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謀劃(上)
2024-07-19 15:38:12
作者: 狂風徐徐
巡撫衙門偏廳。
其實幸時很忙,但百忙之中還是抽時間見了錢淵一面,他很好奇這位松江案首到底想做什麼。
從第一次來巡撫衙門剖析海商倭寇局勢,隨口一句話讓張四維脫穎而出至今還被扣押,之後又運送貨物徑直去了寧波,在明軍攻瀝港後第一時間返回杭州……幸時覺得這看似混亂的線索今天應該有一個圓滿的解釋。
當然了,關鍵還是錢淵的身份,雖然父兄經商為生,但有一個兩榜進士的叔父,而幸時意外探聽到,錢淵叔母的父親陸樹聲和王忬是同年,而且還是嘉靖二十年科考會元,在翰林院中名望極高,前年喪父歸鄉守孝,但眼看著就要起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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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其實錢淵還真不知道叔母的娘家那麼牛,事實上,陸樹聲的弟弟後來也中了進士,兒子還是進士。
抿了口茶,小心翼翼的將茶盞放回桌上,錢淵低頭盯著地面默默等待。
薄薄的三張紙,幸時迅速瀏覽一遍,在心裡默算了會兒後,忍不住抬頭仔細打量著端端正正坐在那的錢淵,真是人不可貌相啊,雖然只是借力打力,但能從無處著手到剝繭抽絲查出真相,可見其人心思機巧,呃,倒是個做師爺的好料子。
不過,幸時並不打算幫錢淵這個忙,他抖了抖紙張,「按你的說法,金家和張四維合謀行兇殺人,主謀是張四維,金家是幫凶。」
「是,金宏已經畫押。」錢淵擺出一副哀傷神情,「還望幸先生相助,張四維此人和倭寇牽連甚多……」
「沒有證據。」幸時突然開口打斷,「張四維雖是個小小把總,但在軍中人脈甚廣,只憑這份口供……」
「你之前拜託我多扣押幾天,我已經盡力。」幸時搖搖頭,「而且這份口供也未必詳實,金家真的只是幫凶?」
幸時非常清楚東翁王忬的為人,有膽子承擔重任,但在關鍵時刻不願意得罪人。
厲行海禁,剿滅瀝港,已經是王忬能幹出最出格的事了,要不是朝中逼迫太甚他都不會下手,事後殺幾個海商還行,如果下手殺幾個明軍將領是他不願意做的。
幸時的意思很明白,搞張四維敬謝不敏,倒是搞那個海商金家是可以的。
錢淵嘴角扯了扯,「金家哪裡來的門路聯繫上倭寇……而且之前為了這份口供,我已經許諾不再去找他麻煩。」
幸時笑笑沒說話,端起茶盞慢慢抿了口。
沉默片刻後,錢淵笑著換了個話題,「幸先生,回杭州路上聽說有倭寇流竄上岸……」
話還沒說完,廳外突然傳來一陣喧鬧聲,隱隱可見穿著軍服的兵丁四處站立,幸時和錢淵匆忙起身,風塵僕僕的浙江巡撫王忬已經大步走來。
「大人。」幸時拱手笑道:「已經接到書信,此次大人親臨前線督戰,一戰功成。」
王忬雖然還是板著臉,但眼角帶笑,點點頭後看向錢淵。
「多謝中丞大人為先父、先兄報仇雪恨。」錢淵長揖行禮,「那晚晚輩在寧波城東的鼓樓上親眼見瀝港火起,由小而大,……」
說到最後,錢淵聲音微顫,顯然情緒激動到了極點。
王忬和幸時都微微一怔,明軍是半夜出動攻瀝港,而錢淵卻是親眼見到火起,這說明其很確定明軍動手的大概時間。
幸時眯著眼打量了下錢淵,之前為報父仇都沒激動到這程度,甚至自己打好的腹稿都沒機會說出口,現在這廝是想幹什麼?
「錢公子客氣了,東翁奉旨巡撫浙江,這是分內事。」幸時挽起錢淵笑道:「天色不早了,錢公子先回去……」
「咳咳。」王忬咳嗽打斷幕僚的話,「這幾日在軍中,吃的都是葷腥,安排些素食。」
王忬原本飲食就是以素食為主,但特地點出來,自然是為還在守孝的錢淵考慮的,這是要留客。
看著東翁離去的背影,幸時眨眨眼回頭瞥了眼錢淵,「等下別提張……」
「絕對不提。」錢淵笑容可掬的連連點頭。
幸時舔了舔嘴唇,這貨剛才淚眼婆娑呢,變臉怎麼就能變這麼快!
太倉王家詩書傳家,也是官宦世家,吃穿諸物無一不精,之前錢淵已經在王世貞身上體會過,但這次也大開眼界,可能是因為剿滅瀝港,王忬心情不錯,雖然只有四人入席,但擺出的陣仗還真不小。
王世懋刻意放慢動作,眼角餘光瞄了眼錢淵,後者從侍女手中接過毛巾淨手,又接過茶盞漱口,微微舉手讓侍女將寬大的衣袖別到後面。
沒看成笑話,王世懋有點心不甘情不願,但一旁的王忬微微咳嗽兩聲提醒兒子別鬧事,人家松江錢氏的名望底蘊並不比太倉王家差。
特麼就知道這廝不是好鳥,不就是上次在孫家沒給你面子嘛,錢淵臉上笑著,心裡罵著,還真把老子當林黛玉啊!
酒過三巡,錢淵起身舉杯,「晚輩以茶代酒,再次拜謝中丞大人。」
「好了,你倒是禮數周全。」王忬黝黑的臉上透出幾絲紅暈,「孫季泉的回信我看過了,他倒是挺看重你,據說還留了你幾天?」
「是,不過晚輩很快就前往寧波。」錢淵小心翼翼的回答:「明軍攻瀝港的第二天早上,晚輩匆匆忙忙離城回杭。」
幸時把玩著手中的白瓷酒杯,笑吟吟問:「初三半夜攻瀝港,錢公子初六就到了杭州……」
王忬看了眼神色平靜的錢淵,夾了片竹筍放進嘴,慢慢嚼著,片刻後才問:「據說那日凌晨有倭寇流竄至寧波城?」
「是的,而且城中也有些海商作亂。」錢淵精神一振,終於扯到正題了,「回杭州路上,晚輩聽說明軍大勝,汪直僅以身免……但海鹽、海寧甚至桐廬都有倭寇作亂。」
王忬擱下筷子,嘆息一聲點點頭。
幸時偏頭打量了眼錢淵,現狀越來越像其描述的那樣了,瀝港被毀,汪直遠走,對手下海商管轄力度越發弱,倭寇四處作亂的苗頭已經漸漸顯露出來。
錢淵作勢猶豫,試探問:「中丞大人,倭寇會不會侵襲松江?」
王忬臉色一變,轉頭看了眼幸時。
「這個……」幸時心裡苦笑,「倭寇畢竟不是軍隊,來去往往沒有明確的規律可循,松江……有可能吧,不過東翁是浙江巡撫。」
幸時和錢淵都眼巴巴的看著王忬,就連王世懋都看過來,可這位浙江巡撫慢吞吞的舉起筷子繼續吃,好一會兒之後才放下筷子,結果侍女遞來的毛巾擦了擦。
扔下毛巾,王忬起身,「到書房來。」
沒聽到自己名字的王世懋不爽的看著錢淵離開,而後者在心裡暗暗復盤自己的演講稿,這次可不能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