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浮生幾許夢如是(1)
2024-07-13 17:07:45
作者: 吉祥夜
他並不以為,她是因為她的病或者腳而逃避他,既然她能從美國回來,既然她能親口在看守所告訴她,她有病,她就做好了要和他共同面對的準備,所以,有它因?
他在小鎮停留的時間並不長,只是住在吳潮店裡,悄悄觀察她的生活,看見她如孩子般向蔣媽媽撒嬌的樣子,看見她揚起恬靜美好的笑容和顧客交談的樣子,看見她玩遊戲時真情流露的表情,也看見吳潮,頻頻向她獻殷勤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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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她,更讓他疑惑了,既然她如此平靜而開心,為什麼不來找他呢?懷著這樣的疑問,他很快離開了小鎮,在為了燃放了一夜煙花之後……
看她的情形,應該已經犯過病並且治好了,想到這裡他就心痛如絞,每一次她需要他的時候他都不在身邊……
他首先便去本省省會的幾家大醫院查,看有沒有她的看病記錄。
醫院本著為病人保密的原則,自然是不會說的,好在他有顧隊的幫助。顧隊親自來杭州,帶著公安局的介紹信,才查到葉清禾的確在某家醫院住過一星期,而且,她之前治療的醫院,在北京……
他腦中轟然作響,懊悔得幾欲吐血。原來,她竟是回了北京的!原來,她竟是從眼皮子底下溜走的!而他竟然全然無查!他得有多大意!
和顧隊再次趕回北京,卻查出一個驚天大秘密,而這個大秘密,徹底攻跨了他的心裡防線,在他千瘡百孔的傷口上,狠狠灑了一把鹽……
他的母親,他深愛的母親,口口聲聲說,永遠陪著他的母親……
那些事,他簡直不想再去回想……
只是,果斷地決定了該怎麼做……
他用了十來天的時間,結束了北京的一切,也和母親有過一次,唯一的一次談話,而後,直奔江南而來,身後,是母親悽厲的哭聲和磅礴的眼淚……
想到母親,他心裡再一次地狠狠一痛,迅速將這個名詞從腦中擠出去,只看著眼前哭泣的她。
他站著,她依然趴在床上,肩膀一聳一聳的,在流淚。
他的臉上籠著森然一層嚴肅,「葉清禾,你總是說我不對,總是說我幼稚,總是說我長不大,總是說我不成熟,用你自己的話反問你,你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有沒有站在別人的角度來想一想?有沒有考慮過別人的感受?有沒有傾聽過別人的真實想法是什麼?
十八歲的時候,你說我幼稚,你給我樹立你認為正確的成熟的人生觀,我按著你指引的,去走了。二十四歲,你還說我幼稚,你要遠走雲南,你有自己的大事和心愿,你要我成熟,我聽了你的,放了你離開,我自己努力工作,希望等你回來的時候,以你認為的成熟的模樣迎接你的到來。二十七歲,你嫁給我,卻突然要去美國,我不想讓你去,你卻鐵了心不願留下,我那時候問自己,究竟是誰在任性,誰不成熟?可是,我仍然放了你遠去,自己留下,朝著你認為成熟的目標繼續前進。現在,我三十二歲,我們經歷了結婚、分離、複合、家仇、還有生與死的考驗,你仍然還在說我不夠成熟……」
他冷笑,「葉清禾,我只想問你,到底什麼是成熟?這麼多年了,從十八歲開始,你教給我的成熟是努力用功,奮力拼搏,不做紈絝,不當廢柴,成為一個有報復有志向並為之努力不懈的人。葉清禾,我做到了,我用了十四年的時間,在朝著你所定義的成熟概念而奮勇直前,不屈不撓,可是,你有沒有問過我,在我自己心裡,我認為的成熟是什麼?你從來就沒有想過……」
