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敗類』（5）

  天光還是微微亮。

  又把自己包裹成粽子的楊家大小姐，正在等第一份出鍋的焦圈。

  

  她是四點起床，用了五分鐘簡單洗漱，穿戴齊整，然後摸出房門，第一時間來到這距離酒店，二十分鐘的早餐攤，拿出早就準備好的手寫購物清單。

  攤主兩眼懵逼的看了眼清單。

  上書：

  『我懷孕了，想吃某某，某某，和某某，拜託您。』（注一）

  攤主兩眼懵逼，看了眼眼前這因為『懷孕』，而不能說話的姑娘。

  揚冪雙手合十，用眼睛笑了下。

  攤主的男性荷爾蒙瞬間燃燒，十分大氣的說了句。

  「等一下，十五分鐘。」

  而後又『不懷好意』的補充一句：「外面冷，您要不要，進來等？」

  揚冪看了一眼攤位內的亂七八糟，又是雙手合十拜了拜，然後搖了搖頭。

  京城這地，說吃真是埋汰人。作為全國的文化政治中心，京城早餐界還真是高風亮節，以自己的單調油炸食品對戰五湖四海，提升了全國人民，在晨間用餐時的幸福感。

  豆汁就算了，那是早餐之恥。

  二十分鐘後，提著焦圈、麻團加豆漿的揚冪正往回走，她上次這麼早出來買早餐，還是因為工作一夜沒睡，早上的時候肚子餓……至於現在嘛，著重突出一個賢妻良母的優秀素養。

  所以，當曾嘉坐在違停在酒店門口的車裡，看著自己給揚冪買的那身吉利服，竟跟焦圈、麻團、豆漿搭配在一起，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一個電話給揚冪撥出去，很快接通了。

  她用不可置信的口氣問揚冪：「你居然醒了？」

  電話那頭的揚冪居然『恬不知恥』的炫耀：「醒了，我剛去買了早餐。」

  聽了這話，曾嘉有點風中凌亂：「我在酒店門口，你住的酒店。」

  電話里沒回應，揚冪從酒店大門出來，看見她的車，還對她招了招手，然後走過來就是一句。

  「姐，你怎麼來了？」

  看著揚冪那張笑臉，曾嘉就覺得自己再做夢。

  這還是那個她從十六歲就看上那丫頭嗎？

  那眉眼間的溫柔是怎麼回事兒？

  她渾身爆發著女性荷爾蒙，

  這是怎麼了？

  「你懷孕了？」曾嘉問。

  「沒有啊，姐，你老糊塗了吧。」

  被懟了一句，可曾嘉心裡想的是。

  『還好，還好，這丫頭的戀愛腦還沒病入膏肓，還有救。』

  她果斷下了車，拉著揚冪就往大堂吧走，可這時候大堂吧哪開門啊。

  「姐，你要幹嘛啊？」

  「拯救你！」

  曾嘉丟下這三字就開了房，進房燒了水，泡了點速溶咖啡。

  雀巢的。

  「喝了。」曾嘉端著咖啡站在揚冪面前，語氣是不容拒絕。

  揚冪也懵了：「您到底要幹嘛啊？」

  「喝了，喝了你能精神點。」

  曾嘉幾乎強迫著揚冪喝了半杯，然後拉著她面對門面坐下，心裡給自己打草稿。

  她是奔著揚冪來的，因為李算想動那三億，她跟揚冪描述過未來的宏偉藍圖，但話也沒說的太多。

  「冪冪啊，你知道姐姐對你是真心的，對吧？」

  這話聽著怎麼跟表白似地？揚冪皺起眉頭：「姐，是不是他又幹什麼了？」

  這個他說的是誰啊？

  李算唄。

  「不是。」曾嘉笑的特別真誠，選擇撒謊，是因為她不想得罪李算。

  那王八蛋……那小伙子，用一部電影把她坑進來了還不夠，要股份還不說，居然還想動尚世投進來的那三億！

  那三億怎麼來的？

  是11年揚冪用一部大爆的《宮》，外加上《孤島驚魂》的八千萬票房換回來的，叫戰略投資。

  這份戰略投資，附帶一份對賭協議。

  協議上寫的清清楚楚，曾嘉和趙若瑤是負責內容創作，也就是劇本、小說、漫畫一類的『里子』，楊冪主要負責利用自身流量，為旗下熱巴，張彬彬，高偉光等拓寬演藝路線，是『面子』。

