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交心

  和三皇子擦肩而過後，褚昭然並沒有回客棧里。她沿著街道繞了一圈，然後又回到原地。在茶樓對面的飯莊，她特地尋了一個樓上位置特殊的雅間，隨意點了幾樣菜，饒有興致地看著窗外。

  桌上菜餚誘人的香味縈繞在她的鼻間，勾得她胃裡翻江倒海鬧著饑荒，可她卻沒半分動筷子的意思。

  她孤身在外，即使此刻飢腸轆轆，也不能為了一口吃食輕易摘下面具。她怕一旦露出真容，會被路過之人認出來。

  雖然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在褚昭然這個「京城第一怕死鬼」的眼中，只要有一絲危險的可能性，她都不敢冒險。這種幾乎變態程度的警惕心，正是她能在困境中逢凶化吉遇難成祥的原因。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眼下，她看到三皇子帶著崔何兩位師傅匆匆離去，她忙不迭起身下樓。

  慕雲琅看到將自己攔住的褚昭然，瞳孔猛地一沉，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道：「不是叫你回去嗎？你怎麼還在這兒？」

  褚昭然不假思索解釋道：「我覺得一個人回到客棧未必安全。故而就找了個能觀察到你們的位置，就是那兒~」

  說著，她抬手向上指去。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慕雲琅看到對面飯莊的窗牖。

  褚昭然繼續說道：「我坐在那裡，全程把你們的表情神態看得一清二楚。」

  

  她話鋒一轉，帶著惋惜的語氣接著說道：「只可惜我讀不懂唇語。要是能讀懂唇語的話，和坐在你們包間沒什麼兩樣了。「

  說話間，褚昭然開始琢磨學習唇語的可能，技多不壓身嘛！說不準哪日她又有需要用到的機會呢？

  聽到她的解釋，慕雲琅仍舊眉心緊皺，他並非對褚昭然不滿，而是在和自己置氣。他心裡埋怨自己一時疏忽，竟然叫昭昭一人在外。若非昭昭機敏過人，說不定就遇到危險了……

  光想到這種可能，慕雲琅的心就已經揪在一團了。

  「對不起。」他真心實意向褚昭然道歉。

  褚昭然沒反應過來，茫然地看著慕雲琅，不明白他為何好端端地突然說對不起。

  「今日叫你一人在外……」

  慕雲琅只說了半句，褚昭然已然明白他心中所想。她側頭和慕雲琅低垂的眸子對上，眸中帶著笑意，故意換上誇張輕鬆的語調，揶揄道：「三郎你自愚了呦~」

  嗯？這話叫慕雲琅忽然怔住，他不再低眉斂目，抬眸錯愕地看著褚昭然，不明白她為何這般說。

  褚昭然用手握拳放在唇邊，輕咳了兩聲，做足了要長篇大論的派頭，「首先，雖然我出府後的所有事宜都是你在幫忙安排，但這是你在友好出手相助，是我欠你的情分，該愧疚該心懷感激的人是我。如果遇到任何問題或是危險，只能怪我考慮不周，我需要為自己的選擇和決定承擔後果。而不是責任都推到你身上。「

  慕雲琅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言論，眉頭蹙得反而愈緊，「男子漢大丈夫，自然要保護心愛之人，如何能叫你一個弱女子承擔後果？」情急之下，他顧不上言辭，心裡話毫不掩飾地脫口而出。說完後，他才覺得自己太過孟浪，低頭不敢看褚昭然那雙清澈的眸子。

  聽到慕雲琅脫口而出「心愛之人」四個字，褚昭然的心忽而漏了幾拍，呆呆地愣在原地。幾個呼吸後，才故作鎮定地回了句，「你看我像弱女子嗎？你男子漢大丈夫，我還巾幗不讓鬚眉呢！我自己的決定當然自己負責。你這偏見得改，不要傻呵呵地見到一個女子就想著要替人家把所有事情都承擔到自己頭上。」

  「除了母親和姐姐，我只會替你遮風擋雨。」已經口無遮攔將心意說出來一回的慕雲琅，聽到褚昭然提起別的女子，乾脆心一橫，將心思全部刨了出來。

  慕雲琅接二連三的告白，將褚昭然炸得七葷八素的，她的心裡好似有隻小鹿在不停地亂撞。面具下的臉燙的嚇人，全靠那冰冷的面具降溫。

  她垂下眼瞼，逃也似地轉身離去，口中道：「走走走，趕緊回去，還有事情要商議。」

  雖然看著明顯落荒而逃的褚昭然，慕雲琅眼底蘊起濃濃笑意。他不疾不徐地跟在褚昭然身後，一路上細細琢磨起她的話。

  在慕雲琅前二十年的認知里，族長護佑族人，父母保護子女，丈夫遮護妻兒。前者們負責披荊斬棘，後者們安心待在他們的羽翼下。

  所謂強者保護弱小，這種想法已經在他心裡根深蒂固了。他想，這種想法同樣紮根在其他人心裡。可今天，褚昭然的話就好似盤古大神的開天巨斧，將他心裡這個念頭直截了當地劈開。

