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章 真假悟空，多寶抉擇

  更不計較茶飯，愈加供養，又說：「這兩個孫悟空只怕斗出不好來，地覆天翻，作禍在那裡！」

  唐三藏見那老者當面是喜，背後是憂，即開言道：「老施主放心，莫生憂嘆。貧僧收伏了徒弟，去惡歸善，自然謝你。」

  那老者滿口回答道：「不敢！不敢！」

  沙僧道：「施主休講，師父可坐在這裡，等我和二哥去，一家扯一個來到你面前，你就念念那話兒，看那個害疼的就是真的，不疼的就是假的。」

  唐三藏道：「言之極是。」

  沙僧果起在半空道：「二位住了手，我同你到師父面前辨個真假去。」

  這大聖放了手，那孫悟空也放了手，沙僧攙住一個，叫道：「二哥，你也攙住一個。」

  果然攙住，落下雲頭，徑至草舍門外。唐三藏見了，就念《緊箍兒咒》，二人一齊叫苦道：「我們這等苦鬥，你還咒我怎的？莫念！莫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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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長老本心慈善，遂住了口不念，卻也不認得真假，他兩個掙脫手，依然又打。

  孫悟空道：「兄弟們，保著老和尚，等我與他打到閻王前折辨去也！」

  那孫悟空也如此說，二人拉拉扯扯，須臾又不見了。

  豬八戒道：「沙僧，你既到水簾洞，看見假八戒挑著行李，怎麼不搶將來？」

  沙僧道：「那妖精見我使寶杖打他假沙僧，他就亂圍上來要拿，是我顧性命走了。及告菩薩，與孫悟空復至洞口，他兩個打在空中，是我去掀翻他的石凳，打散他的小妖，只見一股瀑布泉水流，竟不知洞門開在何處，尋不著行李，所以空手回復師命也。」

  豬八戒道：「你原來不曉得。我前年請他去時，先在洞門外相見，後被我說泛了他，他就跳下，去洞裡換衣來時，我看見他將身往水裡一鑽，那一股瀑布水流，就是洞門。想必那怪將我們包袱收在那裡面也。」

  唐三藏道：「你既知此門，你可趁他都不在家，可先到他洞裡取出包袱，我們往西天去罷。他就來，我也不用他了。」

  豬八戒道：「我去。」

  沙僧說：「二哥，他那洞前有千數小猴，你一人恐弄他不過，反為不美。」

  豬八戒笑道：「不怕！不怕！」

  急出門，縱著雲霧，徑上花果山尋取行李不題。

  再說那孫悟空與那猴子二人又打嚷到陰山背後，唬得那滿山鬼戰戰兢兢，藏藏躲躲。

  有先跑的，撞入陰司門裡，報上森羅寶殿道：「大王，背陰山上，有兩個齊天大聖打得來也！」

  慌得那第一殿秦廣王傳報與二殿楚江王、三殿宋帝王、四殿卞城王，五殿閻羅王、六殿平等王、七殿泰山王、八殿都市王、九殿仵官王、十殿轉輪王。一殿轉一殿，霎時間，十王會齊，又著人飛報與地藏王，盡在森羅殿上，點聚陰兵，等擒真假。只聽得那強風滾滾，慘霧漫漫，二行者一翻一滾的，打至森羅殿下。

  陰君近前擋住道：「大聖有何事，鬧我幽冥？」

  孫悟空道：「我因保唐僧西天取經，路過西梁國，至一山，有強賊截劫那老和尚，是老孫打死幾個，老和尚怪我，把我逐回，我隨到南海菩薩處訴告，不知那妖精怎麼就綽著口氣，假變作我的模樣，在半路上打倒老和尚，搶奪了行李，師弟沙僧，向我本山取討包袱，這妖假立師名，要往西天取經。沙僧跑遁至南海見菩薩，我正在側，他備說原因，菩薩又命我同他至花果山觀看，果被這廝占了我巢穴。我與他爭辨到菩薩處，其實相貌、言語等俱一般，菩薩也難辨真假。又與這廝打上天堂，眾神亦果難辨，因見老和尚，老和尚念《緊箍咒》試驗，與我一般疼痛。故此鬧至幽冥，望陰君與我查看生死簿，見假行者是何出身，快早追他魂魄，免教二心沌亂。」

  那怪亦如此說一遍，陰君聞言，即喚管簿判官一一從頭查勘，更無個假行者之名，再看毛蟲文簿，那猴子一百三十條已是孫大聖幼年得道之時，大鬧陰司，消死名一筆勾之，自後來凡是猴屬，盡無名號。

