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86 看見真實
2024-07-20 09:02:29
作者: 袁雨
唐寧正想著,便接到市政辦公廳劉秘書的電話,大意是說市里換屆選舉進行候選名單已經公布了。顏副市長和三個競爭對手同時接受了記者採訪。而顏副市長連任的最大籌碼就是安閣項目的促成與國際化與科技感的現代化辦公思路,這讓他在市民中的呼聲相當高。
所以他私下催促唐寧多次,讓快些將奕唐的收購完成,以免夜長夢多。
「好的,我再催催項目組。」唐寧點頭應下,邊打開電腦中項目組發過來的盡職調查報告初稿,思索了許久之後,便給奕唐的談判小組寫了封郵件,將他們經營中的問題、以及銀行報表、資金報表中的問題一一指了出來,要求他們在三天內再提報一次,然後約了下周三進行最後一輪談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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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總,今天晚上約了復興銀行信貸部部長和他們的行長見面,您一起嗎?」陳茵抱著一份資料夾敲門而入。
「一起。」唐寧伸手揉了揉額頭,伸手接過陳茵遞過來的資料夾,仔細看過安排後,將文件遞迴給她:「借支請款這些事,由資金部去辦。」
「好的。」陳茵連忙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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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陳茵離開後,唐寧將整個事情的時間軸重新梳理了一下--就算復興銀行攻關下來,資金最快也要一個月以後了。
而奕唐的項目最多拖過下周就必須正式啟動,否則就失去了最佳收購時機。
所以……
銀行的貸款其實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沈總,現金流量表和近一個月的資金計劃拿給我看一下。」唐寧拿起電話給財務總監打了過去。
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讓夏千語冒這個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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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總。」沈總拿了兩套報表過來。
「沈總,你先坐會兒。」唐寧接過報表後,立即仔細的看了起來。
大約二十分鐘後,抬頭對沈總說道:「帳上所有的現金,現在都不再做他用;月中要支付的採購款想辦法延期到下個月。下月初我需要用60億。」
「這個……」沈總監張了張嘴,只覺得為難--能不花就不花,他可以做到。但合同約定的支付期限……
「你先去談。」唐寧看著他沉聲說道。
「好的。」沈總監點了點頭,拿起報表站了起來,看了一眼後還是忍不住對唐寧說道:「但是划去員工薪酬和本月稅金、保險這些必須開支,再預算我們有一半的支付可以暫停的話,只有40億。」
「所以要多談幾家暫停支付。銀行那邊已經啟動了,多支持半個月就行了。」唐寧點頭。
「好吧,我去試試,但是……」沈總想了想還是說道:「唐總,這些支付合同是您過來後才恢復的,帳期也是您親自去談的,這個時候要求延期,對公司的口碑和股價都會有影響。」
「都不重要。」唐寧堅持說道。
「好的,我知道了。」沈總點了點頭,轉身往外走的腳步,有些莫明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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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寧不知道,沈總確實將帳上的資金,能推遲使用的全部停了下來,但是並沒有給上游供應商打電話,請求延期付款。
