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你來寫
2024-07-13 16:58:05
作者: 吉祥夜
姜漁晚的笑容在燈光下籠著一層美麗的光暈,「湧泉相報倒是不必了,我們照顧你原也沒想過要你回報,而且……以我們家的境況,你能回報給我們什麼?」
葉清禾沒有說話,只是在沒有人看見的黑暗裡,雙拳微微一收。
姜漁晚繼續用她特有的溫柔聲音說,「我的要求不高,只要家裡和和睦睦,他們父子相處融洽,伊庭少受些皮肉之苦就行了,所以,希望你在我們家借住的時間裡,不要挑撥他們父子的關係。」
借住。
葉清禾的耳邊滿是姜漁晚輕柔的聲音在迴旋流轉,其中最清晰的就是「借住」這兩個字……
她凝視著姜漁晚精緻刺繡裙子領口的盤扣,同樣輕柔的聲音里透著一股堅定的力量,「蕭伯母,您放心,我不會那麼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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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姜漁晚下巴微微上抬,那一抹微笑愈加美麗了,「至於零用錢這種事,你拿著的也是我們蕭家的錢,說到底,蕭家的錢最後還不是伊庭的?你是個聰明的姑娘,蕭伯伯把錢交給你管,你應該知道怎麼做的。」
「額……」葉清禾的視線里,那顆墨綠色鑲綠寶石的盤扣花紋漸漸變得模糊。
「是。」她最終答道。
姜漁晚微微點頭,「真是個聰明的孩子,早點休息吧。」
目送姜漁晚的背影優雅裊娜地穿廊過堂,她垂眉,眼前浮現出另一張溫柔女人的臉,一聲聲「小荷,小荷」的呼喚仿佛還近在耳側,眼眶微熱,霧氣迷濛了她的鏡片。
回到房間的時候,蕭城卓已經在等她了。
小小年紀的蕭城卓,似乎感覺特別敏銳,所以在做題的時候很乖,寫完作業後,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流露出他這個年紀不該有的同情,「姐姐,城卓會保護你的,有什麼委屈和城卓說就可以了。」
葉清禾心中一動,暖暖的濕意籠上心頭,微笑著摸了摸蕭城卓的頭,「傻,我不委屈,蕭伯伯一家人對我這麼好,我這麼會委屈呢?」
蕭城卓卻扁了扁嘴,「大哥當然好,可是大嫂和蕭伊庭……」
兩人正說著,房間門被人一腳踹開,發出巨大聲響。
回頭一看,只見蕭伊庭怒氣沖沖地闖了進來,將一疊紙摔在了書桌上,衝著葉清禾嚷,「寫!四個小時!」
葉清禾目光落在書桌上,被他用力擲在桌上的是一疊毛筆字練字紙,當然,還有一隻毛筆,筆蓋被他摔脫落,墨汁染污了潔白的紙張。
她聽蕭伯伯說過,他這個兒子性情浮躁,所以從小就令他練字,不求他成為大家,只為磨一磨他的心性。可是,他這是何意思?讓她寫?
「別裝無辜了!如果不是你告狀,我爸會罰我寫四個小時?」蕭伊庭一副都是你的錯,所以這個懲罰該她承受的樣子。
不過,他又怎麼甘願還沒開始就在葉清禾面前落了下風?呵呵冷笑,「浮?還是服?比完再讓你知道什麼叫服!來吧!別磨蹭了!」
「既然浮,我們就來比點兒實的!」她說完出了房間。
開門,蕭城卓的小腦袋撞了進來,重心沒收住,一頭扎進她懷裡,而後摸著頭嘻嘻笑,「我真不是存心偷聽的。」
葉清禾牽著他的手,把他送進了他自己房間,彎下腰來點了點他的鼻子,「現在放心了吧?相信我,我能治他!」
蕭伊庭充滿疑惑地等著她歸來,幾分鐘後,只見她端了兩碗水進門,他瞬間明白了她要幹什麼,這種練字法他幼時也曾練過,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二話沒說,接過一碗來,擱在自己手腕上,懸腕開始寫字。
葉清禾擺開紙張,將另一碗水擺在自己手腕,一邊說,「四個小時,我陪你,看誰能堅持到最後。」
蕭伊庭手微微一晃,水差點潑出來,什麼?懸腕四個小時?他自問沒有這個能力……
可是她行嗎?她那手腕伸出來就跟小樹枝似的,有這力量?