  查勘畢當殿回報，陰君各執笏對行者說：「大聖，幽冥處既無名號可查，你還到陽間去折辨。」

  正說處，只聽得地藏王菩薩道：「且住！且住！等我著諦聽與你聽個真假。」

  原來那諦聽是地藏菩薩經案下伏的一個獸名。他若伏在地下，一霎時，將四大部洲山川社稷、洞天福地之間，蠃蟲鱗蟲毛蟲羽蟲昆蟲，天仙地仙神仙人仙鬼仙可以顧鑒善惡，察聽賢愚。那獸奉地藏鈞旨，就於森羅庭院之中，俯伏在地，須臾抬起頭來，對地藏道：「怪名雖有，但不可當面說破，又不能助力擒他。」

  地藏王菩薩道：「當面說出便怎麼？」

  諦聽道：「當面說出，恐妖精惡發，搔擾寶殿，致令陰府不安。」

  又問：「何為不能助力擒拿？」

  諦聽道：「妖精神通，與孫大聖無二。幽冥之神，能有多少法力？故此不能擒拿。」

  地藏王菩薩道：「似這般怎生祛除？」

  諦聽言：「佛法無邊。」

  地藏王菩薩早已省悟，即對二猴道：「你兩個形容如一，神通無二，若要辨明，須到雷音寺釋迦如來那裡，方得明白。」

  兩個一齊嚷道：「說的是！說的是！我和你西天佛祖之前折辨去！」

  那十殿陰君送出，謝了地藏王菩薩，回上翠雲宮，著鬼使閉了幽冥關隘不題。

  那孫悟空本不想去靈山見那如來，只因當初便是如來將他壓入五行山下，如今去多少還是有些不自在，況且剛才說出去靈山見如來之時，不知怎的孫悟空就感覺心頭一沉，卻有一股無力感湧上心頭。

  「你這假身，莫不是怕了？怎如此猶豫！！」那猴子看出孫悟空的猶豫，卻是不由激將道。

  孫悟空何許人也，生性就怕被人看不起，如今聽聞此言頓時怒不可遏，卻是道：「好好好！！你既如此想死，老孫便成全你！！走走走！！靈山見如來去！！」

  看這兩個猴子，飛雲奔霧，打上西天。

  他兩個在那半空里，扯扯拉拉，抓抓掗掗，且行且斗，直嚷至大西天靈鷲仙山雷音寶剎之外，早見那四大菩薩、八大金剛、五百阿羅、三千揭諦、比丘尼、比丘僧、優婆塞、優婆夷諸大聖眾，都到七寶蓮台之下，各聽如來說法。

  那多寶如來正講到，不有中有，不無中無。不色中色，不空中空。非有為有，非無為無。非色為色，非空為空。空即是空，色即是色。色無定色，色即是空。空無定空，空即是色。知空不空，知色不色。名為照了，始達妙音。

  概眾稽首皈依，流通誦讀之際，如來降天花普散繽紛，即離寶座，對大眾道：「汝等俱是一心，且看二心競鬥而來也。」

  眾佛陀，金剛，菩薩，舉目看之，果是兩個猴子，吆天喝地，打至雷音勝境。

  慌得那八大金剛上前擋住道：「汝等欲往那裡去？」

  孫悟空道：「妖精變作我的模樣，欲至寶蓮台下，煩如來為我辨個虛實也。」

  眾金剛抵擋不住，直嚷至台下，跪於佛祖之前拜告道：「弟子保護唐僧，來造寶山，求取真經，一路上煉魔縛怪，不知費了多少精神。前至中途，偶遇強徒劫擄，委是弟子二次打傷幾人，師父怪我趕回，不容同拜如來金身。弟子無奈，只得投奔南海，見觀音訴苦。不期這個妖精，假變弟子聲音相貌，將師父打倒，把行李搶去。師弟悟淨尋至我山，被這妖假捏巧言，說有真僧取經之故。悟淨脫身至南海，備說詳細。觀音知之，遂令弟子同悟淨再至我山。因此，兩人比並真假，打至南海，又打到天宮，又曾打見唐僧，打見冥府，俱莫能辨認。故此大膽輕造，千乞大開方便之門，廣垂慈憫之念，與弟子辨明邪正，庶好保護唐僧親拜金身，取經回東土，永揚大教。」

