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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一章 四仙落荊棘嶺設難

2024-07-18 06:47:03 作者: 魚生太長

  國王又問:「龍婆能人言語否?」

  豬八戒道:「乃是龍王之妻,生了許多龍子龍孫,豈不知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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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王道:「既知人言,快早說前後做賊之事。」

  龍婆道:「偷佛寶,我全不知,都是我那夫君龍鬼與那駙馬九頭蟲,知你塔上之光乃是佛家舍利子,三年前下了血雨,乘機盜去。」又問:「靈芝草是怎麼偷的?」

  龍婆道:「只是我小女萬聖宮主私入大羅天上靈霄殿前,偷的王母娘娘九葉靈芝草。那舍利子得這草的仙氣溫養著,千年不壞,萬載生光,去地下,或田中,掃一掃即有萬道霞光,千條瑞氣。如今被你奪來,弄得我夫死子絕,婿喪女亡,千萬饒了我的命罷!」

  豬八戒道:「正不饒你哩!」

  孫悟空道:「家無全犯,我便饒你,只便要你長遠替我看塔。」

  龍婆道:「好死不如惡活。但留我命,憑你教做甚麼。」

  孫悟空叫取鐵索來,當駕官即取鐵索一條,把龍婆琵琶骨穿了,教沙僧:「請國王來看我們安塔去。」

  那國王即忙排駕,遂同唐三藏攜手出朝,並文武多官,隨至金光寺上塔。將舍利子安在第十三層塔頂寶瓶中間,把龍婆鎖在塔心柱上,念動真言,喚出本國土地、城隍與本寺伽藍,每三日送飲食一餐,與這龍婆度口,少有差訛,即行處斬,眾神暗中領諾。

  孫悟空卻將芝草把十三層塔層層掃過,安在瓶內,溫養舍利子。

  這才是整舊如新,霞光萬道,瑞氣千條,依然八方共睹,四國同瞻。

  下了塔門,國王就謝道:「不是老佛與三位菩薩到此,怎生得明此事也!」

  孫悟空道:「陛下,金光二字不好,不是久住之物:金乃流動之物,光乃熌灼之氣。貧僧為你勞碌這場,將此寺改作伏龍寺,教你永遠常存。」

  那國王即命換了字號,懸上新匾,乃是「敕建護國伏龍寺」。一壁廂安排御宴,一壁廂召丹青寫下四眾生形,五鳳樓注了名號。

  國王擺鑾駕,送唐僧師徒,賜金玉酬答,師徒們堅辭,一毫不受。

  國王無奈只命當駕官照依四位常穿的衣服,各做兩套,鞋襪各做兩雙,絛環各做兩條,外備乾糧烘炒,倒換了通關文牒,大排鑾駕,並文武多官,滿城百姓,伏龍寺僧人,大吹大打,送四眾出城。約有二十里,先辭了國王。眾人又送二十里辭回。伏龍寺僧人送有五六十里不回,有的要同上西天,有的要修行伏侍。

  孫悟空見都不肯回去,遂弄個手段,把毫毛拔了三四十根,吹口仙氣,叫「變!」都變作斑斕猛虎,攔住前路,哮吼踴躍。

  眾僧方懼,不敢前進,孫悟空等人才策馬而去。少時間,去得遠了,眾僧人放聲大哭,都喊:「有恩有義的老爺!我等無緣,不肯度我們也!」

  且不說眾僧啼哭,卻說師徒四眾,走上大路,卻才收回毫毛,一直西去。正是時序易遷,又早冬殘春至,不暖不寒,正好逍遙行路。忽見一條長嶺,嶺頂上是路。

  唐三藏勒馬觀看,那嶺上荊棘丫叉,薜蘿牽繞,雖是有道路的痕跡,左右卻都是荊刺棘針。

  唐僧叫:「徒弟,這路怎生走得?」

  豬八戒道:「怎麼走不得?」

  唐三藏又道:「徒弟啊,路痕在下,荊棘在上,只除是蛇蟲伏地而游,方可去了。若你們走,腰也難伸,教我如何乘馬?」

  豬八戒道:「不打緊,等我使出鈀柴手來,把釘鈀分開荊棘,莫說乘馬,就抬轎也包你過去。」

  唐三藏道:「你雖有力,長遠難熬,卻不知有多少遠近,怎生費得這許多精神!」

  孫悟空只道:「不須商量,等我去看看。」

  將身一縱,跳在半空看時,一望無際。真是匝地遠天,凝煙帶雨。夾道柔茵亂,漫山翠蓋張。密密搓搓初發葉,攀攀扯扯正芬芳。遙望不知何所盡,近觀一似綠雲茫。蒙蒙茸茸,鬱鬱蒼蒼。風聲飄索索,日影映煌煌。那中間有松有柏還有竹,多梅多柳更多桑。薜蘿纏古樹,藤葛繞垂楊。盤團似架,聯絡如床。有處花開真布錦,無端卉發遠生香。為人誰不遭荊棘,那見西方荊棘長!

