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四章 六耳難勝大力王，八戒來相助

  老龍道：「你是那裡來的野蟹？怎麼敢上廳堂，在尊客之前，橫行亂走？快早供來，免汝死罪！」

  好個六耳獼猴，假捏虛言，對眾供道：「生自湖中為活，傍崖作窟權居。蓋因日久得身舒，官受橫行介士。踏草拖泥落索，從來未習行儀。不知法度冒王威，伏望尊慈恕罪！」

  座上眾精聞言，都拱身對老龍作禮道：「蟹介士初入瑤宮，不知王禮，望尊公饒他去罷。」

  老龍稱謝了。眾精即教：「放了那廝，且記打，外面伺候。」

  

  六耳獼猴應了一聲，往外逃命，徑至牌樓之下，心中暗想道：「這牛魔王在此貪杯，那裡等得他散？就是散了，也不肯借扇與我。不如偷了他的金睛獸，變做牛魔王，去哄那羅剎女，騙他扇子，送我師父過山為妙。」

  好六耳獼猴，即現本象，將金睛獸解了韁繩，撲一把跨上雕鞍，徑直騎出水底。到於潭外，將身變作牛魔王模樣，打著獸，縱著雲，不多時，已至翠雲山芭蕉洞口，叫聲「開門！」那洞門裡有兩個女童，聞得聲音開了門，看見是牛魔王嘴臉，即入報：「奶奶，爺爺來家了。」

  那羅剎女聽言，忙整雲鬟，急移蓮步，出門迎接。這六耳獼猴下雕鞍，牽進金睛獸；弄大膽，誆騙女佳人。羅剎女肉眼，認他不出，即攜手而入。著丫鬟設座看茶，一家子見是主公，無不敬謹。須臾間，敘及寒溫。

  「六耳獼猴道：「夫人久闊。」

  羅剎道：「大王萬福。」又云：「大王寵幸新婚，拋撇奴家，今日是那陣風兒吹你來的？」

  六耳獼猴笑道：「非敢拋撇，只因玉面公主招後，家事繁冗，朋友多顧，是以稽留在外，卻也又治得一個家當了。」又道：「近聞悟空那廝保唐僧，將近火焰山界，恐他來問你借扇子。我恨那廝害子之仇未報，但來時，可差人報我，等我拿他，分屍萬段，以雪我夫妻之恨。」

  羅剎女聞言，滴淚告道：「大王，常言說，男兒無婦財無主，女子無夫身無主。我的性命，險些兒不著這猢猻害了！」

  六耳獼猴聽得，故意發怒罵道：「那潑猴幾時過去了？」

  羅剎女道：「還未去，昨日到我這裡借扇子，我因他害孩兒之故，披掛了輪寶劍出門，就砍那猢猻。他忍著疼，叫我做嫂嫂，說大王曾與他結義。」

  六耳獼猴道：「是五百年前曾拜為七兄弟。」

  羅剎女道：「被我罵也不敢回言，砍也不敢動手，後被我一扇子扇去；不知在那裡尋得個定風法兒，今早又在門外叫喚。是我又使扇扇，莫想得動。急輪劍砍時，他就不讓我了。我怕他棒重，就走入洞裡，緊關上門。不知他又從何處，鑽在我肚腹之內，險被他害了性命！是我叫他幾聲叔叔，將扇與他去也。」

  六耳獼猴又假意捶胸道：「可惜可惜！夫人錯了，怎麼就把這寶貝與那猢猻？惱殺我也！」

  羅剎女笑道：「大王息怒。與他的是假扇，但哄他去了。」

  六耳獼猴問：「真扇在於何處？」

  羅剎女道：「放心放心！我收著哩。」

  說罷羅剎女叫丫鬟整酒接風賀喜，遂擎杯奉上道：「大王，燕爾新婚，千萬莫忘結髮，且吃一杯鄉中之水。」

  六耳獼猴不敢不接，只得笑吟吟，舉觴在手道：「夫人先飽，我因圖治外產，久別夫人，早晚蒙護守家門，權為酬謝。」

  羅剎女復接杯斟起，遞與大王道：「自古道，妻者齊也，夫乃養身之父，講甚麼謝。」

  兩人謙謙講講，方才坐下巡酒。六耳獼猴不敢破葷，只吃幾個果子，與他言言語語。

  酒至數巡，羅剎女覺有半酣，色情微動，就和孫六耳獼猴挨挨擦擦，搭搭拈拈，攜著手，俏語溫存，並著肩，低聲俯就，將一杯酒，你喝一口，我喝一口，卻又哺果，六耳獼猴假意虛情，相陪相笑，沒奈何，也與他相倚相偎。果然是釣詩鉤，掃愁帚，破除萬事無過酒，男兒立節放襟懷，女子忘情開笑口。面赤似夭桃，身搖如嫩柳。絮絮叨叨話語多，捻捻掐掐風情有。時見掠雲鬟，又見輪尖手。幾番常把腳兒蹺，數次每將衣袖抖。粉項自然低，蠻腰漸覺扭。醉來真箇玉山頹，餳眼摩娑幾弄醜。

