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青絲成雪

  寒都，盛夏六月，金色的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明亮得有些耀眼，桌上是輕靈刻意從北寒陌那裡要來的政務奏章。

  

  自從回到寒都之後，國師大人就一直忙於公務，幾乎沒有任何閒暇，外人都道國師大人為了國家殫精竭慮，只有輕靈自己知道，這是對他對自己的麻痹。

  面前一堆公文，輕靈卻絲毫沒有看的心思，滿腦子浮現出北寒烈知道事實真相後的表情，到時候他會多麼的懊惱，多麼的痛心！

  他不敢見他，只能躲起來，能躲一天算一天……這不是他的風格，但除此之外他別無辦法，他也不知道該怎樣面對此事。

  那個堅強勇敢的女子，是他們這個圈子裡最為核心的人，如今她就那麼毫無預兆的消失了，所有人都陷入了消極低迷的狀態，如今消息還沒擴散，等時間越長，遲早會泄露淵博，到時候可能會引發各方躁動和混亂。

  「國師大人，陛……太上皇找您。」雖然陛下已經宣布退位，但小卓子還是不習慣改口，他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年輕的太上皇，這種感覺很奇怪。

  過了許久，輕靈緩緩抬起頭，看到小卓子靜靜的立於一旁，這才發現大殿裡已經進了人，立馬收起自己的情緒，若無其事的拿起面前的公文，認認真真的批閱，然後又問了一遍小卓子什麼事，這才無奈開口：「就說我在處理政務，沒空。」

  小卓子瞬間愣住，沒空？……這算什麼理由？他沒想到國師大人也會有一天找藉口搪塞陛下，這在以前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最近也不知道是怎麼了，三小姐沒跟著回來就不說了，怎麼感覺大家都怪怪的？尤其是國師大人，他已經好幾天沒見陛下了，行為實在反常。

  國師大人和陛下是君臣不分的至交好友，以前國師大人也總是往陛下那兒跑，擔心這擔心那的，現在陛下受了這麼嚴重的傷，國師大人反而看也沒去看一眼，這轉變也太大了吧。

  「國師大人，這……」小卓子面露糾結，有些為難的看著輕靈，這恐怕讓他難以交待啊！

  「你就對太上皇說新皇冊封大典在即，下官作為國師，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等我忙完了自會去找他。」

  「好吧。」小卓子也不再多說話，只是輕嘆了口氣，心情低落的走了出去。

  北寒烈得到輕靈不見的消息，倒是也沒多想，自己突然宣布退位，事先也沒和他這個國師商量，他有情緒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只是覺得最近的星象有些奇怪，想要問一下輕靈，也並不著急，他還是好好查一下很不容易才收集來的少得可憐的關於空間轉移陣法的資料，深入研究一下空間轉移陣法。

  北寒烈的寢宮，幾乎每夜燈火通明，他的生活分為三部分，一部分是恢復自己的身體，一部分是研究空間轉移陣法，到了晚上，便是學習星象和觀察天上的帝王星和鳳後星。

  「邀月，你有沒有覺得天上這顆星有什麼變化？」

  北寒烈一直覺得自己的身體恢復得很快，而且也恢復的不錯，但是天上的那顆帝王星始終沒有發生變化，他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有問題？

  如果按照師父所說，自己代表的是那顆帝王星，那星光就該越來越亮，而不是依然像最初一樣暗淡無光。

  「還是昨日看的那一顆嗎？」邀月不知北寒烈為何會迷上星象，但他能感覺到北寒烈真的很在意那一顆星，或者說，他是很在意那一顆星星的變化。

  北寒烈點點頭，極為耐心的回道：「是的，東方最亮那顆星旁邊的那一顆星。」

  「好像還是那樣，沒有變化。」邀月如實回答。

  果真沒有變化麼？……北寒烈眼裡難掩失望，他總覺得哪裡有問題，但是又想不出來，傲兒失蹤已經快一個月了，思念如潮水一般將他淹沒，再這樣下去，他會發瘋的。

  「不過，好像帝王星旁邊的兩顆星有點變化，一顆亮了點，一顆卻是又暗了。」

  邀月的一句話，讓一直在房頂上的玉瓊珏險些掉了手中的酒壺，沒想到一個太監大總管居然能夠看出如此細微的星象變化。

  「還真的是這樣。」北寒烈盯著天上看了許久，又回憶了一下最近查詢的星宿圖，腦子裡突然產生了一個想法。

  北寒烈很快回了寢宮翻閱資料，當一副明確的星宿圖出現在面前，他震驚得不敢置信：「師父真的弄錯了，這兩顆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帝王星和鳳後星，後面那兩顆才是。」