  孫悟空看罷多時,將雲頭按下道:「和尚,這去處遠哩!」

  唐三藏問:「有多少遠?」

  孫悟空道:「一望無際,似有千里之遙。」

  唐三藏大驚道:「怎生是好?」

  沙僧笑道:「師父莫愁,我們也學燒荒的,放上一把火,燒絕了荊棘過去。」

  豬八戒道:「莫亂談!燒荒的須在十來月,草衰木枯,方好引火。如今正是蕃盛之時,怎麼燒得!」

  孫悟空道:「就是燒得,也怕有人。」

  唐三藏道:「這般怎生得度?」

  豬八戒笑道:「要得度,還依我。」

  卻見豬八戒,捻個訣,念個咒語,把腰躬一躬,叫「長!」就長了有二十丈高下的身軀,把釘鈀幌一幌,教「變!」就變了有三十丈長短的鈀柄,拽開步,雙手使鈀,將荊棘左右摟開:「請師父跟我來也!」

  唐三藏見了甚喜,即策馬緊隨。後面沙僧挑著行李,孫悟空只在後面施施然跟隨。

  這一日未曾住手,行有百十里,將次天晚,見有一塊空闊之處,當路上有一通石碣,上有三個大字,乃「荊棘嶺」;下有兩行十四個小字,乃「荊棘蓬攀八百里,古來有路少人行」。

  豬八戒見了笑道:「等我老豬與他添上兩句:自今八戒能開破,直透西方路盡平!」

  唐三藏欣然下馬道:「徒弟啊,累了你也!我們就在此住過了今宵,待明日天光再走。」

  豬八戒道:「師父莫住,趁此天色晴明,我等有興,連夜摟開路走他娘!」

  那唐三藏只得相從。

  豬八戒上前努力,師徒們人不住手,馬不停蹄,又行了一日一夜,卻又天色晚矣。

  那前面蓬蓬結結,又聞得風敲竹韻,颯颯松聲。卻好又有一段空地,中間乃是一座古廟,廟門之外,有松柏凝青,桃梅鬥麗。

  唐三藏下馬,與三個徒弟同看,只見岩前古廟枕寒流,落目荒煙鎖廢丘。白鶴叢中深歲月,綠蕪台下自春秋。

  竹搖青珮疑聞語,鳥弄餘音似訴愁。雞犬不通人跡少,閒花野蔓繞牆頭。

  孫悟空看了道:「此地少吉多凶,不宜久坐。」

  沙僧道:「大聖差疑了,似這杳無人煙之處,又無個怪獸妖禽,怕他怎的?」

  說不了,忽見一陣陰風,廟門後,轉出一個老者,頭戴角巾,身穿淡服,手持拐杖,足踏芒鞋,後跟著一個青臉獠牙、紅須赤身鬼使,頭頂著一盤麵餅,跪下道:「大聖,小神乃荊棘嶺土地,知大聖到此,無以接待,特備蒸餅一盤,奉上老師父,各請一餐。此地八百里,更無人家,聊吃些兒充飢。」

  豬八戒歡喜,上前舒手,就欲取餅。

  不過孫悟空端詳已久,喝一聲:「且住!這廝不是好人!休得無禮!你是甚麼土地,來誑老孫!看棍!」

  那老者見他打來,將身一轉,化作一陣陰風,呼的一聲,把個長老攝將起去,飄飄蕩蕩,不知攝去何所。

  慌得那豬八戒沒跟尋處,沙僧失色,白馬亦只自驚吟。

  孫悟空連馬四口,恍恍忽忽,遠望高張,並無一毫下落,前後找尋不題。

  卻說那老者指揮鬼使,把長老抬到一座煙霞石屋之前,輕輕放下,與他攜手相攙道:「和尚休怕,我等不是歹人,乃荊棘嶺十八公是也。因風清月霽之宵,特請你來會友談詩,消遣情懷故耳。」

  唐三藏卻才定性,睜眼仔細觀看,只見此處漠漠煙雲去所,清清仙境人家。正好潔身修煉,堪宜種竹栽花。每見翠岩來鶴,時聞青沼鳴蛙。更賽天台丹灶,仍期華岳明霞。說甚耕雲釣月,此間隱逸堪夸。坐久幽懷如海,朦朧月上窗紗。

