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夢裡不知身是客
2024-07-18 19:05:43
作者: 故淵不思魚
褚昭然做了一個夢,應該是做了一連串夢。
她夢到了過去,夢到她在宿舍徹夜趕作業,伴著風扇聲,她們整個宿舍燈火通明,六個人或站或坐,每個人在自己桌前,小心翼翼地將手中的亞克力板切割成不同大小,而後對著牆上貼的圖紙,粘到桌上尚未看出模樣的建築模型上。
夏日炎炎,汗珠從她們額間慢慢滑落,偶爾有人抵不住困意,打了起哈欠,站著的人累到坐下……
夢如電影般轉場,宿舍變成了寬敞的辦公室,褚昭然和同事坐在電腦前噼里啪啦地敲擊鍵盤,窗外是燈火闌珊,又是一個不眠夜……再轉場,是褚昭然正在會議室對著幾位甲方匯報方案,她如一個自信的演講家,對著投影的圖紙侃侃而談。
夢裡的她眼如明星,明亮又璀璨,不單是那雙眸子,她整個人仿佛被無數道聚光燈聚集,就像熱血漫畫中的主角,在自己的專業上熠熠生輝,自信又從容。
褚昭然如看客般,將這一幕幕納入眼底。夢醒前,夢裡的「她」似乎也看到了褚昭然,會議室里其他人一瞬間都消失不見,只剩下她們二人,或者說是一個人……
她們四目相對,褚昭然被那雙充滿希冀眼神的眸子看得心頭一緊,從夢中掙脫出來。
黑暗中,褚昭然慢慢抬起手,雖然看不清自己的指節,可仍舊來迴轉動手腕,認真地端詳著。
她在看自己這雙曾經畫過無數圖紙的手,在看曾經搭模型的手……而如今這手有多久沒畫過了?
褚昭然苦笑,這副身體又不是上輩子的,這雙手哪裡經歷過繪圖、建模的經歷?如果不是突然夢到上輩子,她怕是早已忘了在草圖紙上繪畫的觸感,忘記了曾經在鍵盤上遊走的感覺,如果不是這個夢,她都快忘記那個對建築萬般熱愛的自己是什麼模樣了。
剛穿來時,她因為上輩子的死,刻意將和建築有關的事情都遺忘掉,每日以打發時間讀書寫字,除了那荒唐的「怕死兩不原則」,她和這個時代的姑娘幾乎沒什麼區別。唯有夢中,偶爾夢到上輩子的事情。
時過境遷,她連這樣的夢也不再做了。如果不是今日的夢,她都快忘了上輩子的自己是什麼模樣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褚昭然腦袋「嗡」的一聲,大腦一片空白……
如果她忘了上輩子的褚昭然,忘了上輩子的一切,是不是意味著她已經在拋棄上輩子的自己了呢?可上輩子,那是她的曾經啊!一個人把過去的自我拋掉,這個人還是原來的人嗎?
這個答案,褚昭然自己也想不出來。
她閉上眼,長嘆一聲,明明什麼情緒都沒有,眼淚卻慢慢從眼角滑落,燙得她心臟跟著抽搐……
「縣主。」
帳子外,銀花的聲音輕聲響起,褚昭然下意識嗯了一聲,思緒慢慢回籠。
銀花捧著燭台走進裡間,「縣主要不要吃點東西?」她一邊說,一邊將燭台放在床邊的高几上。
床幔被銀花撩起,褚昭然看著對方,搖了搖頭。
「不要嗎?」銀花接著勸道,「不麻煩的,茶房溫著雞湯、燕窩、還有粥和點心,生病不吃東西怎麼能痊癒呢?」
褚昭然覺得她說的也有道理,「那就來碗雞湯吧!」雞湯好歹有些鹹味,比另外兩個粘粘糊糊的口感舒服些。
銀花去端雞湯,褚昭然雙手捂臉,用力來回搓了幾下,而後長出一口氣,暫時將剛剛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拋到一邊。她穿鞋下地,睡了一天,腰略感到酸痛,她揉著腰在屋裡隨意踱步。
銀花回來看到這幕,不禁問道:「您怎麼下床了?」
褚昭然笑笑,「躺了一天,想下來走走。」
銀花哦了一聲,問:「那您想在哪兒用膳?」
許是大腦仍舊混沌,這種問題褚昭然竟然罕見地沉思了片刻,她是想去東次間的榻上,但又覺得那邊還未點燈,過去太折騰了。在西次間看了一圈,最後指著靠牆的圈椅,「就那兒吧。」
銀花依言將東西擺到圈椅旁的月牙桌上,除了褚昭然點的雞湯外,還有一樣翠玉豆糕,和一盤姜蝦。看花樣和菜色,似乎和褚昭然在含涼殿吃到的有些相似。
褚昭然拿起筷子,笑道:「這膳房今日發揮很不錯啊。」
銀花沒接話,臉色古怪地看著褚昭然。可惜褚昭然正低頭喝湯,沒看到她的表情。