  北寒烈經過反反覆覆對比，終於確認了答案，但是這個答案，卻讓他痛得無法呼吸，帝王星和鳳後星的光芒都很微弱，但是鳳後星卻越來越弱。按照師父的說法，根據星象觀察，傲兒或許還活著，但已經面臨著巨大的生命危險，那顆所代表她的星光芒微弱，好像隨時都會隕落一般。

  師父弄錯了。

  師父居然弄錯了！

  北寒烈瘋了一般往外奔去，他要去找傲兒，他現在就要去破解空間轉移陣法，他根本就不應該回來，不應該離開水底城，要是沒有離開，或許他已經找到破解另外一道空間轉移陣法的辦法了。

  師父，你為什麼弄錯了？為什麼弄錯了？北寒烈懊惱又痛苦，眼睛腥紅成一片，巨大的痛蔓延至全身，整個人緊繃成了一根弦，好像隨時都會斷掉。

  邀月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連忙派人去找輕靈，他覺得自己剛才說的那句話好像對陛下產生了巨大的影響，看樣子就像要出事。

  「出不去？」北寒烈疑惑的看著寢宮院門，渾身散發出一股暴躁的氣息，怒吼道，「為什麼會出不去？為什麼？」

  邀月從來沒見過如此模樣的北寒烈，他想勸說，但完全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甚至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上古八卦封閉陣法？」

  北寒烈充血的眼睛充滿了驚恐，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實，反反覆覆，再三確認，的確是上古封閉陣法，整個皇宮能布此陣的人只有一個，就是他的師父。

  也就是說，師父把他囚禁在這裡，讓他無法出去，師父還告訴了他錯誤的星象，師父是精通天文，不應該會犯這樣的錯誤，也就是說，師父是故意的。

  師父騙了他，傲兒根本就不是好好的，而是面臨著巨大的生命危險，傲兒如此危險，師父卻不讓他去救傲兒，這說明：傲兒根本就找不到了！

  北寒烈忽然間像是想想明白了所有的事情，心中的絕望翻天覆地，一口氣血湧出，整個身前的衣服都被他染紅了。

  玉瓊珏覺得有把刀在他心窩子裡捅，他從天而降，黑夜中就像鬼魅一般，他抬眸看向自己的徒弟，開口說道：「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師父其實也沒想好該如何處理此事，師父也確實有所隱瞞，但有兩個事實師父要告訴你。第一，想必你已經發現了真正的鳳後星，鳳後星現在很微弱，但是沒有隕落，這說明傲兒是遇到了巨大危險，但生命跡象還在，第二，你在水底城一戰耗費太多，只有恢復自己的全部力量，才有希望找回傲兒，如果你自己身體都垮了，傲兒回來了又有什麼意義？」

  「那麼，真的還有另外一道空間轉移陣法嗎？」北寒烈看著自己的師父，眼神極為複雜，這是師父第一次騙他，以前從未有過。他理解師父的善意，但卻無法停止自己的想法，鳳後星如此微弱，就像隨時都會泯滅光芒，他真的非常擔心傲兒的處境。

  「不存在。」玉瓊珏不再有任何隱瞞，但也沒有讓希望破滅，他目光鎮定的看著自己徒弟，繼續說道，「但是我相信傲兒，就算沒有你在身邊，她也可以堅強的面對一切困難，反倒是你，讓師父失望了。」

  北寒烈陷入了沉默，眼角淚水無聲滑落，鐵血男兒的心碎得一塌糊塗，眼前視線一點點變得模糊，虛空中儘是燕傾傲消失在眼前的一幕。

  他猛然閉上眼睛，又霍然睜開，抬頭看向天邊的鳳後星，那顆與他咫尺相隔卻微弱得幾不可見的星辰，這預示著他的傲兒，在另一個空間還活著。

  離傲兒失蹤已經一個月了，雖然不知道她面臨著怎樣的艱難絕境，承受著怎樣的痛苦和煎熬，但她依然還活著。

  「烈……」輕靈剛剛趕來，聽到師徒之間的對話，心都要從胸腔里跳出來了，他真的很擔心烈無法承受這個事實。

  這幾日他一直在迴避，以為可以拖一段時間，但他沒想到才回寒都半個月，烈就已經知道了事實，這離他們預計的兩個月時間，才不過四分之一，烈的身體也沒有完全恢復，接下來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

