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不能死（一更）

  大原禮部侍郎莫忠業，此刻心中比黃連還要苦，可惜黑暗裡看不清他面貌，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事是多麼可怕！

  這林子裡不要說是個女子了，就是像自己這樣的壯年男子，沒有十人以上都是不敢走的。

  如今腳下這條道，也是周邊常來常往的人幾十年才慢慢踩出來的，不管你怎麼清理這路邊的樹木，一個日夜後，這路上又是黑漆漆暗沉沉的了，林中遮天蔽日的，又不能點火，一點火便是……，總之幾個人進去了，根本沒法找！

  可……這……雖說是大梁皇帝賜的婚，可是陛下卻親自喚了自己去交待的，要代替遠征赫赫的太子殿下迎接太子妃，顯見是極看重的！

  自質子歸國以後，「太子殿下文武雙全」這樣的話，便慢慢代替了以前說大殿下痴傻的流言傳頌開了，如今朝中也今非昔比了，蘇家……也沒有以前那麼獨攬朝綱了，好些同僚都說太子大婚之後便會臨朝聽政了！

  可現在，准太子妃丟了！丟在大原的黑霧林中！

  這……這是老天讓我也死在黑霧林的意思嗎？

  莫忠業看著黑沉沉的叢林，心裡又急又氣，該死的！那大梁禮官一看就不是個好鳥！那馬早不瘋晚不瘋，到了叢林深處就發瘋了？！一口一個是在你們大原境內，誰知道是不是這姓常的做的手腳！早知道，自己應該多留個心眼親自守著馬車的！如今說什麼都晚了，先想辦法要緊！

  莫忠業低沉而急切的點著人馬，將自己帶來的熟悉地形的人都叫了過來，詢問一個領頭的人：「林老頭，你可有什麼好主意？怎麼找？」

  暗沉的林子裡，近處只看見那叫林老頭的一雙眼睛像野獸般發亮，嗓音有些沙啞：「不瞞莫大人說，一般小的們若是碰到這樣的事，是從不去找的，沒法找！又不能點火把，又不能落了單，人沒找到還搭上自己性命！就回頭出林子的時候系條白幡就算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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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這可是未來的太子妃！你……老林啊！你們不是日日在這道上走的嗎？就當下官求你了！你好好想想，啊？」莫忠業向來不肯彎腰，此刻關係重大，對著個草民也肯低聲下氣起來。

  「哎喲！莫大人折煞小的了！不是小的不想，是小的也想活命啊！大人您看，這林子裡一股陰煞之氣，連呆得久些都全身發冷呢！小的們這幾十年，也就在這條路上走慣了的，平日裡不敢離了這道一步的！一年到頭，死在這林子裡的人多了！小的們真不敢亂走啊！大人您就饒了小的吧！」

  黑暗裡微弱的光線隨人影晃動，顯見老林頭是在不斷作揖告饒。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還能怎樣？莫忠業急得一籌莫展。

  旁邊的馮氏夫妻也聽到幾句，馮大娘一陣氣血上涌，人往馬車裡倒了下去，和她在一起的綠荷首先察覺，急忙大聲喊她，馮紹也急得藉助微弱的光不管不顧的爬上了馬車去看她，一時間又是大呼小叫。

  莫忠業此刻連制止他們的心都沒有了！他完全不知道要怎麼辦了！按理自己應該進去找，可……他也是人啊！他也怕啊！咱又不是金剛不壞之身，人人都說這林子裡不能點火把，連個亮都沒有，怎麼進去找？連綿百里的林子啊！進去了不是開玩笑的！就算沒遇上毒蟲，餓都能餓死在裡面！

  莫忠業抬頭努力的看，視線所及卻找不到大梁的那個禮官了！莫忠業那個氣啊！正要下令先出林子，隊伍前面騷動起來，莫忠業火沒處發，沒好氣地低喝：「前面鬧什麼呢！安靜些！」

  卻有自己熟悉的長隨聲音喊道：「大人！大人！太子殿下帶親衛迎過來了！」

  「什麼？太子？太子殿下親自來？」莫忠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是說太子遠征赫赫嗎？就算回來了，也不用親迎吧？況且還是個大梁女子？這……怎麼可能？

  那長隨忙說道：「大人！是真的！初將軍親自來說的！殿下就在前面！還……還不知道這……這事……」

  莫忠業只覺得自己一陣一陣的氣血翻湧，可還能怎樣呢？

  他只好硬著頭皮借著微弱的光在人群里穿過，走到一半便被一人揪住了手臂，莫忠業氣得甩手罵娘：「誰！快放手！都什麼時候了！還敢擋本官的路！」

  「說！出了什麼事！」一道低沉清雅的嗓音，因為焦急口氣很沖！但聲音中那股威嚴讓人不敢隨意。

  莫忠業使勁看了看抓著自己的人，黑乎乎的環境裡臉龐只能看個輪廓，但這人的眼睛亮得驚人！個子似乎還沒有自己高，莫忠業愣在那裡。

  旁邊卻有人喝到：「莫大人！太子殿下問話，還不快答！」

  呃！莫忠業醒悟過來，先是驚愣，然而手臂上越來越緊的感覺讓他不禁身子發顫，結巴著說：「殿，殿下！下官參見殿下！那，那車，不，那馬發了狂！跑了！跑進林子了！下官，下官不知道怎麼辦啊！」