  尚世一開始沒同意對賭，是因為對嘉行的內容創作，沒有信心。

  畢竟，雖然現在的市場是流量為王，但流量變現的模式仍不明朗。

  可有了李算就不一樣了，那是正經八百的作家，尚世內部對李算有過評估，《從你》的影視版權加上小說出版的收益，稍加時日，就能達到過億級別。

  嘉行簽了李算，就等於有了內容方面的定海神針，《從你》的影視版權到手，嘉行『里子』『面子』都有了，這生意怎麼看都占便宜，為什麼不賭？

  所以，嘉行和尚世的對賭協議就此簽訂，這也是曾嘉願意簽李算進公司，做合伙人的主要原因。

  什麼和揚冪談戀愛之類的……你看看這揚冪現在賢妻良母的樣，像是能辦事兒的人嗎？

  可現在倒好，曾嘉以為自己是最聰明的，比唐人、歡瑞那些蟲豸更早的拿到了資本投資，有了成為新資本的錢和入場券，但李算這王八蛋……這小伙子，竟然不是個好對付的！

  上層關係有楊導，製作班底也有楊導，最鬧心的，是李算竟然事業美人都有了，還不膨脹裝逼讓她忽悠。

  真TM，是個燙手山芋。

  揚冪看著陷入沉思的增加，悄悄問：「姐，你想什麼呢？」

  「我說到哪兒了？」

  「我問你。今天過來，是不是因為李算？」

  「對，就是他。」

  曾嘉決定說實話了，但要換個方式說，她握住揚冪的手，苦口婆心。

  「冪冪啊，你是姐看著長大的，所以姐知道，你根本就不是能相夫教子的人。這女人一旦沒了自己的事業，那是要挨欺負的。

  姐以過來人的身份勸你一句，愛情這東西，好是好，但總不能因為愛情就把自己給丟了，你說是不是？」

  揚冪聽著這段台詞，摸了摸手上的焦圈和麻團。

  「姐，這都要涼了，咱們說重點行嗎？」

  曾嘉想殺人，但那犯法。

  「冪冪啊，你、我、趙若瑤，咱們幾個創業的時候就說好了，要建立一家以女性的經紀公司，所以，不能總讓男人摻和咱們的事兒，你說是不是？」

  「姐，他摻和什麼了？」

  「尚世投進來那三億，我都已經有計劃了。可李算他，他說他也有計劃。」

  曾嘉迫切的眼神，讓揚冪的智商短暫回升。

  她說了句：「姐，當初咱們說好了，是合夥辦公室，李算也是合伙人之一，她對您怎麼用錢有意見，那就你們談唄……我先把吃的送上去，您再等我一下。」

  曾嘉目瞪口呆的，看著揚冪提起早餐離開，一個人在室內發呆，然後開始後悔。

  不是後悔今天來錯了，是後悔之前跟揚冪沒說實話。

  是啊，《從你》的影視版權，讓尚世跟嘉行對賭，原本要求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變成了百分之十二……自己當初還高興來著，現在跟揚冪還聊什麼過去啊？