  給他帶來了一個更加豪情壯志的念頭。他打心眼覺得褚昭然這番話很有道理，人活一生，活在他人羽翼之下有什麼意思，好男兒自然是要頂天立地為自己負責的。三年前，他離家就是覺得家中太過安逸，京中無趣，想要出去闖蕩見識。

  可他在外三年竟然還沒有昭昭一個女子領悟的多。

  這種帶著意氣風發少年志氣的話，如果是男子說出來的，他一定和對方把酒言歡引以為知己豪傑。如果是女子……他心裡搖搖頭，除了昭昭外，應該不會有女子會想到這樣的話了吧。想到這裡，慕雲琅不禁嘴角勾起，含情脈脈地盯著褚昭然的背影，昭昭果然不同凡響，說出這樣叫人振聾發聵的話，他更愛了。

  他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對褚昭然的過度保護並非出於真正的關心，而是出於一種內心的脆弱和不安。

  慕雲琅抬起頭，目光堅定地看向褚昭然，開始反思起自己一直以來的做法，他不得不承認在他無形中一直存有偏見，總一直認為男子應該保護心愛之人。但褚昭然的話讓他清楚明白，褚昭然雖然是女子並不需要自己來替她承擔一切，她有自己的能力和勇氣。而自己該做的，是在她背後支持她，做她最好的後盾。

  看著一前一後的褚昭然和慕雲琅，肖毅默默更在他們身後，慕雲琅剛剛直接的告白言論肖毅全部聽了進去，他不是慕青那個愣頭小子，他想當年也曾和人兩情相悅過。所以看到褚昭然的反應，肖毅心中多少有數。

  『他心裡忍不住想：這下等慕青那個傻小子養傷回來，估計能看到公子和縣主好事將近了。到時候，這傻小子就不用每日找各種話本子，幫公子想追妻的辦法了。

  客棧離茶樓不過兩條街的距離，他們很快回到房間。

  一路疾走，褚昭然亂七八糟的思緒終於恢復了些清明，她坐到外間的椅子上，先發制人，「今日三皇子其他的反應都在我預料之中，唯獨他看完所有信件後的反應，我不是很理解。他有說些什麼嗎？」

  慕雲琅搖頭表示沒有，「看完後，臉色便陰鬱地可怕，似乎要吃人的模樣。這些年，我是頭一次見到他這樣。」

  「奇怪，是信里有什麼內容被我們忽略了嗎？」褚昭然用手摸索著面具的紋理，嘀咕道。

  慕雲琅見她似乎想要深究，開口幫她想辦法，「要不，明天我去試探問問他？」

  「不要。」褚昭然乾脆地拒絕，「你去問他，這事就更牽扯不清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算了。橫豎，我們的目的只是幫我父親洗刷冤屈，其他的事不知道便不知道吧。「

  聽她這麼說，慕雲琅不再堅持，點頭表示同意。

  「這接下來，就看三皇子那邊安排了。我出來多日，也該回去了。也省的你每日提心弔膽擔心我的安危了。」褚昭然站起身，看著慕雲琅道。

  慕雲琅不自在地撓了撓頭，「其實，我剛剛想過了，你說的對，我不該把什麼事情都大包大攬，我該相信，以你的能力，就算沒有我也能做得更好的。」

  嗯？褚昭然偏頭看著他，慕雲琅這反思的話不是她的本意啊！這孩子，理解偏了！

  她苦笑著搖頭，「慕雲琅，你可能想偏了，我今日說這些，並非是覺得你對我指手畫腳，想要讓你少管我一些。我是想讓你放輕鬆。」

  她墊腳摸了摸慕雲琅的頭頂，「你莫要把所有事情都壓在自己身上，雖然京城不像滎陽郡那樣沒有幾個人認識我，可我也沒有到這京城人人都認識的程度不是？只要小心些，我還是安全的。你不需要隨時繃著一根弦，這樣你太累了。「

  慕雲琅聞言，揪在一處的心神微松，臉上的表情終於舒展了，「我以為，你是不想叫我……」

  沒等他說完，褚昭然嗤了一聲，「在你心裡我就是怎麼卸磨殺驢不識好歹的人嗎？」

  看著含嗔薄怒的褚昭然，慕雲琅連連擺手，表示自己絕沒有這般想。

  褚昭然不答話，笑著看著他，見狀，慕雲琅心中一急，就要和她賭咒發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