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分期
2024-07-18 07:27:00
作者: 黑咖啡少糖
第二天,朱由榔來到中軍大帳,召集幾個主帥級將領商議種地的問題。
「晉王,聽說你打算在永昌搞軍屯?」朱由榔開門見山地問道。
「正有此意,莫非陛下有其他想法?」
李定國對皇帝最近的活躍感到很驚訝,同時也對天子事事都找自己商量,不搞君臣隔閡的態度感到欣慰。
如果天子早能如此振作,全軍肯定會更加團結、勇敢,局勢也不會窘迫至此。
儘管如此,李定國仍然對天子的質疑有些不以為然。
在他看來,雖然明軍剛打了一個大勝仗,但總體局面還是很困難,尤其糧草供應壓力很大。
搞軍屯種地,無疑是解決糧草問題最直接的辦法,所以他覺得恢復軍屯是理所應當的。
朱由榔覺得軍屯這種模式並不是很好,只能解決有無的問題,並不是最佳方案。
所謂軍屯,就是軍隊直接管理屯田並拿走全部產出,只給種地人留下勉強能夠維持生命的口糧,是很落後的生產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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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看來,軍屯的屯丁和農奴沒什麼區別,甚至待遇還要更差。
畢竟農奴不用遵守軍隊紀律,而屯丁不但要接受軍隊管理,打仗的時候可能還要上戰場拼命。
「軍屯的生產效率可能不是很高,」朱由榔坦言道,「就算剛開始還過得去,時間久了,也會變得越來越差。」
李定國和白文選以前也搞過軍屯,對此深有感觸。
一開始屯丁們畏懼懲罰,幹活都比較賣力,軍屯的產出還算可觀。
但隨著時間推移,屯丁們會慢慢變得麻木,開始想方設法去偷懶,產出也變得越來越少。
比如負責砍柴的,如果不緊盯著每天就上山一次,隨便帶回來一點交差,寧可躺在山裡偷懶也不肯幹活;再比如負責灌溉的,有人在邊上監視的時候幹活,不監視的時候一樣躺在田埂上偷懶。
管理屯丁的軍官的解決辦法基本都一樣,就是制定更嚴厲的懲罰措施,派更多親信去巡查監督,拿鞭子來抽那些幹活不賣力的人。
然後屯丁們會想出更巧妙的方法來避過監督,比如挑水只挑半桶。如果規定必須挑滿桶,他們會做一個小一些的桶。
最後,這種對抗就變成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遊戲。
「即使這樣,軍屯的產出,總比向民田收稅要多一些,」白文選道。
朱由榔點點頭,對白文選的說法表示同意,不過他打算換一個思路解決問題。
「現在永昌有很多皇莊和衛所屯田,這些田產……理論上都是朕的財產,沒錯吧?」他忽然換了個話題問道。
「這個……皇莊確實是陛下私產,至於衛所軍屯……應該……應該是屬於朝廷的,而不是陛下私有,」白文選支支吾吾道。
李定國和白文選互相看了一眼,不明白朱由榔所問是何用意。
難道陛下想獨占這些田地?
他們都在心裡想著,如果天子提出這個無理要求,自己無論如何也要拒絕。
如果陛下缺錢,可以給宮中增加一些錢糧用度,雙倍也不是不可以。
局勢敗壞至此,如果天子在這種時候不顧戰士死活,把整個州府的官田都拿走,那就實在太過份了。
朱由榔並沒有著急解釋,笑著繼續問道:「朝廷的田地,也理應由朕來處置,對不對?」
白、李二人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反駁,但點頭同意,那也是萬萬不行的。
朱由榔又再度追問:「所以朕將這些田地賣給百姓,也是完全合理合法的,對不對?」
「百姓哪來的錢買地?他們現在連一個銅板都沒有,每天吃飯都是我們提供的,」白文選感覺終於找到了突破口,立即反駁道。
朱由榔昨天和沐天波討論過後,就一直在完善自己的方案。
他總結後世的教訓,首先否決了大鍋飯模式。軍屯就是大鍋飯,甚至比後世的大鍋飯還要差些。
屯丁們干多干少都一樣,甚至連按工作時長計算報酬,這個最基本的分配標準都沒有。所以屯丁們根本沒有勞動的積極性。
其次,繼續走衛所模式也不行。
在明朝衛所制度中,軍戶受到上級軍官管轄節制。軍官派手下的軍戶種哪塊地,幹什麼活,軍戶沒有拒絕的權利,只能無條件接受。
在軍官剝削下,軍戶普遍生活得很苦。年景不好的話甚至典妻賣女維持生計,或者選擇逃跑。那些百戶、千戶們還勾結地主豪強,霸占原屬於朝廷的田地。
長此以往,衛所軍戶越來越少,產出越來越低。到了崇禎朝,理論上擁有大量屯田的衛所,竟連最基礎的衛所兵都養不活,還要靠朝廷輸血才能維持運轉。
只要上位者通吃,勞作者無所得的分配模式不改變,再多監管都不會有用處。
