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浮生幾許夢如是(5)
2024-07-13 17:07:54
作者: 吉祥夜
晚上,蕭伊庭果真回來得很晚。
她和蔣媽媽等他吃飯等到快天黑了,只等來他一個電話,說還要晚點才能回來,讓她們別等他。
說不回來吃飯就夠了吧,還要問蔣媽媽,她一天在家都幹了些什麼,蔣媽媽將她的吃喝拉撒都報告了一遍,當然也說到再見小魚的事,這些說完總夠了吧?他最後卻追問:妹妹今天練習走路沒有?
她趕緊朝蔣媽媽擠眼睛,可蔣媽媽沒有看見,居然如實匯報,「沒有,小荷不肯。」
「額……」好吧……她默默地,回了房間……
猶記得早上蔣媽媽轉達的那句話:如果她不練習的話,他回來要收拾她。
她細細地把這十四年的事情又想了一遍:是她逼著他把寫不好的作業重寫了一遍又一遍!是她命令他練字四個小時一個字也不能寫壞!是她責令他犯了錯誤在地上裝小烏龜爬!是她扣著他的零用錢,他每用一塊都要看她的臉色!是她從網吧把他抓回來,他一路都擔心她會收拾他!是她騎著車擋在路中間,截堵他的機車,把他的臉色嚇得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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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都是她管著他啊……
他不是號稱妹管嚴的嗎?
究竟是怎麼回事,哪個地方出了轉機,讓他突然這麼盛氣凌人了呢?隱約覺得,昨晚她睡著以後,他好像說了好些話,可是究竟說了些什麼,她真的一點也想不起,似乎跟什麼底線不底線有關……
最後,她懶得去想了,他的所謂「收拾」,她何曾放在眼裡……
她打算早早洗完澡,早早睡覺。
然而,事與願違……
蔣媽媽如今簡直就是中了蕭伊庭的毒,無論他說什麼,她都當聖旨一樣的奉著。當她請蔣媽媽幫忙她洗澡的時候,蔣媽媽竟然說,「姑爺說了,等他回來你再洗澡……」
「額……」簡直沒有天理了……「乾媽,我一身汗黏黏的,不洗不舒服呀!」
「可是姑爺是這麼說的呀?」蔣媽媽看著她的眼神,好像還是她的要求過分了……
然後,就出去了……
她一個人坐在房間裡,乾瞪眼……
姑爺是這麼說的!姑爺是這麼說的!這句話快變成蔣媽媽的口頭禪了!
不洗就不洗!她睡覺了!
她自己試探著,爬上了床,捧了本書,靠著看,打算看累了隨時就睡。
只是,還沒等她看累,就聽見有人回來的聲音,蔣媽媽還和他說話……
她趕緊將書一扔,雙手撐著床,滑下去假裝睡覺。
可是,轉念一想,自己這是幹什麼?好像害怕他似的!憑什麼呀!這是她的家!房主寫的她的名字!他!就是個借住的!她為什麼要躲著他呢?現在這情形,簡直就跟小時候闖了禍,怕爸爸回家來收拾,老早躺床上裝睡覺一模一樣了!簡直就反了天了!
如此一想,她馬上又坐了起來,而恰在此時,門開了,他進來了……
一見她如此模樣,馬上似笑非笑地道,「裝睡覺?」
「額……」真是不能小瞧他的智商,不過,好在她也不曾小瞧過他,一個學渣,幾年時間能混上差不多「第一狀師」的地位,能智商低?淡淡地說了句,「有必要裝嗎?我是真打算睡覺。」
他也不點破她,笑,「等等再睡好了,先起來吧。」
他走進來,把她被子掀了,見她穿戴得整整齊齊的,便將她抱了起來。
他也不答。
來到外面,看見家裡還多了一個花白頭髮的老人。
「杜老先生,就是她了,您來看看。」他把她放下,撩起了她的褲管。
老先生仔細檢查了一番,點點頭,「你給我的病例,我也詳細看過,她這情況,算是恢復得相當不錯,專科醫生想必也告訴過你們,繼續治療,應該問題不大,輔以針灸按摩,當然效果更好。」
說完,便打開他隨身攜帶的小箱子,裡面有他的銀針包。
蕭伊庭在她身邊坐下,輕握住她的手,「別怕,老先生是這方面的專家,不疼的啊……」
「額……」這是要給她針灸?可是,專家和不疼有關係嗎?而且,她又不怕疼……她只是奇怪,他才來南方多久?這麼快就能找到老專家了,而且還能請動人家親自來這地方給她扎針?
