪地里慢慢走來,那氣氛才略鬆了松。
蓮步輕搖,層層疊疊的裙擺,在雪地上開出燦爛的花。
一把淡黃色的江南紙傘,遮過她的頭頂,擋住了紛紛大雪。
她身披墨黑的狐裘,狐裘底下,是一身明艷的寶藍色。
那傘遮住了她半張臉,只露出一方精緻的下頜,和一雙紅艷的櫻唇。
那唇畔,帶著一絲絕美的笑意。
令人不禁猜想,那被紙傘遮住的半張面孔,是何等驚世?
那長史官一時看痴了,隨即很快反應了過來。
他是來送小郡主的靈牌的,而沈風斕盛裝華服,紅唇含笑。
她這是什麼意思?
他當即怒了,正要出言指責沈風斕,定她一個妾室不敬正妻的罪名。
卻見她身形已經走到廊下,頭頂那把紙傘順勢而收。
她素手纖纖,略一拂狐裘上的雪珠。
只見那墨黑的狐毛,尖端泛著瑩潤的白。
被她輕輕一拂,那幾點雪珠很快落下,一點也沒沾濕狐裘。
那是極品的墨狐皮。
沈風斕掃了他手中捧的靈牌一樣,似乎看到了什麼極其好笑的東西,笑意掩都掩不住。
她也原不打算遮掩。
「晉王妃,衛氏玉陵之靈?」
她一字一頓地念著,笑道:「我只知道小郡主叫衛玉陵,何來一個晉王妃,也叫衛玉陵?」
那長史官冷笑一聲。
「沈側妃何必揣著明白裝糊塗?晨起聖旨剛下,你這就忘記了嗎?」
「哦?」
沈風斕反問他,「那晉王殿下接旨了嗎?」
那長史官一時語塞,氣得眉頭倒豎。
「沈側妃,聖上親自下的旨意,那就是既定的事實。晉王殿下接不接旨下官不知道,但沈側妃你今日敢阻攔靈位入府,是真的不要命了嗎?」
李照人說她不要命,如今來個長史官,也說她不要命。
「命是好東西,誰會不要呢?只是晉王殿下沒有接旨,我是萬萬不敢隨便奉迎牌位入府的。我也勸長史官大人一句——」
沈風斕不由輕笑,紅唇勾起的角度,風情萬種。
「小郡主救了晉王殿下的性命,我敬佩她,也感激她。正因如此,不得不勸你一句,莫要隨意給小郡主的靈牌抹黑。是她想要被追封晉王妃還是旁人,你我心裡有數。」
衛玉陵臨死之前,是上至定國公,下至玉陵城的士兵親眼看著的。
聖旨上那句「依其遺願」,到底是不是衛玉陵的遺願,根本瞞不過世人。
說到底,那不過是長公主,彌補自己女兒的一廂情願罷了。
「好個伶牙俐齒的沈側妃。」
府門外,一架帶著明黃徽記的馬車行來,車中響起婦人威嚴的聲音。
那道聲音很熟悉,不過平添了一分悲痛和決絕。
一旁丫鬟伸出手來,一襲沉重黑衣的長公主,從馬車上款款走下,雙眼只盯著沈風斕。
那眼神逐漸由悲痛,轉為了憤怒。
她終於可以理解,為什麼衛皇后初見沈風斕,就想置她於死地。
她太過美艷,美得驚心動魄,美得令人心生恨意。
尤其是在這漫天白雪,和衛玉陵漆黑的令牌旁,她鮮艷的寶藍色華服,美得那麼刺眼。
那唇上一抹紅艷的笑意,更是讓人恨得發狂。
沈風斕朝她福身一禮,不卑不亢。
「見過長公主。」
「你還知道本宮是長公主,那還杵在這裡做什麼?難道本宮親自前來,你還敢阻攔?」
沈風斕抬眼,正對上她一雙帶著怒意的眼。
那副在中年女子中,稱得上美貌的容顏,一下子仿佛老了十歲。
一向端莊威嚴的雙眸,也變的狠戾起來。
好像沈風斕一旦拒絕,她便會將沈風斕撕碎一般。
「風斕不敢。」
沈風斕側過身子,順從地讓開了道。
就在長公主要指揮那長史官,捧著衛玉陵的牌位進府之時,又聽沈風斕開了口。
「長公主要進去,風斕不敢阻攔。但是小郡主的靈牌,是絕對不能進去的。長公主還是等晉王殿下點頭之後,再送靈牌來吧。」
長公主瞪著她,冷笑道:「你以為,晉王殿下會愛你至深,為了你抗旨?沈風斕,你會不會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我不是看得起自己,是看得起晉王殿下,也看得起小郡主。若是小郡主在天之靈看到,她也不會願意用一個虛名,讓晉王殿下受累的。」
