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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借條

2024-07-19 15:38:09 作者: 狂風徐徐

  能白手起家在二十年間立下字號,金宏是不缺乏能力和膽識的。

  在其他人還在觀望的時候,他就傾家蕩產買下一艘船隻,這為他帶來了極為豐厚的收益。

  在其他人為朱紈殺的人頭滾滾而恐懼的時候,他趁機抄底擴大了經營,並投入區區把總但和海商關係密切的張四維門下。

  金宏對自己的評價是,目光精準,有膽有識。

  但是當正在用餐的他手中酒杯被人奪走摔碎,當他被推搡到前廳,透過窗戶看見外面正在賞景的「賢侄」的時候,金宏才通過自己發軟的雙腿發現,二十年後的自己,並沒有自己想像中那樣還有足夠的膽量。

  「還算不錯吧,能在杭州城內有這棟宅院,相當於京都內城五進落的大宅子了。」張居正有點羨慕,「京都居,大不易啊!」

  「京都房子不便宜?」

  張居正翻了個白眼都懶得說話,錢淵嘆了口氣,沒想到幾百年前的北京房價也那麼任性到沒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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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邁步進了前廳,錢淵臉上依舊掛著讓金宏眼熟的笑容,溫文爾雅,甚至還有點靦腆。

  金宏不得不右手撐住一旁的桌面,才能保證自己不腿軟的一頭栽倒,張四維失蹤很可能是被扣押,而和巡撫衙門關係密切的錢淵穿著喪服找上門來……金宏心裡已經做了最壞打算,但是當他看到錢淵臉上的溫和笑容的時候,忍不住心底一陣冰涼。

  「嗯?」張居正突然停住腳步低頭看了幾眼,「好像是鬥彩杯……」

  錢淵大驚失色蹲下來仔細打量地上的碎酒杯,又在張居正的提示下看見桌上剩下的那隻酒杯。

  敞口,淺腹,臥足,杯身以鬥彩描繪線雞啄早哺雛,姿態栩栩如生,輔以牡丹、蘭花、柱石紋,種種跡象表明這是明朝瓷器中最有名的鬥彩雞缸杯。

  「寧存成窯,不苟富貴。」張居正嘖嘖贊道:「成化年間那批鬥彩杯,上品供奉宮廷,次品被銷毀,流傳到民間的數量極少……金家倒是有些底子。」

  雖然錢淵前世對古玩了解不多,也曾聽聞拍賣會上曾經拍出過上億元的成化鬥彩雞缸杯啊,他驚喜的把玩著剩下的那隻,忍不住低頭看了眼地上碎了的那隻,回頭叱罵道:「張三,你能不能幹些不讓我罵你的事!」

  不是你讓我動手的嘛,還讓我別客氣……張三無語而委屈的回望。

  好像看懂了張三眼中的委屈,錢淵長嘆一聲仔細解釋道:「這宅子以後是誰的?宅子裡的東西呢?你個敗家的貨!」

  旁若無人的又把玩了會兒,錢淵才在桌邊坐下四下掃視,除了張居正和錢家僕役外,只有金宏和其兩歲不到的幼子金嘉穎,其他金家人都被趕到偏廳去了。

  「哎呦,乖得很嘛,長大肯定有出息。」錢淵逗了逗金嘉穎,笑著招招手,「筆墨紙硯。」

  鋪開紙,狼毫蘸滿墨,早就打好腹稿的錢淵一揮而就,寫完之後還仔細檢查了一遍,嗯,沒有簡體字,寫的還不錯。

  張居正踱近幾步瞄了眼,眼角餘光掃了那位金老闆一眼,撇嘴心想這位眼神真不太好,明明是只吃人不吐骨頭的老虎,偏偏被其看成人畜無害的小白兔。

  「金叔。」錢淵招招手,臉上笑容不絕,「來來來,簽個名字,摁個手印。」

  金宏手撐著桌面慢慢挪了過去,一眼看去臉色登時發白,桌上擺著兩張紙,第一張是欠條,寫明金宏在今年二月十五向錢家借款五千兩白銀,第二張是抵押,金家因無力還款,遂將這棟宅院作價還款。