其實針灸按摩她自己不是沒有了解,只不過,她始終覺得主要還是靠藥物治療的,蔣媽媽帶著她每天去針灸按摩也實在不方便,而且辛苦,所以也就從沒嘗試過……
她不免抬頭看了一眼他,而他,一直都在認真地看著老先生施針,是有感應嗎?他也同時低下來頭來,和她的目光相遇,而後溫和一笑,伸手摸摸她的頭髮,「疼不疼?」
她搖搖頭,也低頭看針去了。
扎完針之後,老醫生還留下了一包藥,是讓她用藥水泡澡的。這個療法,卻是她沒聽說過的了,原來他非讓她等他回來再洗澡,是這個原因。
他還要開車送老先生回去,就讓蔣媽媽給她用藥水泡澡。
她不知道老先生是他從哪裡請來的,他竟然去了兩個小時還沒回來……
她躺在床上,身上還殘餘著淡淡的藥香味,皮膚上涼涼的,也很是舒適,床頭那本書,再也看不下去了,手機就在旁邊,她拿起來,這是他來這裡後第一次,她想給他打電話……
剛想撥號,可又怕他正在開車打擾到了他,於是又放下了……
一時不知道該幹什麼,原本老早就想睡覺的,現在反而沒了睡意……
終於再聽到門響,外面的景區里,又已經是一片安靜了……
他的腳步聲很輕。
這次,他是以為她真的睡著了吧……
她靜靜地躺著,憑聲音感覺著他的一切活動。進門、洗澡、睡覺……
而後,一隻胳膊搭在了她腰上。
她倒是有話想要問他的,只是,他躺下來便不再動了,雖然不至於這麼早就睡著,可是,他今天是開了多久的車?應是他自己去接來的杜老先生吧,而後又送他回去,他自己再開車回來?
其實她都不知道,他在這裡是否買了車,車又停在哪裡,景區內不准停呢,如果不是他今天說一句要去送杜老先生,她還沒想過這個問題。
最後,她還是把那些要問的話壓下了,明天再說吧……
可是明天……
第二天她醒來的時候,身邊照例沒有他的身影,她以為他又走了,於是叫蔣媽媽。
然而,進門來的人卻是他……
她愕然,「你還沒走?」
「走?走哪裡去?」他笑問,過來親她的額頭,「早上好,寶寶。」
「額……」她一哆嗦……一種不祥之感籠上心頭,這麼叫她,必然沒好事……
「來!起床咯!」他把她從床上抱起來,「昨晚扎針感覺怎樣?」
「沒什麼感覺?有點漲。」她如實說,一邊想著,他今天還沒出去是要幹什麼,難道要逼著她練走路嗎?這是他昨天一直念念不忘的事……「那個杜老先生,你從哪請來的?」這個問題,她昨晚就想問了。
「紀子昂的父親介紹的,針對你這病針灸按摩有自己的一套,就是本省人。這個你可以放心,關係到你的健康,你老公我不敢大意,不是最出色的,我不會請。」他給她擠牙膏,溫水裝進水杯里。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自然知道他請來的不是一般人,「你送他回去?你拿什麼送?買了車?」
他看著她笑,「怎麼?想管我的錢?」
她嗔他一眼,低頭刷牙。
刷完,他用溫毛巾給她擦臉,「我人都是你的,何況錢呢!」
「額……」這些都不是她想了解的關鍵所在,她只是想問他,「你在這買車,你是真打算在這裡安家了?」
他臉色立刻就不好看了,將毛巾用力擰乾,「你說呢?」
她沉默了一會兒,幽幽的聲音響起,「你來這裡,北京那邊怎麼辦?」事業不要了也就罷了,哪裡都能創業,哪裡都能重新開始,何況,他們都不缺錢,就這麼經營著一個小店怡情也不是過不下去,可是父母呢?其它相關人呢?還有所謂的後會無期呢?
「你不用管!我能來自然就已經妥善處理好了,這裡是江南,不是北京,你就安心過你江南的小日子吧!」他把她抱起來,出浴室。
輪椅在浴室里,他完全可以把她放在輪椅里推著她出去的,他這是要幹什麼?