少年人好勝心起,見她寫字時沉穩冷靜,小小的身體,平淡的容貌,竟透出平時所沒有的大家風範來,再不敢大意,專心致志地開始寫他自己的字。
時間一點一滴地滑過,原本耗在一邊非要看姐姐怎麼收拾蕭伊庭的蕭城卓已經熬不住而在葉清禾床上睡著了,蕭伊庭只覺得手腕越來越不穩,額頭也逼出汗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已經寫了多長時間,因為連分心去看一看鐘也不敢,唯恐一個不小心,這碗就掉下來了……
可是她呢?還能堅持嗎?為什麼一點動靜也沒有?對於輸贏,他越來越沒有把握了……
終於按捺不住好奇心,他側頭看了她一眼,想知道她目前是怎樣的情形。然而,這一眼之下,看見的依然是她的氣定神閒,安穩如山,信心頓時被擊潰,只因他覺得自己已到支撐不了的邊緣,也因為這一個分神,這一信心的喪失,他酸軟的右臂一傾,碗掉落下來,水潑了滿紙,弄污了他寫的字。
而她,緩緩把碗取下,淡然的兩句,「你輸了。浮?還是服?」
是的,他輸了,輸給他眼裡平淡無奇的小姑娘……
重新審視她的字。都說字如其人,她的字卻完全和她的外形不相符合,力透紙背,霸氣而不失穩重,灑脫而不斂銳利,哪裡能看出這是十六歲文弱女孩寫的字?
願賭服輸。他蕭二這點氣概還是有的!
收拾了桌面,重新拾起筆,一聲不吭開始完成他四個小時的懲罰。
而她,卻沒有休息,立在他身邊,和他一起繼續書寫。
是賭氣也好,不服也好,他沒有阻止她,也沒有問她為什麼這麼做,漸濃的夜裡,只有鬧鐘滴答行走的聲音。
四個小時過去,他扔下筆,揉了揉酸軟的手,時間已是凌晨一點多,老爸可真夠狠的,他明天還得上學呢……
「我沒有告狀。路上遇到蕭伯伯的車,他載我回來的。」耳邊響起她一貫疏冷淡漠的聲音,寂靜的深夜,如碎玉一般,叮叮咚咚,十足的清,十足的冷。
好像有什麼冰涼的東西沁入了他胸口,他忽然想起,他拿走了她所有的錢,她哪來的錢坐車?「你原本是……走路回家?」
她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他想了想,把錢從口袋裡拿了出來,扔在桌上。
什麼意思?知錯?葉清禾凝視著那些被他揉皺的紙幣,沒有動。
「那個……還給你吧。」知子莫如父,他一進書房,父親就把他的「惡行」痛數了一遍,還聲稱,如果不服清禾約束,就一毛錢零用錢也沒有了。
他曾以為是她告狀,卻原來不是。
想他蕭二威武不屈,偏偏「貧賤能移」……為了零用錢這等國計民生大計,只能忍一時之氣!可是,若要他向她這個黃毛丫頭道歉,是無論如何也辦不到的……
兩人默默站了會兒,他還沒有離開的意思。
葉清禾看了眼鍾,提示他,男女有別,這個點他不適合再待在這裡。
「那啥……」他的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面,欲言又止,在她的眼神逼視下,竟有些忸怩。
她也沒催促,只靜靜地等著他。
他支吾一趟後,終於說道,「這個周末,蘇芷珊生日,邀我去生日聚會,我得送份禮物吧。」
「哦……」她裝傻,原來是要錢的……
「給你。」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來給她。
她展開一看,果然是書面申請。
零用錢申請書
今申請提前支取零用錢一千元整,以下周每頓中餐吃食堂為代價。望批准,謝謝。
申請人:蕭伊庭
最後還註明了日期。
她把申請放下,仰頭看著他道,「一千元的禮物太貴了,你還是高中生……」
「一千還貴?你讓我臉往哪擱?」這已經是他最低限度了好嗎?他已經在收斂了!若在以前,他送的東西還不止價值這麼點兒!
她靜靜地看了他十秒,十秒之後,在他要發怒的時候,她才道,「五百,要就拿去,不要拉倒。」
說完,她取出五百塊錢來,放在桌上。
「你是打發乞丐呢?」他到底還是被她激怒了,在他看來,她這是給點顏色就開染坊了!他蕭二對她好言幾句,她就把自個兒當人物了!
「我不要!你留著吧!」他一揮手,把錢掃到了地上,連同桌上的筆墨紙硯全都落了地,發出巨大的響聲。
而他,踩著剛才寫的字,衝出了她房間。
她默默蹲下身,將那五百塊錢收起,耳際迴蕩著姜漁晚對她說的話,或者,她做錯了?