  二月十五,正是金宏用一張假借條從錢淵手裡騙走銀子的那天。

  那次,金宏騙走了五百兩銀子,如今,這個數目漲了十倍,呃,應該還不止,這棟宅院加上裡面的擺件、家具可不止五千兩銀子。

  「簽吧,不簽名字,不摁手印,回頭在縣衙那邊過戶時候不好交代呢。」錢淵細心的解釋道:「這點我可不學金叔,名字和手印得是真的才好。」

  金宏的手抖個不停,「我,我我……」

  「哎,這點小事金叔都不肯幫忙?」錢淵如同抓住老鼠的貓一般,饒有興致的打量著金宏臉上的神色,「不乖哦,還沒金小弟乖呢。」

  「咳咳。」張居正皺眉咳嗽兩聲,用人家兒子威脅,也太沒底線了吧。

  「叔大兄這是患了風寒啊。」錢淵頭都不回,嘴角微撇,「要不先走一步?」

  「賢弟何必如此……」

  「那就出去再逛逛園子吧。」錢淵毫不客氣的打斷。

  張居正左顧右盼看到張三等人已經虎視眈眈,只能苦笑一聲邁步出了前廳。

  「金叔放心。」錢淵做了個手勢讓人將金嘉穎抱到隔壁偏廳去,笑著說:「錢家和金家交情擺在那兒,怎麼著也不能讓金家斷了血脈不是,這點小侄可以打包票的。」

  看金宏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錢淵擺擺手只留下張三,讓其他人先出去,然後將金宏挽到椅子上坐穩,甚至還倒了杯熱茶,這才侃侃而談。

  「初三晚上,明軍攻瀝港,當時我在寧波城內親眼目睹海上大火,今天中午收到消息,瀝港已成焦土。」

  「張把總如今還被扣押在巡撫衙門內,沒辦法,他和海商關係太深了,甚至當年以跪拜之禮迎接五峰船主,中丞大人如何放得下心?」

  「我將應星錢鋪每年兩成紅利送給了幸師爺。」

  金宏肥胖的身軀縮成一團,綠豆大的眼睛裡滿是絕望,但兩隻手仍然放在桌下。

  錢淵搖搖頭給自己也斟了杯茶,抿了口後解釋道:「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前任浙江巡撫朱紈的下場擺在那,中丞大人不會忘記的。」

  「浙江一省和海商來往的多了,高門大戶,書香門第,官宦世家……如果殺個人頭滾滾,中丞大人日後堪憂。」

  「所以,巡撫衙門只會找幾個沒什麼背景,但挺出挑的出林鳥殺殺。」

  「金叔,張把總那就不用指望了,除了他,金家還有其他背景嗎?」

  「嘖嘖,如果沒有,金家倒是挺合適的。」

  「對了,可能金叔也從張把總那打聽到了,中丞大人還欠我個小小人情。」

  金宏當然聽得懂這段話,錢淵在巡撫衙門裡有關係,甚至王忬還欠他個人情,如果錢淵堅持的話,金家很可能成為那個犧牲品。

  「對了,金叔不好奇我今天為什麼穿著喪服上門嗎?」

  「年前金叔冒雪報喪,令人感動,可惜今天沒下雪。」錢淵悠悠然掏出那枚羊脂玉雕琢的觀音像放在桌上。

  「昨天啟程前,意外發現金世兄被流竄到寧波的倭寇所殺,這才匆匆忙忙趕回杭州,金叔,節哀。」

  看著金宏死灰一般的眼神,錢淵好心的提醒道:「我記得金叔是獨子,膝下也只有兩子,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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