衛玉陵這一生,似乎全都用在了軒轅玦身上。
她一心為了軒轅玦,他高興,她便歡喜。
所以她臨死,也不曾提出過什麼非分的要求,來讓他不悅。
沈風斕佩服她,感激她,唯獨不能接受她的靈牌入府。
「你住口!」
長公主忽然發狂一般,抬起手來,狠狠地朝沈風斕面上揮去。
沈風斕下意識閉上眼睛,偏過臉去保護要害。
那響亮的巴掌聲,並沒有如她想像一般,落在她的面上。
她抬起眼來,驚愕地看見,寧王正擋在自己的身前。
「姑母,住手!」
他卡住長公主的手腕,讓她動彈不得。
跟隨在沈風斕身後的浣紗等人,這才鬆了一口氣。
長公主手上戴著尖利的護甲,這要是掌摑到沈風斕面上,必定傷的不輕。
被卡住一隻手的長公主,很快抬起另一隻手來,掌摑在寧王面上。
啪的一聲,鴉雀無聞。
他溫潤如玉的俊容,兩道長長的血痕,自眼角劃到嘴邊。
「放肆!你算什麼東西,竟敢阻攔本宮?!」
跟隨在身後的元魁皺了眉頭。
他看得真切,寧王方才明明有機會,躲過那一巴掌的。
可他沒有。
或許是因為,只有見了血,才能讓長公主稍稍平復憤怒。
沈風斕一驚,連忙低聲吩咐浣紗。
「快去把蕭太醫請來!」
寧王低垂著臉,好脾氣地笑了笑,像是沒注意到長公主的辱罵。
他拱手回道:「長公主,您身份貴重,在晉王府門前掌摑沈側妃,未免失了身份。」
一聲姑母,再到長公主,裡頭是無限的疏離。
想當初,寧王還跟在太子身邊的時候,長公主愛屋及烏,對他還是頗為親切的。
而後他接收了太子的所有殘餘勢力,太子和衛皇后愚蠢,後知後覺。
長公主卻是很快就看明白了,和寧王劃清了界限。
今日她盛怒之下,寧王竟敢阻攔,讓她徹底不顧姑侄情分了。
在皇家,原本也就沒有什麼骨肉親情,值得顧忌。
長公主收回了手,看著他面上的血痕,冷笑一聲。
「本宮失了身份,與你寧王殿下何干?還是你寧王殿下心懷不軌,見本宮掌摑沈側妃,你心疼了?」
沈風斕曾經是聖上親封的寧王妃,而今長公主便是借這一點,來污衊寧王和沈風斕的關係。
她當即秀眉蹙起,正要反駁長公主的話,卻被寧王攔住了。
只見他笑得風輕雲淡,「長公主言重了,本王只是為了天家顏面,不得不提醒長公主一句罷了。四弟寵愛沈側妃,若是他知道沈側妃傷在長公主手下,不知道會不會一怒之下抗旨不尊呢?」
那副帶笑的假面,一副殷勤口吻說出這話來,令長公主不得不忌憚。
軒轅玦對沈風斕是何等情誼,她早就知道。
若非是情深若此,他又怎麼會拒絕自己當初,要把衛玉陵許配給他的提議?
長公主的身份,衛大將軍的餘威,旁人想攀都攀不上的關係。
只有他軒轅玦,絲毫不為所動,要將晉王妃的位置留給沈風斕。
哪怕他知道,沈太師那個老狐狸,不會為了沈風斕而幫助他。
似這般情誼,她若是真的毀了沈風斕的容貌,或許會泯去軒轅玦心中,對衛玉陵僅有的愧疚之意。
寧王說的沒錯,她不能傷了沈風斕。
「那晉王要是知道,你寧王如此保護沈側妃,不知道又會做何想?」
她諷刺地說出這話,果然看到,寧王眼中閃過一絲異樣。
幾不可聞。
她冷笑一聲,朝著自己府中的人一揮手。
「本宮今日就先回府,待晉王接旨之時,本宮還會再來的!」
她話中自信滿滿,像是確認,軒轅玦一定會接這旨。
抗旨不尊可是大罪,她就不信,軒轅玦敢?
一行人離開了晉王府,回府的路上,那長史官站在馬車外頭詢問。
「長公主,咱們真就這樣,放過那個沈側妃了嗎?」
馬車裡頭靜默了一會兒,隨即,傳來長公主的冷聲。
「本宮說不治她,可沒說別人不會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