想在有限的土地上種出更多糧食,只能走分田到戶的道路。
考慮到要打仗,軍隊對糧食需求巨大,朱由榔在後世經驗的基礎上繼續改良,得出賣田到戶的最終方案。
「我們可以接受分期付款。」
朱由榔在桌上拿起筆墨,一邊列數據,一邊給兩人詳細講解。
永昌府現有七八萬畝各類皇莊、屯田,還有幾萬畝無主民田——田主大概都已經被清軍殺掉或擄走了。
朱由榔打算將這些田地全部出售,價格為田地的四年產出,分十年分期收取。
也就是說,買地的人家每年要拿出四成產出作為分期購地款。加上一成稅賦,總計應向朝廷繳納五成產出。
永昌府的氣候很好,適合種植水稻。田地如果能得到精心照料,畝產很高。
如無意外,民田的畝產在二石五斗左右,支付給朝廷的部分就是一石兩斗半。
軍屯普遍每畝產出只有一石六、七斗,除去屯丁的消耗,兩者已經差不多了。
而且田產變成私有後,田主會想盡辦法提高產出,以保證自己剩下更多餘糧。官府不需要整天派人去監督,省下的人力還可以干別的事。
從老百姓的角度看,這樁買賣也很划算。
一般佃農向地主租地,田租也要達到產出的五成,甚至更多。
一樣的支出,租地來種,田地永遠都是別人的;買地來種,十年後田地是自己的。
有了自己的地,從此不用再看地主老爺的臉色,也不用把新過門的妻子送給地主履行初夜權。
同樣是上繳五成產出,其間差距不可以道里計。
只要沒有徭役額外盤剝,五成收穫足以讓普通人家手裡略有餘糧,偶爾還能吃上一頓飽飯。這樣一兩年下來,永昌府就能得到迅速恢復,戰爭潛力也會大增。
分期買地的概念非常超前,李定國和白文選聽得目瞪口呆。
良久,白文選小心翼翼地問道:「那麼十年後呢?十年後朝廷的收益又只剩一成了。」
這個問題朱由榔早就想過,覺得這個擔憂不值一提。
「十年時間,難道還不夠我們打敗清廷嗎?只要我們能收復更多州府,就可以賣更多的皇莊屯田,養更多的軍隊,製造更先進的武器裝備。
當有一天無地可賣,就是韃子滾出中原之時了。」
朱由榔的大方慷慨讓所有人語塞,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
整個大明的皇田都是老朱家私產,屯田、官田也是朝廷所有。既然皇帝都不心疼,願意賣掉以換軍費,別人有什麼理由反對呢?
李定國思慮再三,提出一個新問題:
永昌府倖存的百姓大多是老幼婦孺,每家每戶都缺少青壯勞力,並不能照顧很多田地。按每戶種五畝地來算,總計只能種五萬畝。再多,就會影響畝產。
「我們不是還有俘虜嗎?」朱由榔提醒道,「這些可都是上好的勞動力。」
「陛下的意思,連俘虜也可以買?」
白文選又瞪大了眼睛,「他們都是韃子的走狗,不殺光已經很客氣了。再給他們分地的話,恐怕士兵們都不會同意的。」
「是賣地,不是分地。」
朱由榔特意再強調一遍,這是一種交易,而不是朝廷的恩賜。
「他們都是背叛朝廷,背叛國家的人,需要接受懲罰,當然不能輕易允許俘虜買地。他們要為自己所犯下的罪負責,接受正義的審判。只有贖清罪過,他們才能重新成為大明的良民。」
他給俘虜們設計了三種刑罰,分別為兩年徒刑,五年徒刑和無期徒刑。服刑人員必須要接受勞動改造,方可洗刷罪名。
輔兵一般判刑兩年,改造任務主要就是種地。
在改造期間,七成產出歸朝廷所有。如果表現良好,刑期滿後他們可以和其他百姓一樣,購買之前照料的土地。
不肯加入明軍的戰兵、親兵等,一般判刑五年或無期。
這些人長期以打仗為業,對舊主忠心耿耿,不適宜分散在各村落種地,只能在軍隊的眼皮子底下幹活。
他們的改造任務將會是修築防禦工事、興修水利、開山挖礦等重體力活。
有組織的強制勞動能消耗大量精力,這樣他們才會老老實實,不至於翻出浪花來。
在這個規矩下,幾百真韃俘虜被發配到永平挖礦。在烏漆墨黑的礦道里為大明奉獻終身,就是野蠻入侵者最好的下場。
朱由榔還提出立功減刑,刑滿釋放的概念。
如果罪犯表現良好,可以給他們逐步減少刑期,或分配到其他地方干一些更輕鬆的活。
「只要他們完成了勞動改造,就洗刷了自己的罪過,可以重新成為大明的子民。」
總而言之,就是通過有條件的寬恕,把俘虜收為己用,而不是輕率地殺死。
在明朝很多人的心中,為敵軍效力是不可赦免的罪過,連被抓壯丁強征入伍的老百姓,也是通敵賣國。
因此,很多明軍在不得已投降後,都會為清廷出死力。
他們覺得反正自己已成民族罪人,只有為新主子打出個新王朝,他們才能成為新的開國功臣,才能重新做人。
朱由榔認為這種觀念很不科學,會大大增強清軍的戰鬥意志,提升明軍反攻的難度。
只有提供一個洗刷罪行的途徑,才會有更多清兵願意當俘虜,把他們團結到自己陣營中來。
「希望很重要,沒有希望的人會沉淪墮落,而有希望的人會變得勤勞和勇敢,」朱由榔總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