他眸中一片黯然,垂下頭來,可是,緊緊只是一瞬而已,重新抬起眸的瞬間,雙眸里立刻又灼灼生輝了,「我想要的成熟的生活,只是有你而已……不管我是成功,還是失敗,不管我是大律師蕭伊庭,還是街頭混混蕭二,我終極追求的,只是你……沒有了你,我努力的十四年又有什麼意義?我又從何而來奮鬥的動力?」
她聽著他說話,原本已漸漸止住了哭泣,可是一句「沒有了你,我努力的十四年又有什麼意義」,卻讓她再一次地,淚如雨下……
他重新走回床邊,把她往裡挪了挪,自己在空出的位置躺下,背心接觸的床單,一片冰涼,全是她的眼淚。
他忍了,也沒去安慰她,雙眼一閉,道,「我累了,很困,想睡覺,鬧騰夠了的話你也睡,沒鬧夠明天再繼續。」
正被他的話揉得肝腸寸斷的她,聽了這話,覺得他這又是無賴上了,坐起來,一邊流淚一邊瞪著他,抽噎不止,「你……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沒意思,就是我要睡覺了!你愛睡不睡!」他眼睛都沒睜開,閉著眼答。
「可是……我有讓你睡了嗎?」她擦了擦淚,可是無濟於事,下一波眼淚又滾滾而出。
他索性翻了個身,背對著她,「我說了,前十四年我按照你的模式生活,已經很累了,從現在開始,我要按照我自己的模式生活!我要為自己而活!」
「額……」她盯著他的背,只覺現在的他,跟剛才判若兩人,適才還不停往她脖子裡拱的男人,現在變得又臭又硬,根本撼不動了……
她抽噎了一會兒,推他,「那你也去別的房間睡啊!別在我這睡!」
他不理。
她又推了一把。
他便出聲了,「你有本事就把我弄走!沒本事我就睡下了!或者你自己去別的房間睡!」
她被噎住,半晌,哭著說,「你這還不是擺明了欺負我嗎?我現在這樣子,我一個瘸子!一個廢人!你讓我怎麼搬動你?我怎麼走去別的房間?」
背對她的他,沒有轉過身來,臉沉得如一塊鐵板,語氣透著兇狠,「你別給我裝可憐!葉清禾!雖然我也知道你這病讓你飽受痛苦,也深悔自己沒有在你最痛苦的時候陪在你身邊,但是,我太清楚你,病痛根本擊不垮你,瘸子廢人之類的話你也就拿去蔣媽媽那裡討討寵,我這裡,你是討不到好的!你要想笑,哪怕你全身癱在床上,你也能笑得出來!」
她聽了,大怒,拿起枕頭狠狠砸在他身上,哭道,「你太過分了!你怎麼可以這麼說?還這麼凶我!我是病人!是病人!」
自此,無論她怎麼打他,他也不說話了,一副你愛睡不睡的表情。
她打了幾下,也沒了力氣,今晚光哭,就耗盡她所有體力了……
枕頭放下,一個人坐在他背後低低地抽泣,哭了好一陣,他仍然沒有理她,她最後也沒了力氣哭,更不可能去別的地方睡覺,只好在他身邊躺下,仍是在流淚,然而流著流著,不知道什麼時候,也睡著了……
心中有事,終究是睡不踏實的。
她很早就醒來了,天還沒亮透。而他,倒是睡得安安穩穩的,姿勢也沒變,還是背朝著她,呼吸均勻。他們的身體,始終保持著昨晚睡下時的距離,十公分寬,一晚下來,誰都不曾逾越。
眼睛腫脹得厲害,想是昨晚哭得狠了,臉上的皮膚也繃得緊緊的,全是眼淚的殘痕。
她覺得不舒服,想起來去浴室洗一洗,也有些內急了,平素都是蔣媽媽幫她的,可今天這樣,方便叫蔣媽媽進來嗎?
她斜眼看著他。天氣炎熱,她又禁不起風,晚上睡覺是不開空調和風扇的,所以,他此刻無遮無蓋光膀子睡著,渾身上下就穿一條內褲……
雖然,他一直就屬於偏瘦的身形,但因為熱愛運動,所以肌肉線條從前是十分優美的,而今從他背影來看,倒是又瘦了好些,不過,卻顯得腰身更窄,這麼側躺著,臀線也更顯圓翹。
她趕緊把目光移開了去,坐起來把自己的毯子扯過去蓋在他身上,遮住黎明灰白的晨光里他身體的輪廓。
蔣媽媽總是起得很早,此刻在外已經有了響動,她於是喊道,「蔣媽媽!蔣媽媽!」
喊完之後看他,仍是姿勢不變地躺著,也不知醒了沒有,想來是在裝睡吧。
蔣媽媽聽見她的呼喊,過來敲了敲門,「小荷,你叫我?」
「嗯!進來下。」她說。
於是蔣媽媽拉開了門,見兩人躺在床上的情形,倒是略有尷尬,可是,卻並不驚奇,所以,顯然蔣媽媽已經跟他暗中達成共識了,不然,他哪裡來的鑰匙可以進門?