她立即反應過來,「我不走!」
已經被他抱出了浴室,而且,立即被他放到了地上。
「你幹嘛呀?」她不悅地靠著牆,趴在牆上不動。
「練習走路啊!」他牽著她的手,「放開牆,我扶著你。」
「我不!我還沒好!」她特別煩躁,只要逼她走路她就特別煩躁。
「你怎麼沒好?跟我鬥氣的時候不是能走幾步嗎?來關我遊戲電源的時候不是也能走嗎?為什麼就是不願意多練習?你再不走,肌肉都快萎縮了!你自己沒看你腳杆子現在多細嗎?過來,別趴著牆!」他拎住她胳膊,直接把她提離了牆壁。
她瞪著他,不願意挪腳。
「到底是什麼原因?你告訴我好不好?」他耐心地給她把頭髮理了理整齊,「你不是怕苦的人啊,多麼艱難的路你都走過來了,這練習走路多大的事,你就非跟我犟,我不是還在陪著你嗎?」
她躲開他的手,「我沒有不願意走,而是,我清楚自己的病情,我還不能走,我就是不走!」
他真是有些無可奈何了,扶著她頭髮的手順勢拖著她後頸,把她拉近,親她,哄她,「醫生都說了,可以每天走一小會兒鍛鍊,只要不過量就行,你比醫生還能?乖,聽醫生的話,早點好起來,我們還要舉行婚禮呢,你要不要站著跟我結婚啊?」
「不要!」她乾脆利落地回絕了他。
他一怔,想著自己也是犯渾,她現在還處於趕他回北京的階段,提什麼結婚……
不過,這樣的她,也有些不可理喻了!他不禁口氣也硬了起來,「葉清禾!你真是越來越任性了!你的理智呢?你的智慧呢?你從前鎮定從容的樣子呢?我真是太縱容你了是嗎?」
「我不需要你縱容,我也很理智很鎮定。」她冷靜的神情,看起來倒並非純粹是在耍小脾氣。
可是,卻把他給激怒了,「真不走是不是?真不走我現在把你扔到街上去,我看你走不走!」
他當真把她抱起來,大步走出了房間,走出了店,然後把她往窄窄的街道上一放,轉身就回了店裡,坐在店門口,遠望著她,好像在對她說:有種你就走過來,要不然你一直待在外面好了!
這是她第一次,在傷後一個人站立於大庭廣眾之下。
第一次失去了輪椅的依靠,獨自面對身邊遊客來來往往,好些遊客擦著她的身體而過,她總覺得隨時會被他們撞倒……
她眼中閃過惶惑,情不自禁地捏緊了拳頭,看向店裡的他。
而他,則端坐著,一臉嚴肅地看著她,一點兒也沒有妥協的跡象……
她即便在家裡偶爾走幾步,那也是扶著東西的,這樣站在人來人往裡,身邊一個依託的東西也沒有,更讓她心中不安,有心想要往店裡走一步,可是,腳步剛剛動了一動,又不敢再往前了,臉色有些發白,身體也微微發抖。
看著店裡的他,她既氣惱又有幾分委屈,不禁對他道,「蕭大律師,你搞清楚沒有?你現在坐著的是我的地方!這房子是我的!你把我趕出房子,在我的家裡指手畫腳,你有這個權力嗎?」
他冷靜地看著她,反問,「你的意思是,想要我把這房子變成我的?」
「額……」她愣住。
「雖然有點難度,但也不是不可能,寶寶,你相信我的辦事能力嗎?」他雙手抱胸,一種類似於挑釁的眼神看著她。
「蕭大律師,你真是太不要臉了!」她只能用這個詞來形容他。
「謝謝誇獎。」
「額……」對於這個將臉皮功修煉到出神入化境界的人,這句話的確是誇獎他。
「寶寶,走過來而已,沒那麼難,你是心理上牴觸是不是?我來幫你好不好?」他耐心地勸著她,雖然他始終不明白她是什麼原因不願意走路,可也大約能感覺,一定有什麼心理障礙,這障礙是怎麼形成的?她始終不肯說,是跟他母親有關嗎?不管是與不是,他都得刺激她克服這個障礙,看著陽光下她發白的臉,他也心疼啊,可是再怎麼心疼,也要逼一逼她!