  大眾聽他兩張口一樣聲俱說一遍，眾亦莫辨，惟如來則通知之，正欲道破，忽見南下彩雲之間，來了觀音菩薩，參拜我佛。

  多寶如來合掌道：「觀音尊者，你看那兩個行者，誰是真假？」

  觀音菩薩道：「前日在弟子荒境，委不能辨。他又至天宮地府，亦俱難認，特來拜告如來，千萬與他辨明辨明。」

  多寶如來笑道：「汝等法力廣大，只能普閱周天之事，不能遍識周天之物，亦不能廣會周天之種類也。」

  觀音菩薩又請示周天種類，多寶如來才道：「周天之內有五仙，乃天地神人鬼；有五蟲，乃蠃鱗毛羽昆。這廝非天非地非神非人非鬼，亦非蠃非鱗非毛非羽非昆。又有四猴混世，不入十類之種。」

  觀音菩薩道：「敢問是那四猴？」

  多寶如來道：「第一是靈明石猴，通變化，識天時，知地利，移星換斗。第二是赤尻馬猴，曉陰陽，會人事，善出入，避死延生。第三是通臂猿猴，拿日月，縮千山，辨休咎，乾坤摩弄。第四是六耳獼猴，善聆音，能察理，知前後，萬物皆明。此四猴者，不入十類之種，不達兩間之名。我觀假悟空乃六耳獼猴也。此猴若立一處，能知千里外之事，凡人說話，亦能知之，故此善聆音，能察理，知前後，萬物皆明。與真悟空同象同音者，六耳獼猴也。」

  那獼猴聞得如來說出他的本象，膽戰心驚，急縱身，跳起來就走。

  多寶如來見他走時，即令大眾下手，早有四菩薩、八金剛、五百阿羅、三千揭諦、比丘僧、比丘尼、優婆塞、優婆夷、觀音、一齊圍繞。

  孫悟空也要上前，多寶如來道：「悟空休動手，待我與你擒他。」

  那獼猴毛骨悚然，料著難脫，即忙搖身一變，變作個蜜蜂兒，往上便飛。如來將金缽盂撇起去，正蓋著那蜂兒，落下來。

  大眾不知，以為走了，多寶如來笑云：「大眾休言，妖精未走，見在我這缽盂之下。」

  大眾一發上前，把缽盂揭起，果然見了本象，是一個六耳獼猴。

  那孫悟空忍不住，輪起鐵棒，劈頭就要打下。

  多寶如來不忍，道聲：「善哉！善哉！」

  孫悟空道：「如來不該慈憫他，他打傷我師父，搶奪我包袱，依律問他個得財傷人，白晝搶奪，也該個斬罪哩！」

  多寶如來道：「你自快去保護唐僧來此求經罷。」

  孫悟空叩頭謝道：「上告如來得知，那師父定是不要我，我此去，若不收留，卻不又勞一番神思！望如來方便，把松箍兒咒念一念，褪下這個金箍，交還如來，放我還俗去罷。」

  多寶如來道：「你休亂想，切莫放刁。我教觀音送你去，不怕他不收。好生保護他去，那時功成歸極樂，汝亦坐蓮台。」

  那觀音菩薩在旁聽說，即合掌謝了聖恩，領悟空，輒駕雲而去，隨後木叉行者、白鸚哥，一同趕上。不多時，到了中途草舍人家，沙和尚看見，急請師父拜門迎接。

  觀音菩薩道：「唐僧，前日打你的，乃假行者六耳獼猴也，幸如來知識，已被悟空打死。你今須是收留悟空，一路上魔障未消，須得他保護你，才得到靈山，見佛取經，再休嗔怪。」

  唐三藏叩頭道：「謹遵教旨。」

  正拜謝時，只聽得正東上狂風滾滾，眾目視之，乃豬八戒背著兩個包袱，駕風而至。

  豬八戒見了菩薩，倒身下拜道：「弟子前日別了師父至花果山水簾洞尋得包袱，果見一個假唐僧假八戒，都被弟子打死，原是兩個猴身。卻入里，方尋著包袱，當時查點，一物不少。」

  觀音菩薩把多寶如來識怪之事，說了一遍。

  豬八戒十分歡喜，稱謝不盡，師徒們拜謝了，菩薩回海，卻都照舊合意同心，洗冤解怒。

  又謝了那村舍人家，整束行囊馬匹，找大路而西去。

  雷音寺大雄寶殿中，待諸佛皆退，只剩如來之時。那紫金缽中卻仿佛有什麼東西在異動，驚天動地，直打的紫金缽，亂跳不止。

  多寶如來靜視著那紫金缽，心中不知道在想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