  六耳獼猴見她這等酣然，暗自留心，挑鬥道：「夫人，真扇子你收在那裡？早晚仔細。但恐六耳獼猴變化多端，卻又來騙去。」

  羅剎女笑嘻嘻的，口中吐出，只有一個杏葉兒大小，遞與六耳獼猴道：「這個不是寶貝？」

  六耳獼猴接在手中，卻又不信，暗想著：「這些些兒，怎生扇得火滅？怕又是假的。」

  羅剎女見他看著寶貝沉思，忍不住上前，將粉面搵在六耳獼猴臉上，叫道：「親親，你收了寶貝吃酒罷，只管出神想甚麼哩？」

  六耳獼猴就趁腳兒蹺問他一句道：「這般小小之物，如何扇得八百里火焰？」

  羅剎女酒陶真性，無忌憚，就說出方法道：「大王，與你別了二載，你想是晝夜貪歡，被那玉面公主弄傷了神思，怎麼自家的寶貝事情，也都忘了？只將左手大指頭捻著那柄兒上第七縷紅絲，念一聲哃噓呵吸嘻吹呼，即長一丈二尺長短。這寶貝變化無窮！那怕他八萬里火焰，可一扇而消也。」

  六耳獼猴聞言，切切記在心上，卻把扇兒也噙在口裡，把臉抹一抹，現了本象，厲聲高叫道：「羅剎女！你看看我可是你親老公！就把我纏了這許多醜勾當！不羞！不羞！」

  那女子一見是六耳獼猴，慌得推倒桌席，跌落塵埃，羞愧無比，只叫「氣殺我也！氣殺我也！」

  這六耳獼猴，不管他死活，捽脫手，拽大步，徑出了芭蕉洞，正是無心貪美色，得意笑顏回，將身一縱，踏祥雲，跳上高山，將扇子吐出來，演演方法。將左手大指頭捻著那柄上第七縷紅絲，念了一聲哃噓呵吸嘻吹呼，果然長了有一丈二尺長短。拿在手中，仔細看了又看，比前番假的果是不同，只見祥光幌幌，瑞氣紛紛，上有三十六縷紅絲，穿經度絡，表里相聯。

  原來六耳獼猴只討了個長的方法，不曾討他個小的口訣，左右只是那等長短。沒奈何，只得搴在肩上，找舊路而回不題。

  卻說那牛魔王在碧波潭底與眾精散了筵席，出得門來，不見了辟水金睛獸。

  老龍王聚眾精問道：「是誰偷放牛爺的金睛獸也？」

  眾精跪下道：「沒人敢偷，我等俱在筵前供酒捧盤，供唱奏樂，更無一人在前。」

  老龍道：「家樂兒斷乎不敢，可曾有甚生人進來？」

  龍子龍孫道：「適才安座之時，有個蟹精到此，那個便是生人。」

  牛魔王聞說，頓然省悟道：「不消講了！早間賢友著人邀我時，有個孫悟空保唐僧取經，路遇火焰山難過，曾問我求借芭蕉扇。我不曾與他，他和我賭鬥一場，未分勝負，我卻丟了他，徑赴盛會。那猴子千般伶俐，萬樣機關，斷乎是那廝變作蟹精，來此打探消息，偷了我獸，去山妻處騙了那一把芭蕉扇兒也！」