「要我幫你?」蔣媽媽問。
「嗯。」她準備下床。
蔣媽媽剛要走過來,卻聽得他的聲音突然響起,「蔣媽媽,您先出去。」
「額……」蔣媽媽頓時尷尬地站住了腳步,而後笑笑,「好。」
說完,便往外退去了。
葉清禾急了,她是真的急啊,叫道,「蔣媽媽,別啊!我……」
可是,她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呢,蔣媽媽就給了她一個別具意味的笑,非但出去了,還把門也關上了。
「蔣……」她再次被噎,冷眼看著身邊的他。
他翻了個身,仰躺著,繼續睡。
所以,她的冷眼也好,抗議也好,全都一場空,他根本沒看見……
她咬著唇,心中主意已定,沒叫他,自己下了床。
床頭是有足支架的,只是她自己不喜歡用而已。她雙足下地試了試,覺得自己或者不需要,而且早上的情況一般還比較好,便撐著家具慢慢站了起來。
並非完全不能走,只是依賴輪椅和蔣媽媽久了,而她自己也有了惰性,才將自己桎梏於一張輪椅之上,以致,這麼久以來,行走這個最基本的技能,於她,卻有些陌生了。
站穩之中,仍是覺得雙腿沒那麼有力,一度,她不敢邁開腿,可是,轉頭看見閉著眼睛怡然睡著的他,心一橫,慢慢地扶著東西邁開步,朝輪椅走去。
這個輪椅,她一直放在床邊的,昨晚竟被他拿開了……
扶著東西一步一步地挪,總覺得使不上力,可是她本性原就倔強,偏要做給他看,咬著牙努力堅持著,然而,最終沒走幾步,還是被絆倒了……
笨拙的身體倒在地上,發出巨大的響聲,她就不信他沒聽見!
可是,他還在那安然自得地睡著!
她撐在地上,身上摔得疼,她並不是一個怕疼的人,可是竟然心裡酸酸的,咬著唇,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真是夠了,昨晚將她一輩子的眼淚都流盡了!她再也不要哭了!
她求助地看向臥室門,大聲喊,「蔣媽媽!蔣媽媽!」
只是,得了他命令的蔣媽媽,怎麼會再進來?
她回江南以來,第一次感到無助,而這個讓她無助的人,竟然還是他!
回過頭來,他已經醒了,坐在床上,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她把頭扭向一邊,不理。
「為什麼不叫我?」他終於有反應了。
她仍是沒理他。
他便下床來,走到她身邊,俯身將她抱起。
身體離地的瞬間,還是忍不住地,淚盈眼眶,突然覺得這個人很可恨!從來沒有這麼可恨過!貼著他裸著的上身,好想轉過臉去狠狠在他肩膀咬一口出氣,可是,這個想法只在心裡一閃而過,沒有付諸實施。
她不要這麼做,葉清禾不會這麼做……
他始終陰沉著臉,將她抱上輪椅,然後推著她進了浴室,給她擠了牙膏,裝了水,欲親自給她刷牙。
她卻扭開頭,「我自己來!」
他便把水杯放在洗漱台上,牙刷也遞給她。
待她洗漱完畢,他早已備好溫熱的毛巾,在她臉上胡亂一頓擦,末了,還擠了洗面奶,給她一頓好揉,那不是洗臉,那是搓面,她皮都快給他給搓下來了……
最後,按著她的臉給她清洗,水猛得,她不敢睜眼睛。不過,她睜不睜眼睛好像也沒有多大區別,此刻,鏡子裡的她,眼睛腫得像核桃,原本明亮水潤的大眼變成一道縫了……
最後,他把她推到馬桶旁,打算抱她。
她僵持著不肯,「你出去!」
他這回倒是沒跟她犟,把她扶好之後就出去了。
那麼準確的,待她差不多的時候,他又進來了,並且穿好了衣服,正裝褲子和襯衫,道貌岸然的,看不出一點無賴跡象,可是,做的事卻是如此的……討人厭!
兩人都冷著臉,他推著她出了房間。
蔣媽媽見他們出來,特高興,馬上招呼,「噯!姑爺,小荷,起來了?」
「額……」葉清禾無語,蔣媽媽這「姑爺」二字也叫得太順溜了……
小餐桌上,放了三副碗筷,明顯就有他的份……
而正在這時,外面卻響起了吳潮的聲音,「小荷!蔣媽媽!吃江米糕嗎?我家裡人給梢來的!」
隨著話音一落,吳潮人也進來,端著一隻盤子,裡面裝著還在冒熱氣的江米糕。
蕭伊庭的臉色愈發不好看了……
吳潮見桌上三個碗,馬上笑道,「蔣媽媽,你怎麼知道我要來吃早餐?碗都給我準備好了?」
蔣媽媽有些尷尬,馬上道,「我……再去拿一個。」
吳潮這才發現,蕭伊庭也在這裡,馬上笑了,「咦,你也在這?昨晚都沒回來睡啊!去哪裡了?這麼早就來逛店?我跟你說,紀念品什麼的,全鎮就我們小荷這家店的最獨特,你沒來錯!」
我們小荷……
他的臉又沉了幾分。
「來來來,吃江米糕,你也一起來吃吧,北京來的客人!」吳潮很有主人范的把江米糕放在桌上,當然,首先是要給葉清禾嘗一個的,可是,卻發現葉清禾的眼睛腫得嚇人,驚問,「小荷,你的眼睛怎麼了?」
饒是葉清禾聰明伶俐,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被蜜蜂蟄的?