  嘉行的股份分配，揚冪只占百分之十五，因為如何把揚冪自帶流量變現的公式，公司發展的方向、結構、路徑，以及資本操作等環節，都來自於曾嘉的構想。

  換句話說，揚冪是資本工具人。（注二）

  如果不是當初，曾嘉想站在老闆的角度上揮斥方遒，那今天這場談話，可以找揚冪，李算，趙若瑤，來一場董事局內部會議。

  現在呢？

  李算和揚冪，人倆是一家的。

  手握實權，一個管創作，一個關出口，而且手下還整合作那部電影《我要我們在一起》。

  這個時候，除了曉之以情，她曾嘉，也沒辦法。

  十五分鐘後，揚冪不但空著手回來，還換了身居家常服，再面對曾嘉時，她條理清晰，目的明確的說。

  「姐，我知道你是什麼意思，但是我今天要跟阿姨出門，所以簡單跟您說幾句。

  在道理上講，如果他沒錯，我也不能幫您。在事情上講，如果他的方法更優秀，我能跟您說什麼？最後在情理來說，我跟他更近，怎麼幫您啊？

  如果您擔心，我和李算會把您踢出局，我不是那樣的人，我相信他也不是。」

  「你怎麼知道他不是？」曾嘉打斷問。

  揚冪想了想，想起的卻是李算在杭州，面對那幫鶯鶯燕燕說過的話。

  她面對曾嘉說：「他說過，『如果我有錢，那我一定會成為一個好人。』」

  曾嘉皺起眉頭：「你信這個？」

  揚冪笑著說：「姐，您當初不是跟我說，年輕的時候，就要相信一些看似不可能的事兒嗎？我就是這麼做的呀。」

  曾嘉看著那張傻白甜的笑臉，後悔當年如此教育揚冪。

  她們第一次相見的時候，曾嘉是帶過周迅的知名經紀人，揚冪則還是馬上要參加高考的，娛樂圈小透明。

  有些話，她說了，揚冪也就真的信了。

  而且一信，就是這麼多年。

  ……

  李算從公交車上下來，回過身去，就看到二十世紀酒店那高聳的大樓主體。

  這是夢開始的地方啊。

  上輩子是編劇夢，那這輩子呢？

  公交車重新啟動，帶著滿滿一車『北漂』駛向他們的夢想，夢想這個詞兒，李算都寫煩了，但卻從沒讓主人公們說過。

  導演爾冬陞在後來拍過一部《我是路人甲》，其中啟用的全部都是龍套，爾冬陞想講述的，是一個關於追求夢想的故事，沒有使用浪漫化的表達方式，極力的想要貼近現實。

  李算明白那種表達，爾冬陞想表達，夢想可以藉助藝術，開出現實之花。

  但結果呢？

  當一幫平均在橫店跑了十年龍套的演員們，喊出那聲『夢想』的時候，卻依舊顯得不可信。

  更年輕的人，李算不知道，但如他這般大小的人，已經不怎麼相信夢想了。

  夢想這個詞兒的背後，是努力、奮鬥、刻苦，拼搏……但當夢想不可信，那可信的，就剩下錢、出身，跟背景了。

  李算現在是個有背景，有出身，也有錢的人，他沒有如他之前所描寫的主角一般，因為有了錢，沒了夢想而痛苦。

  反倒是覺得，一直期望的，那種爽的人生，距離他如此之近。

  他仍然來到在二十世紀酒店旁邊的那條河旁，坐在冰涼的鐵質長凳上，看著大樓主體，然後把思緒放空。

  他成為編劇助理的第二年，經歷過一件小事兒，他費勁心力寫了稿子，交上去，獲得承認，然後被選用。

  因為達到了合同要求，本可以在電視劇播出時，獲得一個編劇助理、文學助理之類的署名。

  但卻因為劉燕這種人，被頂替了。

  他從此總結出一個結論：『想要出人頭地的第一步，你得先當奴才。』

  李算不知道，這是不是他後來五毒俱全的誘因，但底色灰暗的世界，怎麼都開不出白色的小花。

  所以，當劉燕出現在他面前，他就一直在想一件事兒。

  『你到底會怎麼，對待曾欺負過你的那種人。』

  舉報就完事兒了嗎？

  早著呢。

  李算有很多辦法讓對方生不如死。

  但是，要發泄嗎？

  李算能感覺到自己的戾氣，就像是快一天了，他就算不吃飯也感覺不到飢餓。他閉上眼，午後的陽光照在他臉上，但這份溫暖，並不能惠及他內心的冰涼。

  坐了不知道多久，電話響了，是揚冪。

  這時候，李算不想接那姑娘的電話，因為這姑娘，有讓人開心起來的魔力，而且還鍥而不捨。

  「嗯。」李算應了一聲。

  「在忙？」

  「是在忙，也不算是，在想事情。」

  姑娘聲音雀躍：「那我可以分享，一件很開心的事情嗎？」

  「怎麼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會兒，揚冪好像還沒想好怎麼說，最後：「我買房了。」

  「買就買唄。」

  「是給你買的，阿姨說要跟你商量，我說要給你驚喜。」

  李算就有點想樂：「驚喜，電話里說？」

  揚冪的回答，驢唇不對馬嘴。

  「你之前，不是放在我這四百萬嗎？我覺得，存在我這兒，不如全投資了。

  可什麼投資最好呢？買房啊。我跟阿姨說的時候，阿姨告訴我，你肯定是不想買。我問為什麼？阿姨說，你們男人不倫年齡大小，都喜歡自由。不想背房貸，覺得有壓力。

  我不怎麼信，覺得你都這麼能掙錢了，不至於。然後我就去網上查，還問了朋友。你猜猜結果怎麼樣？」

  李算問：「怎麼樣？」

  揚冪的聲音很好聽：「真的唄。你說你們男人怎麼這麼奇怪啊，不喜歡什麼都行，居然不喜歡房子。

  不過呢，房我已經買好了，用你的錢，是阿姨的名。房子是三居室，不大，有書房、有臥室，有個小陽台，還有一間房可以備用。

  提醒你一聲，我買的是期房，地方也一般吧。升值是別指望有太多了，說是四年後才能通地鐵。

  房貸有，但是不多，咱倆可以一塊兒還。

  我打這個電話來，主要是想告訴你。

  你在燕京，有家了，也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