  過了許久許久，好像整個世界都要靜下來了，北寒烈什麼也沒說，轉身回了寢宮，輕靈看了玉瓊珏一眼，緊跟著北寒烈走了進去。

  夏天的夜晚本該格外燥熱，但輕靈覺得這座寢宮像是要被凍成冰塊了，那人分明什麼神色也沒有，卻讓人感覺到一股森然冷意。他的背挺得筆直，但卻僵硬如柱，輕靈簡直無法想像北寒烈這樣平靜的表情下，隱藏著怎樣痛苦難言的情緒。

  寬大的書桌前，他面無表情的默了一會兒，又拿起筆伏在案頭寫寫畫畫，輕靈隱約看到，那是水底城的布局圖，裡面的機關分布被他挨個詳細的列了出來，可以看得出來，整個水底城都在他的腦海中了。

  「我還有些空間轉移陣法的資料，我去給你拿過來？」

  「也好。」

  「烈，你怪我嗎？」

  「不怪。」北寒烈沒抬頭，聲音很平靜，他有什麼理由怪輕靈？

  他不怪任何人，只怪自己的實力不夠強大，反應不夠敏銳，想得不夠周全，不足以強大到可以保護自己的女人。

  北寒烈忽然放下筆，把桌上的圖紙撕碎，他真是昏頭了，根本就沒有另一道空間轉移陣法了，他研究水底城又有什麼用？

  冷靜！冷靜！尤其是在看不到任何方向的時候，他更應該冷靜。

  北寒烈開始進行神識溝通，希望能夠通過玉門武學的最高境界和燕傾傲取得聯繫，即便他心裡清楚可能性太小，但這也是一個尋找傲兒的方向，只要有一絲希望，他就不應該放棄。

  半個時辰之後，依然沒有任何的回應，北寒烈體力不支暈倒過去，輕靈手裡拿著剛剛找來的資料，遠遠看到北寒烈昏迷，連忙過去把脈，還好沒有大礙。

  這個男人太勞累，每日每夜的思考尋找空間轉移陣法的方法，加上憂思過度，直接昏睡過去了。

  輕靈沒有動他，他不敢動，他怕自己稍微一動就會將北寒烈驚醒，他甚至有些慶幸北寒烈昏過去了，睡著了，就什麼都不會想了，也不會痛苦了吧。

  輕靈拿了一個毛毯給北寒烈蓋上，自己也在一旁的軟榻上小憩一會兒，或許也是因為自己也太長時間沒有好好休息，輕靈這一睡，就到了日上三竿。

  直到北寒陌來看望自家皇兄，輕靈才緩緩睜開眼，陡然聽到北寒陌驚恐的聲音，這才從軟榻上驚醒。

  「皇兄，你這是怎麼了？怎麼了？」北寒陌立馬撲到北寒烈身邊，抱著他的身體劇烈搖晃。

  輕靈剛要阻止北寒陌吵鬧北寒烈，餘光掃過書案前，頓時愣在原地，這一幕刺痛了他的眼，喉嚨就像被一塊巨大的石頭堵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皇兄，你醒醒，你醒醒……」

  「怎麼了？」男人被吵醒，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北寒陌長大了嘴，面色慘白的說道：「皇兄，你……你的頭髮……」

  「頭髮又掉了麼？沒事。」北寒烈淡淡一笑。

  「皇兄，你的頭髮怎麼都白了？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頭髮沒事，人還好就好，我再也不允許你這麼折騰自己了。」

  眼淚再也止不住，北寒陌抱著北寒烈嚎嚎大哭起來，他看到皇兄滿頭白髮伏在案頭，一動不動，他以為皇兄再也醒不過來了。

  幸好皇兄還在，幸好還在！

  北寒烈這才低頭看了一眼，驀然發現身前的頭髮一片雪白，不禁愣了一下，他緩緩起身走到鏡前，一頭白髮印入眼帘，青絲成雪，人未老，頭先白。

  「呵呵……看上去和師父一樣的年紀了。」北寒烈輕笑，仿佛不太在意自己的變化，又重新走回書桌前，拿起輕靈找來的資料開始看。

  輕靈只覺得五臟肺腑像是裂開一般，眼睛痛得幾乎睜不開，有種說不出的心酸和絕望，他直到如今才明白，他愛傲兒愛得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