  眾精見說，一個個膽戰心驚，問道：「可是那大鬧天宮的孫悟空麼？」

  牛魔王道：「正是。列公若在西天路上，有不是處，切要躲避他些兒。」

  老龍道：「似這般說，大王的駿騎，卻如之何？」

  牛魔王笑道：「不妨，不妨，列公各散，等我趕他去來。」

  遂而分開水路，跳出潭底，駕黃雲，徑至翠雲山芭蕉洞，只聽得羅剎女跌腳捶胸，大呼小叫，推開門，又見辟水金睛獸拴在下邊，牛魔王高叫：「夫人，孫悟空那廂去了？」

  眾女童看見牛魔，一齊跪下道：「」爺爺來了？」

  羅剎女扯住牛魔王，磕頭撞腦，口裡罵道：「潑老天殺的！怎樣這般不謹慎，著那猢猻偷了金睛獸，變作你的模樣，到此騙我！」

  牛魔王切齒道：「猢猻那廂去了？」

  羅剎女捶著胸膛罵道：「那潑猴賺了我的寶貝，現出原身走了！氣殺我也！」

  牛魔王道：「夫人保重，勿得心焦，等我趕上猢猻，奪了寶貝，剝了他皮，鏗碎他骨，擺出他的心肝，與你出氣！」叫：「拿兵器來！」

  女童道：「爺爺的兵器，不在這裡。」

  牛魔王道：「拿你奶奶的兵器來罷！」

  侍婢將兩把青鋒寶劍捧出，牛魔王脫了那赴宴的鴉青絨襖，束一束貼身的小衣，雙手綽劍，走出芭蕉洞，徑奔火焰山上趕來。

  牛魔王趕上孫大聖，只見他肩膊上掮著那柄芭蕉扇，怡顏悅色而行。

  牛魔王大驚道：「猢猻原來把運用的方法兒也叨餂得來了。我若當面問他索取，他定然不與。倘若扇我一扇，要去十萬八千里遠，卻不遂了他意？我聞得唐僧在那大路上等候。他二徒弟豬精，三徒弟沙流精，我當年做妖怪時，也曾會他，且變作豬精的模樣，返騙他一場。料猢猻以得意為喜，必不詳細提防。」

  牛魔王本事不在孫悟空之下，他也有七十二變，武藝也與大聖一般，只是身子狼犺些，欠鑽疾，不活達些；把寶劍藏了，念個咒語，搖身一變，即變作豬八戒一般嘴臉，抄下路，當面迎著六耳獼猴，叫道：「師兄，我來也！」

  這六耳獼猴非是那孫悟空卻無火眼金睛，一見豬八戒暗道苦力來了，頓生歡喜，古人云，得勝的貓兒歡似虎也，只倚著強能，更不察來人的意思，見是個八戒的模樣，便就叫道：「兄弟，你往那裡去？」

  牛魔王綽著經兒道：「師父見你許久不回，恐牛魔王手段大，你斗他不過，難得他的寶貝，教我來迎你的。」

  六耳獼猴笑道：「不必費心，我已得了手了。」

  牛魔王又問道：「你怎麼得的？」

  六耳獼猴道：「那老牛與我戰經百十合，不分勝負。結果有人宴請，他就撇了我，去那亂石山碧波潭底，與一夥蛟精龍精飲酒。是我暗跟他去，變作個螃蟹，偷了他所騎的辟水金睛獸，變了老牛的模樣，徑至芭蕉洞哄那羅剎女。那女子與老孫結了一場干夫妻，是老孫設法騙將來的。」

  牛魔王道：「卻是生受了，哥哥勞碌太甚，可把扇子我拿。」

  六耳獼猴那知這豬八戒真假，也慮不及此，遂將扇子遞與他。

  原來那牛魔王，他知那扇子收放的根本，接過手，不知捻個甚麼訣兒，依然小似一片杏葉，現出本象，開言罵道：「潑猢猻！認得我麼？」

  六耳獼猴見了，心中自悔道：「是我的不是了！」恨了一聲，跌足高呼道：「咦！逐年家打雁，今卻被小雁兒鵮了眼睛。」

  狠得他爆躁如雷，掣鐵棒，劈頭便打，那牛魔王就使扇子搧他一下，不知那大聖先前變蟭蟟蟲入羅剎女腹中之時，將定風丹噙在口裡，不覺的咽下肚裡，所以五臟皆牢，皮骨皆固，憑他怎麼搧，再也搧他不動。

  牛魔王慌了，把寶貝丟入口中，雙手輪劍就砍。那兩個在那半空中這一場好殺，一個是混天神猴，一個混世潑牛王，只為芭蕉扇，相逢各騁強。粗心大聖將人騙，大膽牛王把扇誆。

  這一個，金箍棒起無情義；那一個，雙刃青鋒有智量。神猴施威噴彩霧，牛王放潑吐毫光。齊鬥勇，兩不良，咬牙銼齒氣昂昂。

  播土揚塵天地暗，飛砂走石鬼神藏。

  這個說：「你敢無知返騙我！」

  那個說：「我妻許你共相將！」

  言村語潑，性烈情剛。

  那個說：「你哄人妻女真該死！告到官司有罪殃！」

  伶俐的神猴王，凶頑的大力王，一心只要殺，更不待商量。棒打劍迎齊努力，有些松慢見閻王。

  且不說他兩個相鬥難分，卻表唐僧坐在途中，一則火氣蒸人，二來心焦口渴，對火焰山土地道：「敢問尊神，那牛魔王法力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