因為他不知道唐寧這麼急要錢做什麼,而寧達的支付信譽是夏千語幫他一起建立起來的,不到一年的時間再毀約的話,以後就不可能與供應商談帳期了。
更何況,所有的採購合同以及支付憑證都提供過給解行做資信憑證--這時候去談改變帳期,還將會影響到銀行融資,到時候就是惡性循環。
所以沈總回到辦公室後便給夏千語打了電話。
果然,他得到的指令是在現有資金上做打算,不允許改變供應商的支付帳期。
「可是……唐總若問起……」沈總只覺得為難。
「他若不問,你便不說;他若問起,你讓他給我打電話。」夏千語凜聲說道。
「好……吧,你們不會因此……」沈總想了想,還是將話又咽了下去--這是工作,不管他們兩人之間是什麼關係,夏千語也絕不會因私廢公。
「那就這樣。」夏千語的聲音這才緩和一些。
「charlene,唐總是什麼原因要這麼大一筆錢?與最近在談的項目有關嗎?會不會影響項目的進展?」沈總監還是忍不住問道--雖然他是carlyle派駐過來的財務總監,但與在寧達工作了一年,也是看著唐寧一步一步成長過來的,將他的指令完全棄之不顧,心裡總有些愧疚。
「項目的事情我已經有安排,你那邊的資金並不影響。」夏千語沉聲說道:「再說,寧達的資金在歸屬上屬於carlyle,可以隨便調撥嗎?唐寧不懂你也不懂嗎?」
說到最後一句話,聲音更見嚴厲。
「是,我知道了。」沈總監忙低聲應道,額頭上更是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這件事不要再提了,你是財務,他是ceo,有的事情他能想,你不能想;有的事情他能做,你不能做。」夏千語聲色俱厲的叮囑過後,便掛斷了電話。
*
夏千語緊爭著眉頭,在辦公室來回走了許久之後,當即通知財務將carlyle撥過來的款直接打到了未來城的專門帳戶上。並通知可以做以旬為周期的短期理財投資,但必須按天向她匯報資金使用和收益報表。
因為是內部借貸,而且是專款專用,所以在carlyle中國公司分了一個財務小組來負責這筆款的使用和調撥,正常使用會由唐寧簽核,但寧達的財務無權過問。
所以carlyle中國公司的未來城財務組在收到內部調撥的款項後,也僅只給唐寧發了郵件通知,告知款項已到。
於是財務部同時又收到唐寧的電話,其內容與夏千語所說一模一樣:可以做以旬為周期的短期理財投資,但必須按天向他匯報資金使用和收益報表,即便是夏千語使用,也必須提前知會他。
財務一時間只覺得有些發懵。
這兩人的配合向來默契,而這筆款也是專款專用,原則上夏千語調撥過來後,只需做周期性使用檢查即可,一切轉款操作皆由唐寧來完成。
而現在,他們卻相互盯著這筆款,要求每天上報資金變動表。
到底是對這筆資金有其它想法呢?還是彼此間已經不信任了呢?
財務經理一邊整理資金日變動報表的格式,腦子裡一邊快速的轉動著,到最後仍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
晚上唐寧與資金部部長,還有陳茵,一起到了陳茵安排的一家看起來很高雅精緻的商務型酒店,許多商業人士都會選擇這裡宴請談判,一來有品味,二來是正經商務場所,不存在被舉報的危險。
「實際上頂級談判在七樓,那裡做什麼都可以。」陳茵對唐寧小聲說道。
「做什麼都可以?」唐寧沉眸看著她。
「除了黃毒賭,其它的,隨意,沒有攝相頭、沒有進出記錄、也沒有服務員。」陳茵點頭說道。
「還好。」唐寧暗自鬆了口氣--這個地方他聽千語說過,但千語沒有明門禁止他過來,所以他想著應該不會太過份才是。
所以剛才聽陳茵說什麼都可以的時候,還緊張了一把--比起茉莉坊,商業化還是更高一些。
「唐總以為是什麼?」陳茵調皮的問道。
在慢慢熟悉之後,她在面對他的時候也沒了期初的緊張與臉紅心跳,活潑的本性慢慢顯露出來。
「以為可以有黃毒賭。」唐寧淡淡說道。
「如果有,那你敢來嗎?」陳茵皺著鼻子看著他。
「有人敢要,我們就敢送。」唐寧輕瞥了她一眼,眸色一片沉然。
「哦……」陳茵不禁低下了頭,臉色變得有些難看--當她父親介紹這個地方時,她心裡已經是一陣難受。
因為……
她的父親對這個地方如此熟悉,自然也曾經來過、用過、收過。
而現在……
她心裡乾淨明朗如陽光下的王子的唐寧,也將這些事情說得如此自然。
難道……
難道生意場上,真的沒有一塊淨土嗎?