卻聽身邊響起一個冷冷的聲音,「不聽話,被我收拾的!」
「額……」此話一出,不僅震驚了葉清禾,也讓吳潮大跌眼鏡,死也想不明白眼前是怎麼回事。
而說話人,在投了這顆炸彈以後,便站起離桌,往外走去了。
「這……是怎麼回事?他是誰啊?」吳潮結結巴巴地問。
葉清禾沉著臉不說話,蔣媽媽只好道,「吳潮,你幫我去廚房看看粥好了沒有,好的話就幫我盛一下啊!」
吳潮一頭霧水,摸著腦袋進去了。
沒了外人,葉清禾委屈地朝蔣媽媽哭訴,「蔣媽媽!您到底是我的蔣媽媽還是他的?」
蔣媽媽細細看了看她的眼睛,確定是哭的,不是真的被收拾,才放了心,就說嘛,她怎麼也不信姑爺會打人……
而後,便笑了,輕輕拍拍她的肩膀安撫她,「小荷啊,這一個家裡,真正當家做主的,當然是男人!」
什麼叫一個家裡……
這是她的家啊……
吳潮從廚房裡出來了,她不便再多說什麼,只耷拉著臉,對蔣媽媽這樣胳膊肘往外拐的行為很是不滿。
吳潮在她這是不把自己當外人的,盛了粥出來,開始吃早餐,就著他家的江米糕,以及蔣媽媽蒸的蒸餃,拌的小菜。
不多時,已經出去的蕭伊庭又回來了,手裡拖著一個大箱子,還帶著一隻小桶。
葉清禾立刻明白過來,他這是打算在這裡安家了?
「你,什麼意思?」她警惕地問。
他陰沉著張臉,直接拖著箱子進了她房間。
她趕緊地,也轉著輪椅,跟著他去了。
只見他把小桶放在地上,然後打開了箱子,箱子裡裝滿他的衣服,他一件一件取出來,通通放進了她的衣櫃裡。
「你是打算長住這裡?」她這真是明知故問了……
他看了她一眼,半晌,說了一句,「我帶一一來找他老婆!」
「一一老婆?是誰啊?」她蹙眉,轉瞬明白過來,那是小烏龜!「那烏龜是你的?」
他繼續默默收拾衣服,不承認,也不否認。
「你的烏龜!你捨得給吳潮?」她靠近那隻小桶,往裡一看,他果然將北京那隻一一也帶過來了!
他再度看她一眼,慢條斯理地說,「有人酷愛烏龜啊!客棧老闆要拿來獻寶討好心中女神啊!」
「額……」要不要這麼酸溜溜的?她伸手進去戳了戳,不知道一一是通人性還是怎麼的,在桶里開始不安分了,爬來爬去的。
他便冷笑,「烏龜都記情啊!比人可愛多了!」
終於等他把衣服收拾完畢,他把箱子放好,蹲下來,蹲在了她的面前,雙手撂起了她的裙子,觸摸在她腿上。
「你要幹嘛?」她縮了縮,卻感覺到他的手,在輕輕地給她按腳。
原來,他是要給她按摩。低著頭,表情嚴肅,很是認真……
她俯視著他,只在此時,才發現,他一隻眼睛隱隱的,似乎有些發青。昨晚和早上,一來光線太暗,二來她一直情緒激動,大哭不止,竟然沒有看清……
是不是,他放棄了北京的一切來她這裡,又被打了?
「你眼睛……」她忍不住問。
可是才說了三個字,他就說,「你昨天打的!」
昨天?她昨天什麼時候打他眼睛了?她不小心打到的,是他的臉頰啊!
她沉默了,幾乎可以斷定,一定是挨打了的……
「你這樣放下事業來到這裡……」她黯然重複談起這個話題。
可是同樣,剛說了半句,又被他把話截了去,「這是我的事!不關你的事!」
「怎麼不關我的事?你現在不是要住我這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