一碗雞湯下肚,又往姜蝦盤子裡夾了幾次,這才放下筷子。
褚昭然接過銀花遞來的帕子,輕輕將唇周擦拭乾淨,將帕子放在桌上,「說說昨夜的事情吧。」
「昨夜……」銀花似乎在措辭,略停頓片刻後,慢慢將昨夜的全部經過都說給褚昭然。
怕褚昭然生氣,她說完後,不忘柔聲勸道:「縣主,您還病著,切莫為這些不愉快生氣。」
褚昭然擺擺手,宮裡拜高踩低的事情,她沒經歷過也見到過,因為這些生氣著實犯不著。她憂心的是其他事……
「慕雲琅呢?你可知他是如何請到的太醫?他被聖人叫走後,紫宸殿那邊可有其他消息?」褚昭然拋出一連串問題。
銀花搖頭道:「太醫的事情慕公子只說他有法子,具體的沒有說。至於紫宸殿……」銀花略回憶了下,繼續道,「紫宸殿的消息總不好打聽,您若是擔心慕公子,要不奴婢明日去衛所打聽一下?」
「你讓我想想。」褚昭然手捏著下巴,有些猶豫。讓銀花去打聽,傳出去可能有私相授受之嫌。
可若是不去,她又擔心慕雲琅的情況。深夜請太醫,除了宮裡的主子,就算慕雲琅估計也不容易,她就怕慕雲琅用極端手段,比如夜闖太醫院這種,若是如此,慕雲琅怕是要挨罰了……也不知道是什麼懲罰,重不重,有沒有受傷。
褚昭然猶豫半晌,終究是情感戰勝理智,「明日你留心一下巡邏的金吾衛,若是遇到慕雲琅什麼都不用做,若是沒遇到,給巡邏的人塞些銀子,問問慕雲琅的情況。」
銀花毫不猶豫應下,「是。」她見褚昭然眉心一直緊鎖著,想起李太醫叮囑要褚昭然忌憂思過重,她連忙寬慰道,「其實您也不用太擔心,您和慕公子一個是皇后外甥女,一個是聖人外甥,慕公子為您夜請太醫想來不算什麼大事的。」
大約是怕褚昭然不相信,她特地提起白日裡的幾件事。
「宮正司把今日來咱們院子裡撒野的女官和內監都送去掖庭局審問了,那個不肯給奴婢手令的宮女雖然沒被送去掖庭局,但也受了杖刑。太醫院那邊好像聖人身邊的周內監過去訓斥了。皇后娘娘還派韓宮令送來好些補品。這顯然都是聖人和皇后娘娘給您撐腰,先前宮裡那些亂七八糟的傳言都沒有了。」
「哦?」褚昭然略感詫異,喃喃道,「這麼快就結束了?」
銀花不解:「結束什麼?」
褚昭然回過神,笑道:「結束打壓我唄。」
銀花更加困惑了,這好端端的,為何要打壓人呢?
「用人手段而已。」褚昭然好心解釋。皇后當初費盡心思,將她逼迫入宮,肯定是看上她某一特長,想留她在身邊驅使。可皇后肯定擔心褚昭然被迫入宮心有不甘,無法認真完成任務。自然,皇后要上些手段。
內文學館每日的禮儀學習,是以禮儀讓褚昭然認識到如今的身份差別。比如宮中的流言蜚語,既是為了打壓褚昭然的自尊。也是為了營造出褚昭然「失寵」的假象,這樣總有拜高踩低之人來找褚昭然的麻煩,有第一個就會有第二個,找麻煩的人多了,褚昭然孤立無援,自然會想起皇后對她的各種優待。
想起因為皇后,她在宮裡享受到的種種優待。想的時間久了,當初再多的心有不甘都會被磨平,她會為了在宮裡更好地生存下來,主動投效皇后,向皇后臣服。
可惜,褚昭然看透了這點,想讓她臣服?不可能!她就不相信,宮裡這些人敢真的把她生吞活剝,讓她直接見閻王去!
再說真到那種地步,皇后還能淡定看著嗎?不可能,既然皇后費盡心思把褚昭然弄進宮,就說明有非她不可的理由,雖然不知道這個理由是什麼,但終歸是褚昭然的護身符。
褚昭然都做好和皇后對抗的準備了(無聲的那種,她不是硬剛的人),誰想到皇后居然收手了?這病生得可太有用了
「不明白。」銀花如實說道。
「這些不重要。」褚昭然莞爾一笑,指著桌上的菜餚,「你只需知道,咱們接下來再不用銀子換飯菜了。」
銀花恍然大悟:「對哦,今日便是如此,而且咱們這飯菜都是從大師傅灶台上出來的……」說話間,銀花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
褚昭然見狀,笑著將人打發:「時候不早了,去休息吧。」
「那怎麼行?」銀花搖搖頭,將困意壓了下去,「您還病著……」
「你家縣主我只是風寒,又不是病入膏肓,不用張口閉口提我還病著哈。」褚昭然笑著打趣道,「行啦,去睡吧。我漱過口也要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