她最崇拜的父親、她認為天底下最溫暖最純淨的男人,和那些影視作品中骯髒的商人……根本沒有區別。
*
隨著唐寧走進包間,資金部長與銀行信貸部部長、行長,已經有過一輪對酒。
在唐寧和陳茵進來後,自然的發起第二輪對酒。因為在座只有陳茵一個女孩子,所以銀行那幫人拿她當女公關一樣對待,黃色段子、逼酒樣樣都來。
後來唐寧將她拉在身邊,有意無意的說起寶安的陳行長托他照顧女兒的事情,大家才知道她的身份,而後便不再逼酒,但黃段子仍是一個接一個,聽得她尷尬癌都要犯了。
但當她看到唐寧也是一臉的不自在,甚至額頭上都浸出了汗珠時,她幾次想走的腳步終於還是收了回來--他的所有經歷她都知道。
他曾和她一樣,是父母寶貝的孩子,是校園的天之驕子。
今天他們一起站在這裡,這些話、這些事,都是他們沒有經歷過的--他可以逼著自己去適應這個複雜的社會,她也可以。
「我敬各位叔叔伯伯,我在寧達實習,就是做資金這一塊,唐總說是照顧我吧,逼得我可緊了,以後還請各位叔叔伯伯多照顧才好。」
陳茵端起酒杯,無視唐寧緊皺的眉頭,起身與銀行的各人打了一圈後,才又乖巧的回到唐寧的身邊。
最後喝得所有人滿意了,由對方信貸部提議,去七樓看看風景。
唐寧和資金部長交流了一個眼神後,將陳茵留在了包間,他和資金部長一起去了七樓--半個小時再下來時,每個人的表情都很放鬆。
*
「帳結了沒有。」唐寧看著陳茵問道。
「結了。」陳茵連忙點頭。
「恩,叫輛車自己回去,明天可以晚些到公司。」唐寧點頭,又叮囑了資金部長跟進合同的事後,才慢慢往外走去。
「唐總,你行不行啊?你怎麼回去啊?」陳茵抓起隨身包,上前一步將走路有些歪斜的唐寧扶住。
「千語。」兩人剛走到門口,便看見夏千語正拿著車鑰匙走過來。
「結束了?」夏千語點頭,伸手從陳茵手裡接過唐寧後,看著陳茵問道:「你有沒有事?」
「沒有。」陳茵看著夏千語冷峻的臉,突然有股想哭的衝動。
「恩?」夏千語急皺眉看她。
「我幫您扶唐總吧。」陳茵低下頭,掩飾著微紅的眼圈,伸手扶住唐寧的另一隻胳膊。
夏千語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後,與她一起將唐寧扶進了車裡。
「你也上車吧,我先送你。」夏千語看著眼圈紅紅的陳茵,低聲說道。
「千語姐姐--」陳茵突然抱住夏千語大哭起來。
「你……喝多了?」夏千語只覺得頭皮發麻--除了唐寧和顧白,她還沒被人這樣抱住過。
「我爹地、還有唐寧,他們……」陳茵哭著,卻沒有將話說透。
但聰明如夏千語,已經明白了她在哭什麼,也明白了她對唐寧不一樣的感情--只有對自己最看重的人失望了,才會有這樣的崩潰。
就象……
就象懂事以後,知道父親為什麼坐牢一樣。
她的崩潰,比現在的陳茵更甚。
「陳茵,你……以後我讓唐寧,不要你參與這些。」夏千語輕聲說道。
「千語姐姐,一定要這樣嗎?我不想他們這樣做。」陳茵哭著說道。
「權衡利弊、得到放棄,他們都是成年人。」夏千語的語氣一片沉緩。
陳茵放聲大哭。
夏千語說的話她何嘗不懂,只是那種美好幻滅的痛苦,她卻是第一次經歷。
夏千語便任由她這樣抱著、哭著,不勸不問不說。
如果這樣的依靠、這樣的哭泣能讓她好過一點,她願意。
只因為……
從她的身上,夏千語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她歷經艱難活下來,也沒有對生活失望,而在知道父親坐牢是罪有應得後,所有活著的希望、一直支撐她拼命賺錢去救他的信念,一時間全然崩塌。
她的世界,從那以後便已經沒有希望--賺錢,成了一種慣性,一種給自己安全感的方式。
或者,還有她自己不想承認童年到少年最濃烈的希冀:只要她有很多的錢,父親就不會有事。
是的,她希望父親能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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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語姐姐,對不起,把你衣服都弄濕了。」許久之後,陳茵的嗓子都哭啞了才鬆開夏千語。
「明天醒了,不要在唐寧面前提這些事情。」夏千語輕聲說道。
「好,我知道了。」陳茵用力點頭,後退兩步後,看著夏千語說道:「我自己打車回家,今天之後,我會長大的。」
「沒你想像的那麼嚴重,只是交易的方式不同。而且……這種事情,只違規、不違法。」夏千語啞聲說道。
「我……我慢慢理解。」陳茵點頭,用力的擠出一個笑容:「千語姐姐,你放心,我是個樂觀的人。」
「好,繼續樂觀下去。」夏千語點頭,伸手將她的手拉進自己掌心,用力的握了握後慢慢的鬆開,看著她一字一句的說道:「任何人做的事情都只代表他們自己,與你無關。做好你自己。」
「有任何事情,你都可以來找我,我會幫你。」夏千語說完後,便轉身回到了車上,開著車子離開了酒店。
夜色里,她決然中帶著溫柔的眼神,讓陳茵只覺得一陣心暖。
夏千語對她好的莫明,但她卻不願去想這其中的原因--她突然間就被她感動了、還有些受寵若驚的意外,突然間就那麼那麼的喜歡她了。
這麼一個孤傲又冷凜的女子、那麼會算計又那麼懂得權衡利弊得失的高手,卻又這麼任性、這麼……溫暖,象真的姐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