地上,是他離去後的狼藉一片,而她,卻必須替他收拾殘局。
拾起那些散亂的練字貼,用紙巾擦拭著地板上的水漬和墨跡。
眼底忽然多了一雙小手,也拿著紙巾在地上擦拭著。
「你怎麼醒了?回自己房間去睡吧。」她抬頭輕輕對蕭城卓說。剛才蕭伊庭發脾氣的動靜實在太大,把這孩子給吵醒了。
蕭城卓睡眼惺忪,卻揉了揉眼睛,倔強而貼心地說,「不,姐姐,我幫你。」
葉清禾知道拗不過他,便隨他了,只是加快了打掃的速度。
待把一切都收拾好,筆墨紙硯什麼的都放回書桌原位時,她才猛然發現,書桌的中間抽屜開著一條小縫,而桌上蕭伊庭潑掉的水正從縫裡流進了抽屜裡面。
她大吃一驚,慌忙拉開抽屜,取出裡面的照片和字。
照片倒是完好無損,只是那副字,已經被水浸濕了。
她心口如針扎般一痛,找了塊乾淨的地方,把字鋪展開來,那熟悉而親切的字體便呈現在眼前。
「什麼沉香,消什麼暑。鳥雀呼晴,侵曉什麼什麼語。葉上初陽乾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蕭城卓歪著腦袋念著上面的詞,「姐姐,這都什麼字?什麼意思?」
葉清禾沒心情回答他的話,只極小心地輕輕沾著被水浸濕的地方,唯恐它遭到一絲一毫的污損。
「故鄉遙,何日去……」蕭城卓念到這裡欣喜不已,仿似恍然理解了姐姐的心情一般,「姐姐,這句話是說故鄉很遠吧,姐姐是想家嗎?」
家?
她的動作微微一頓,心口的刺痛,刺得她幾欲窒息。
「睡吧,城卓。」她不露痕跡,把她視若珍寶的這幅字展開了晾著。
「姐姐,我就在這和你睡好嗎?」蕭城卓問完也沒等她回答,直接滾上了床。
她沒反對,這傢伙也不是第一次賴在她床上了。
「姐姐,這幅字是不是很珍貴?」他乖乖地躺在床上,目睹她對之小心呵護。
「是。」她轉身,點點頭,「很珍貴。」那是她愛若生命的一幅字……
一一風荷舉。
再不會有人叫著她封荷,再不會有人帶著她聞荷寫生了……
周末一大早,蕭家就籠罩在一片緊張的氣氛里,原因是蕭伊庭從葉清禾這裡拿不到錢,轉而向姜漁晚求助,偏生薑漁晚心疼兒子,一給之下給得太多,讓蕭城興給發現了,蕭城興便老婆兒子一同訓斥,甚至對姜漁晚下了最後通牒,再這麼慣下去,這個兒子的未來就要她負責。
對於兒子的未來,姜漁晚並不擔心,但是對於蕭城興卻是十分忌憚,雖然丈夫的訓斥讓她的臉紅一陣白一陣,卻也只是低頭嗚咽,不敢太過取鬧。
於是蕭伊庭對於葉清禾又多了幾分怨,更讓他焦急不安的是,父親把他給禁足了,今晚出不去,他可怎麼去蘇芷珊的生日聚會?
垂頭喪氣地在客廳挨了訓之後回到自己房間,將滿腔怒火都發泄在了籃球上,無聊把門上方的牆壁當籃板,一次又一次用力地拿球砸過去。
忽的,門開了。
葉清禾出現在門口。
而籃球,被推開的門一檔,中途落下來,正好砸中葉清禾的頭。
她疼得眼前金星直冒,差點憋出眼淚來,卻見他臭著張臉,還嘀咕了一句,「活該!報應!」
她忍痛揉了揉頭,五官幾乎皺成一團了,「你還要不要去蘇芷珊的生日聚會?」
他「哼」了一聲,沒理她,仰天躺倒在床上。
她走進房間,從口袋裡掏出一疊錢來,「一千塊,給你。」
他眼前一亮,起身就來奪,結果她手往回一縮,又收了回來。
「什麼意思?逗我玩呢?」他沒好氣地喝問她,又躺了下去。
「不是。」她走到他的書桌前,發現桌上亂得慘不忍睹。他是把書包里所有的東西都倒騰出來了嗎?還有,一大堆書里居然還露出半截臭襪子……
他這也算是本事了……
保姆阿姨每天不都收拾的嗎?他還能折騰成這樣?
她皺著鼻子,把他的襪子拈了出來。
「喂,放下!誰准你動我的東西?」他從床上一躍而起,火急火燎來搶奪。
她以為他是來搶襪子的,手下意識一松,襪子掉在地上,誰稀罕他的臭襪子?
誰知,他卻完全視襪子於不顧,直接撲向了書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