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章 兄弟
2024-07-19 10:50:54
作者: 斑之
自齊王之亂後,朝廷就對諸侯王百般挑剔,極盡所能地壓縮諸侯的實力。
為此,建元三年諸侯來朝時,就連喜好酒色、樂為閒王的中山王劉勝都哭泣於天子跟前,為朝臣隨意編造諸侯罪行來笞服諸侯之臣悲傷。
劉勝的委屈也是真委屈,他只想終日沉溺在榮華富貴中,安安穩穩地過完這一生,不願兄弟鬩牆、血脈相殘。
但饒是如此,還是被朝中大臣時常上告要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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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人尚有三分血性,何況劉勝到底也是先帝皇子。
於是他哭訴於天子跟前,把這些年朝廷大臣以檢舉之由盤剝輕慢他的事一件件說出來。
天子撫案大怒道:「爾等俱是高祖血脈,豈容如此羞辱輕慢!」
於是乃厚諸侯之禮,省有司所奏諸侯事,加親親之恩。
但如劉勝這等與世無爭的諸侯實在不多,多的是那等串連屯兵以圖起事的諸侯。
諸侯於中央,始終是個不確定因素。
尤其是對滿懷雄心要一勞永逸地解決邊患的天子來說,更沒辦法忍受家中後院起火,時不時還要擔心諸侯和匈奴勾結泄露情報。
因此推恩令順理成章得到了天子的全力支持。
諸侯們吃了一悶棍,但也覺得不是不能接受,誰當家還不得攏權呢?
尤其是陛下對匈奴連征連勝,對諸侯的威懾更重。
推恩就推恩吧,好歹庶子也都是自己的兒子,肥水也沒流了外人田。
至於再往回,後人自有後人福,操心也是操心不過來的。
但等齊楚二王俱被逼死,收回封國時。
這些諸侯王再也無法做壁上觀了,屁股乾淨的實在是太少了,誰敢說自己沒有點違法亂紀之舉?
那個主父偃可是瘋狗,逮住點錯處就添油加醋。
誰也不能保證下一個掉腦袋的不會是自己?
與其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還不如奮力反抗一次。
是以趙王劉彭祖一挑頭,由推恩令而大翻人數達到一百七十三的諸侯中竟然有一半以上的諸侯願意聯手反抗。
諸侯的勢力是大不如從前了,若是人少,非但翻不起浪花,還會被陛下就手就把這幾個刺兒頭也連根拔起。
但一百一十五位諸侯的反抗呢?足可以叫天下大亂!
便是陛下亦不能無動於衷了吧!
是以,等著太后同皇后的身影消逝不見後,諸侯王都知道該說這事的時候了。
殿中絲竹歌舞雖然沒停,但氣氛卻陡然急轉直下,不復先時的熱烈。
劉徹心中冷笑,面上卻只當不知,舉杯邀下首的諸侯王們飲酒。
幾次諸侯們把話題往齊王之死上引,他就是不接話。
四兩拔千斤地輕巧推開,就是不給諸侯開口的機會。
夜漸漸深了,絲竹歌舞猶不知疲累。
燈火嗶嗶啵啵中,諸侯王的臉色都暗了又暗。
誰也無心用身前食案上的駝蹄熊掌,就任由那撲鼻的香氣縈繞盤旋,而後漸漸冷卻。
劉徹不急,急就失了先機,所以他的胃口很好。
他用著案前的鮮魚片沾著芥末醬油。等那嗆鼻味上來舒服地深吸了一口氣,同著味蕾上彈開的鮮甜味一起咽下去,才開口笑著叫中山王也試一試。「九哥試試,皇后素來愛這樣蘸食。」
中山王劉勝笑著點頭,「宮中少府所創的蚝油味也是極鮮,用那滾水把菘菜略燙一下拌上蚝油食用,不輸於鹿筋豹胎呢。」
劉徹失笑,拿小青菜和鹿筋相提並論的只怕也只有九哥了。當即無奈地道:「那是九哥遍嘗天下珍饈百味,到最後這等最注重食物本味的反而更叫九哥驚艷。」
中山王一抬手飲盡杯中酒,似乎有些醉意朦朧了。「臣是先帝的皇子,陛下的親哥哥,得以為一國藩王。諸侯王該幹什麼?臣以為就是好好享受美酒佳人,才是正道。」
這等只樂於享受的話中山王也不是說了一遍兩遍,常為天下人笑之,以為是墮了先帝的英名。
其同母兄長趙王劉彭祖是最瞧不起他的,曾指責說中山王只管奢侈淫樂,不輔佐天子安撫百姓,怎能稱為藩臣!
但劉徹清楚,比起說著大義之言要輔佐天子安撫百姓的趙王來說,中山王反而是難得清醒。
中山王也是受著皇室教育長大的,就是再愚傻又能落後別的兄弟多少?
他不過是清楚天子這個弟弟實在是勝過哥哥們太多,論心計論謀略論才華是沒有一樣能比得過的。
血脈親情,在天家就是一句薄窗紗,風來了會吹破,雨來了還是會吹破。
為了不叫自己落到那等境地中,中山王在封國中萬事不管,只顧安心享樂。
劉徹深吸了口氣,對於安分的九哥他向來還是肯顧念幾分親情的。
他正預備伸手拍拍劉勝的肩頭安慰他,不管如何削藩,總不會叫他難過日子。
就見劉勝深深地垂下了頭,似是喝醉了,呢喃著什麼。
劉徹湊過去聽了好一會,才聽見他呢喃的是「偏偏……偏偏……唉……」,翻來覆去的就是「偏偏」。也不知是感慨齊楚二王因為和姐妹女兒的**而身死,還是心痛同胞兄長預備聯合諸侯以逼天子退步將來的結局不會好看。
劉徹的心中頓時就有些發酸,兄弟幾個中九哥的性子最軟也最多情,如今見著這等宗室相殘委實是不好過吧。
他重重地拍了拍劉勝,嘆了口氣,什麼話都沒說。
眼見天子跟前好不容易露出空隙來,趙王劉彭祖可有話說。
再不說這家宴就該結束了,再想尋到這麼一個諸侯王都能在場的機會就來了。
劉彭祖持杯大步上前敬酒,天子滿飲了他所敬的酒,劉彭祖非但不退下,反而撩起袍邊跪下。
天子故作驚訝之色,垂詢問之。
劉彭祖一言不發,春坨扶也扶不起來,只是磕頭。
他很賣力,沒一息功夫,額頭上就青紫一片。
就在天子要親自上前扶起劉彭祖的時候,他終於昂起了頭。
滿面淚痕,極致哀傷地泣血道:「陛下啊!這雖是家宴,但臣已不敢稱您一聲十弟了……」
劉徹佯作不懂,大驚問:「七哥這話是怎麼說?難道是入朝後招待不周,讓七哥受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