  列子陌有一瞬間的眼前發黑，真正的發黑。

  他武功已入化境，這林子裡的光線對普通人來說只能看兩三步距離，他卻能看到十米以外，可是，他忽然覺得眼前什麼都沒有了！

  他的手緊緊抓著莫忠業，似乎這樣能讓一切沒有發生一般。

  莫忠業再也堅持不住了，啊的大叫著，喊道：「殿下！殿下饒命啊！」

  列子陌這才似乎清醒過來，突然甩手放了莫忠業，莫忠業一個趔趄就倒在地下。

  列子陌站在人群集聚的林道邊，心中的難受和焦急涌動得衝到頭頂，那種得而復失的悲哀緊緊將他包圍，他突然仰天長嘯一聲，大聲地喊道：「芙織！」

  周圍的人都被聲音震得紛紛捂住耳朵，林子上空撲簌簌的突然飛起無數鳥雀，帶動光線微弱的林道中極細碎的光影晃動，遠遠的不知什麼東西在回音似的，林子裡開始有嗚嗚的怪異的聲音向這邊傳來。

  剛才那個叫老林頭的帶路百姓驚恐的喊道：「不好！招來怪獸了！快跑啊！」

  驚恐快速傳染。

  一時間林子裡的人紛紛大叫著亂撞起來，可是又知道這林子裡不能亂跑，男男女女的哭聲開始混亂起來，馬嘶鳴著，人亂竄著，有人喊著『都不要動』，但根本沒有作用，一時間人們覺得自己處在地獄裡，近千個人擠在這樣的小道上，推搡著，哭叫著無頭蒼蠅一般，可心裡的恐懼卻越來越大。

  綠荷在車上抱著馮大娘，馮紹使勁給她掐著人中，馮大娘總算醒了過來。可是四周的混亂衝擊著他們的馬車，馬車突然翻倒在路邊，三人根本沒來得及抓住任何東西，就全部滾出了狹窄的林道。

  只聽見周圍混亂紛雜的腳步聲，有人倒地，大哭大叫，有人踩到倒著的人也跌倒，再大哭，更大聲的叫，無邊無際的恐懼……

  列子陌只覺得自己什麼也沒有聽見，他的心神只在拼命的感應他的芙織！芙織！你不能死！你不可以丟下我！在我馬上就要找到辦法喚醒你的時候，你怎麼可以丟下我！

  月初和所有的太子親衛緊緊圍著失魂落魄的列子陌，混亂的人群慢慢遠去，留下一路被踩死踩傷的屍體或半死不活的人。人太多，驚恐之下產生的力量是可怕的，即便如他們這些久經沙場的侍衛都有不小的損傷。

  月初輕喚列子陌：「殿下！此處不宜久留！雖是傳聞，可是黑霧林的確有些無法確認的怪事，還是先離開罷！殿下！陛下會擔心的！」

  列子陌靜靜的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仿佛沒有聽見。

  月初知道他的脾氣，再也不敢出聲，只好繼續這麼守著，留意著周遭的動靜。

  昏暗中有人大聲哭泣：「夭夭！你在哪裡？我的孩子！你叫大娘怎麼活！夭夭……」

  聲音越來越大，和適才列子陌的大喊有得一拼，林子裡嗚嗚的聲音越來越大，似乎真有巨獸呼嘯而來！連月初也不禁汗毛豎了起來！

  可是那哭聲沒有停止，還是大聲地喊著，月初正要去阻止，列子陌卻開了口：「帶人出林。稟報我父皇，我……找到太子妃再回京！」

  「殿下！」月初大驚！這怎麼可以？！這讓陛下怎麼活，自己和兄弟們也不用活了！

  月初趕緊跪下了，懇求道：「殿下！萬萬不可啊！殿下！陛下如今龍體違和，若是知道殿下滯留黑霧林，恐怕急得……殿下！若是殿下要尋找太子妃，便讓屬下去！屬下這便帶人進去！還請殿下快快出林！」

  「無需多言！我與你們不同！我不會有事的，父皇也知。你們只需聽令行事即可！你將那邊三人一起帶出去，好好安頓！不可有一絲怠慢！……他們是太子妃的親人……」列子陌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可辯駁的堅定，話未說完，人已經飛身入林。

  月初急得膝行了幾步，可是……太子的武功……連他這個號稱大原頂尖侍衛都不能望其項背，他要走，天下又有誰攔得住？

  侍衛們有的還不明所以，有的近些的都著急著喊起來，月初趕緊站起來喝止：「住口！謹遵殿下旨意！快快出林！」

  他親自去到馮大娘那邊，也看不清楚或躺或坐在道邊的三人模樣，俯身說：「三位莫怕！我們太子殿下已經……去找太子妃了！三位請快快隨我出去，這林子不宜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