  唐三藏正自點看,漸覺月明星朗,只聽得人語相談,都道:「十八公請得那和尚來也。」

  唐三藏抬頭觀看,乃是三個老者:前一個霜姿丰采,第二個綠鬢婆娑,第三個虛心黛色。各各面貌、衣服俱不相同,都來與唐三藏作禮。

  唐三藏還了禮道:「弟子有何德行,敢勞列位仙翁下愛?」

  十八公笑道:「一向聞知金蟬子有道,等待多時,今幸一遇。如果不吝珠玉,寬坐敘懷,足見禪機真派。」

  唐三藏躬身道:「敢問仙翁尊號?」

  十八公道:「霜姿者號孤直公,綠鬢者號凌空子,虛心者號拂雲叟,老拙號曰勁節。」

  唐三藏道:「四翁尊壽幾何?」

  孤直公道:「我歲今經千歲古,撐天葉茂四時春。香枝鬱郁龍蛇狀,碎影重重霜雪身。自幼堅剛能耐老,從今正直喜修真。烏棲鳳宿非凡輩,落落森森遠俗塵。」

  凌空子笑道:「吾年千載傲風霜,高幹靈枝力自剛。夜靜有聲如雨滴,秋晴蔭影似雲張。盤根已得長生訣,受命尤宜不老方,留鶴化龍非俗輩,蒼蒼爽爽近仙鄉。」

  拂雲叟笑道:「歲寒虛度有千秋,老景瀟然清更幽。不雜囂塵終冷淡,飽經霜雪自風流。七賢作侶同談道,六逸為朋共唱酬。戛玉敲金非瑣瑣,天然情性與仙遊。」

  勁節十八公笑道:「我亦千年約有餘,蒼然貞秀自如如。堪憐雨露生成力,借得乾坤造化機。萬壑風煙惟我盛,四時灑落讓吾疏。蓋張翠影留仙客,博弈調琴講道書。」

  唐三藏稱謝道:「四位仙翁,俱享高壽,但勁節翁又千歲余矣。高年得道,丰采清奇,得非漢時之四皓乎?」

  四老道:「承過獎!承過獎!吾等非四皓,乃深山之四操也。敢問和尚,妙齡幾何?」

  唐三藏合掌躬身答曰:「四十年前出母胎,未產之時命已災。逃生落水隨波滾,幸遇金山脫本骸。養性看經無懈怠,誠心拜佛敢俄捱?今蒙皇上差西去,路遇仙翁下愛來。」

  四老俱稱道:「和尚輪迴轉世如今已是第十次,自出娘胎,即從佛教,果然是從小修行,真中正有道之上僧也。我等幸接台顏,敢求大教,望以禪法指教一二,足慰生平。」

  唐三藏聞言,慨然不懼,即對眾言曰:「禪者靜也,法者度也。靜中之度,非悟不成。悟者,洗心滌慮,脫俗離塵是也。夫人身難得,中土難生,正法難遇:全此三者,幸莫大焉。至德妙道,渺漠希夷,六根六識,遂可掃除。菩提者,不死不生,無餘無欠,空色包羅,聖凡俱遣。訪真了元始鉗錘,悟實了牟尼手段。發揮象罔,踏碎涅槃。必須覺中覺了悟中悟,一點靈光全保護。放開烈焰照婆娑,法界縱橫獨顯露。至幽微,更守固,玄關口說誰人度?我本元修大覺禪,有緣有志方記悟。」

  這荊棘嶺四仙本就是金鰲島外門弟子,因無緣大道,故而門中許他們修功德而成正仙,是以四人在此歷劫。

  這唐三藏師徒幾人,這四仙也是了解,故而不懼,只以佛道論,無邊喜悅,一個個稽首皈依,躬身拜謝道:「和尚乃禪機之悟本也!」

  拂雲叟道:「禪雖靜,法雖度,須要性定心誠,縱為大覺真仙,終坐無生之道。我等之玄,又大不同也。」

  唐三藏云:「道乃非常,體用合一,如何不同?」

  拂雲叟笑云:「我等生來堅實,體用比爾不同。感天地以生身,蒙雨露而滋色。笑傲風霜,消磨日月。一葉不凋,千枝節操。似這話不叩沖虛,你執持梵語。道也者,本安中國,反來求證西方。空費了草鞋,不知尋個甚麼?石獅子剜了心肝,野狐涎灌徹骨髓。忘本參禪,妄求佛果,都似我荊棘嶺葛藤謎語,蘿苽渾言。此般君子,怎生接引?這等規模,如何印授?必須要檢點見前面目,靜中自有生涯。沒底竹籃汲水,無根鐵樹生花。靈寶峰頭牢著腳,歸來雅會上龍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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