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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九章 迴光返照

2024-07-19 10:52:04 作者: 斑之

  已是亥時了,庭外寒風呼嘯,四下里靜得一絲半點的聲音都被放大到極處。

  劉徹輕聲問出「還恨嗎」後,便更靜了,靜得仿佛連心臟輕輕跳動的聲音都響徹在這空氣里。

  那一問如驚雷般炸在阿嬌心頭上,引得她的呼吸都短暫地停滯了一下。

  若是平陽她們來問,她自有的是話來敷衍她們。

  但是劉徹問,她就不得不抽繭剝絲地審視自己。

  還恨嗎?

  

  她在心底問自己。

  答案自然還是肯定的,心口上的傷疤註定是時間也無法消弭的。

  那些絕望、後悔、無助,只要一經觸碰,就會紛紛揚揚漫天捲起,堵在她的心口上,叫她寢食難安

  她秋瞳剪水般的雙眸里漸漸噙滿了淚水,她微微側過臉,把目光停駐在地上。

  幾縷清寒的月光從沒拉嚴的窗紗間漏出來,落到沒到腳踝的白色長毛地毯上,好似晨間的霜花,叫人望之觸目生涼。

  她深吸了口氣,只覺那霜花般的月光宛如刺眼的冷劍般往她心裡扎。

  越來越深,越來越痛。

  劉徹見阿嬌良久緘默,便傾身過去摟住她的肩,輕聲道:「別想了,別想了。」

  他擁住阿嬌,帶著她慢慢躺下。

  阿嬌忽地開口了,「她活不了太久了——」

  劉徹一滯,深吸了口氣,慢慢地道:「是啊,生老病死,就是這麼公平。」

  一片寂靜中,阿嬌不再說話,把頭深埋在劉徹懷裡。

  沒用上一刻,她便睡熟了,好像剛剛短短的一句話就耗盡了她的全部心神。

  劉徹百感交集地望了她半響,方才含著濃到化不開的心疼輕輕擁緊了她睡去。

  翌日,阿嬌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彼時劉徹早已帶著一雙兒女去了宣室殿。

  正好前日劉征臣就說要進宮來,阿嬌便也不急了,慢悠悠地起身更衣洗漱。

  早膳是冬瓜薏仁鯽魚湯和一些小菜,配一爐烤的香香的餅。

  冬瓜是新鮮的,還帶著清晨的霜花。

  鯽魚就更新鮮了,到案板上時還活蹦亂跳,這樣的魚做湯絕不會有半點腥味,反倒鮮的人眉毛都要掉了。

  往常這樣清淡鮮美的湯配著烤餅,阿嬌能一口氣全吃光。

  但今天她胃口很不好,再好的東西吃在嘴裡也是味同嚼蠟,勉強用了半碗湯和小半塊烤餅就叫人撤下去了。

  她還記著昨天自己的那句話,神色不屬。

  生死之前,縱然做不到原諒,但她到底忍不住同情王太后。

  她忍不住自嘲地想道,多少可笑又多麼可悲的同情啊。

  當日王太后對她下毒時,有沒有同情過她?

  冬日發白的日光漫灑在她身上,她緩緩闔上雙眼,只覺得周身冷寂,心下苦澀。

  午膳時,阿嬌還是胃口不好,只就著香菇油菜用了半碗飯便叫撤。

  海棠同玉蘭四目相望了一下,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擔憂。

  海棠便在阿嬌歇午時一面放帳子一面故作輕鬆地問:「皇后殿下晚膳想用什麼?婢子早些知會下去。」

  阿嬌一愣,旋即明白了這是見她胃口不好擔憂她。

  她笑笑,扯過被蓋好。

  「冬日天冷,切幾盤牛羊肉,備些新鮮蔬菜,吃古董羹吧。」

  海棠應好,放下帳子,屏神靜氣地退了出去。

  或許是心中有事,阿嬌並未睡實,一直翻來覆去。

  等劉征臣來時,阿嬌還比沒睡前更疲倦了。

  她打了個哈欠,強撐著起身。

  劉征臣精神卻是不錯,面色也紅潤。

  阿嬌心下欣慰,不管怎麼說,征臣總算是活過來了。

  劉征臣在阿嬌右手邊坐下,和她說話。

  「劉陵今天一早就出了長安城,回淮南國去了,下月初五便成婚。」

  阿嬌失笑,劉安和劉建還真是對這樁婚事迫不及待啊。

  這是生怕王太后什麼時候去了,婚事在三年國喪間生變。

  說來也是叫人心涼,人還沒去,滿天下便都趕著婚娶,只當人死了。

  人心冷暖,不過如此。

  阿嬌低頭抿了口手中溫熱的花茶,沒有說話。

  劉征臣見她情緒不高,便和她說起雪舞的兒子衛伉。

  小傢伙是今年四月生的,到如今已經半歲了,生的虎頭虎腦。

  「衛青可疼兒子了,一回家就抱兒子哄兒子,他們家的奶娘都閒得五脊六獸了——」

  又有些好笑地說起張博達,「張博達期初還往長平侯府跑,等發現衛青都沒空搭理他後,便也去得少了。一個人,瞧著也怪可憐的,殿下不如給他賜樁婚事吧。」

  張博達還是沒有尋著意中人,始終沒有成婚,自己的宜城侯府半點菸火氣都沒有。

  三天兩頭就往衛青府上去,同衛青喝酒。

  二十五六的人了,還那麼飄著。

  阿嬌想起下山時答應老太公的話,始終是樁心事壓在她心頭。

  為了這,宮中還為他辦了場宮宴,宴請長安城中適齡的貴女們來叫張博達相看。

  張博達被劉徹強逼著來看了一眼,興趣索然,還是誰都瞧不上。

  阿嬌搖頭,「他當初口氣狂得,長安城中就沒他能瞧得上眼的,現在誰還願意嫁他?」

  劉征臣笑道:「殿下也不用擔心,說不得這緣分什麼時候就來了。」

  阿嬌嘆了口氣,道:「但願吧。」

  比起張博達遙遙無期、虛無縹緲的緣分,王太后的大限卻是越來越近。

  王太后昏迷不醒的日子越來越多,又過了半月後,幾乎是成天處於昏迷中。

  這日午後,王太后終於在漫長的昏迷中醒來。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臨終的迴光返照。

  平陽幾個早哭得泣不成聲,劉徹的眼眶也不知道紅了又紅多少次。

  暠兒和元暶還小,不明白生命的消亡意味著什麼,見得皇祖母終於醒來俱都撲到榻前叫祖母起身。

  「皇祖母,你怎麼睡這麼久?」

  「皇祖母,我又給你畫了一幅畫。」

  王太后望著兩個可愛的孩子慈和地笑了笑,耐心地聽他們訴說完這些日子的思念後。

  滿是欣慰地誇他們道:「好孩子,好孩子。皇祖母明兒就和你們一塊玩——」

  說罷,便叫奶娘們把太子和長公主領下去。

  或許是萌生了什麼不祥的預感,兩個孩子一步三回頭,王太后俱都一如往常慈祥笑著。

  等兩個孩子的身影徹底隱沒在深深宮廊後,王太后渾濁的雙眼中頓時湧出了遮蓋不住的悲傷和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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