他打算站起來去扶她,可是,就在此時,卻有人比他更快,只見她身邊迅速多了一個人吳潮。
「小荷,你站在這裡幹什麼?你能站嗎?別摔倒啊,蔣媽媽呢?要不要我扶你?」吳潮伸出手想要扶她,可是在快要碰到她袖子的時候又覺得不妥,停住了。
而蕭伊庭,也來到了她身邊,臉色黑沉,拎住了她的胳膊,語氣卻透著寵愛,「老婆,走,回家。」說完將她抱起。
吳潮見狀,很是為葉清禾不平,朝著他們的背影,大聲道,「你這算什麼啊?小荷現在這樣,你還天天不給她好日子,你配當丈夫嗎?」
蕭伊庭腳步一頓,手臂一收,將她抱得更緊,回過頭來,反問,「我不給她過好日子?我不配當她丈夫?誰配?」
吳潮被問得一噎,「誰都比你配!我只知道,小荷是和蔣媽媽相依為命的可憐人,兩個相依為命的女人費了多少心力才開起來個小店,小荷還是個病人,在她們那麼艱難的時候你都沒出現過,你算得上一個好丈夫?現在店裡生意好起來了,你就出現了!遊手好閒,不務正業,來靠著小荷吃軟飯,你是人嗎?她是一個病人你知道嗎?你這樣的,還算個男人?」
蕭伊庭還是第一次遇上這樣的人,質疑他吃軟飯?質疑他和妹妹的感情?
不過,他還不至於要跟吳潮去辯解,反倒是,燦然一笑,低頭問她,「老婆,養我可好?」
吳潮愣住。
葉清禾也愣住。
不過,葉清禾比吳潮反應快些,畢竟,他不要臉的程度,她見識已久……
可即便反應過來又如何?除了瞪著他,還能怎樣?在外人面前,無論如何,她也不會對他說「不」字……
等吳潮終於反應過來時,蕭伊庭已經抱著葉清禾進房間裡面去了,依稀記得,他轉身時的表情,趾高氣昂……
想著蕭伊庭剛才那句不知恥的「老婆,養我可好」他就覺得義憤填膺,小荷這麼美好的女孩子,怎麼會這麼不幸,遇上這種男人,這種吃軟飯還吃得理所當然的男人……
可是,人家已經結婚,牛哄哄的結婚證在那裡,他一個外人,又能怎樣呢?
蕭伊庭把她抱了回去,仍舊讓她站在地上,他則打開電腦,玩他的遊戲,意思是,不走可以,那就罰站吧。
葉清禾看了看自己周圍,床離她三步遠,最近的椅子離她五步遠,他這是要逼著她走了……
「蕭伊庭!你現在不就能欺著我走不了嗎?」她回想這幾日,他翻天覆地,作威作福,一切的行為都建立在她不能走路,拿他毫無辦法的基礎上!
他頭也不回,「所以,你可以加緊學會走路,我不就不能欺負你了嗎?」
三步,離她並不遠。
她疾步快行,在第三步的時候,跌倒。
她原本的打算,是跌倒在床上,可是,她卻估算錯了,她跌倒在他的懷抱里。
他聽見聲音,以比她更快的速度,截住了摔下去的趨勢。
他緊緊地抱著她,問,「為什麼不相信我呢?我再也不會讓你摔跤了。」
她抱著他的腰,忽然的,就哭了。
這一次,不是假裝,也不是慪氣,而是真真切切的,抱著他,伏在他肩頭哭。
她不是一個善於訴說的人,他一直都知道,他總以為十四年的磨合,他已能將她看得很清楚,但這一次,他還是覺得有些茫然,而她的個性,雖然不再似從前那麼隱忍,可本質上的好強和不善訴說仍是沒有改變,辦法用盡,也不能剖析她的心事,他有些無奈,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她邁開的每一步,握緊她的手,在她哭泣的每一個時刻,擁抱她的淚水。
沒有再逼她走。
下午,他也沒有去接杜老先生,而是背上她,出了景區。
把她放進他新買的車裡,懸掛在車裡的車飾,仍然是她送的步步生蓮,翡翠的光澤並沒有因為時間的推移而變得暗淡,反而愈加瑩潤了。
車的后座上,放著一個紅色的盒子,她不知道裡面是什麼,他這麼帶她出來,想必是去杜老先生那裡針灸的,也許是給杜老先生的禮物也未可知。
他給她調了座椅,直到他認為她坐著最為舒適。
車,便開出了小鎮,行駛了近兩個小時,才到H市,而後穿越城區,來到H市郊區。
「杜老先生早已經退休,本來已是半隱居狀態,現在有醫院返聘他繼續給人看病,他才又出來的,不過,居住的地方有些遠,而且,他不喜歡喧譁,不喜歡污染,所以,他住的地方,車是開不進去的。」蕭伊庭停車的時候給她解釋。
於是,他們的車,停了山腳,而杜老先生的家在半山腰上。
「來!」他半蹲,示意她趴到他背上來。
凝視著他的背,她已經不想再去數,這是第幾次他背她了……
一年又一年,在他背上看過的風景,每一次都是最美麗的,他們的紅葉,他們的日出,他們的海……
沒有人再能重複那樣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