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山神

  「殺鴨？哦，好，好，你們等一下。」

  黃為民低著頭快速答應了一聲，便從豬舍旁邊推出一輛破舊的大自行車，跨上去騎著飛快的走了。

  呂卿良知道，黃為民家的養鴨廠在距此大約兩三公里的一處河谷旁邊。現在，他很顯然是去抓鴨子了。

  見到了實打實的錢，被黃為民稱呼為桂蘭的中年女子神色便與之前產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臉上不僅立刻堆滿了笑容，話語也熱情了起來。

  「哎呦，真是，你看，這也沒打掃，來來，快坐快坐，我去給你們倒杯水。」

  

  桂蘭找出一張桌子，在陰涼處架了起來，擦過了，又拿了兩個杯子倒上了水。

  「你們先休息會，我先去給你們弄幾個小菜……」

  呂卿良與何薇兩人在桌子兩邊大眼對小眼，桂蘭則開始了忙碌。

  不一會，一碟拍黃瓜和一碟涼拌野菜便端上了桌。在這個時候，黃為民也趕了回來，將一隻嘎嘎叫的鴨子交給了桂蘭。

  「快去燒水！」

  黃為民匆匆去燒水，桂蘭則三下五除二，麻利的殺了鴨子，去了毛，剁成了塊，便開始了烹煮。

  「這個女人，雖然潑辣，手腳倒是麻利。」

  在這一刻，看著忙碌異常，但一切事情俱都井井有條，絲毫不顯雜亂的桂蘭，呂卿良與何薇兩人心中同時生出了這個念頭。反倒是黃為民顯得笨手笨腳的，有時候不僅幫不上忙，還會添亂。

  最終他被趕出了廚房，滿臉尷尬的坐在了一邊。

  有桂蘭在，現在似乎並不是個與黃為民交談的好時候。沒辦法，兩人只得開始等待。

  時間飛速流逝。當中午時刻到來的時候，鴨子終於做好了。

  「他爹，鍋里給你留了饅頭，你留在家招待著，鴨廠那邊該換水了，我先走了。」

  做完了鴨子，桂蘭匆忙從鍋里抓了一個饅頭，順手抄起一塊鹹菜，匆匆離開了。

  黃為民擠出笑容：「兩位先吃著，缺什麼東西喊我就行。」

  何薇看了一眼呂卿良，呂卿良便站了起來，滿面笑容道：「是這樣的，黃叔叔，我們今天來主要是想向您請教一下有關本地歷史和風俗方面的事情，之前……嘿，您也來，咱們邊吃邊聊？」

  黃為民顯得很不好意思：「那多不合適，你們吃吧，想知道啥直接問就行。」

  「來吧來吧，這鴨子這麼大，我們兩個吃不完，都浪費了。再說是我們向您請教。」

  何薇也加入了邀請的行列。推辭不過，黃為民終於也坐了過來。

  何薇看了看桌子，忽然間想起了什麼，立刻站了起來：「你們先吃，等我一下。」

  幾步來到了村中小賣部，何薇顯得十分豪爽大氣：「你們這裡最好的酒，拿一瓶。」

  何薇已經做好了大出血的準備。但這個錢，她掏的甘心。

  僅僅一頓飯一瓶酒，就能從黃為民這裡得到什麼重要情報的話，那實在是太賺了點。

  小賣部老闆抬頭看了何薇一眼，隨手拿起一瓶酒遞了過來：「40。」

  那是一種名為「沃野大曲」的本地酒。

  「40？」

  何薇怔了一下。

  40塊錢一瓶的酒，似乎不管從哪兒看，都不能算是好酒。

  「還是嫩了。」何薇暗暗的想著：「出發之時，不僅忘了帶禮品，連瓶酒都忘了帶。」

  現在也只能將就了。

  拿了酒，何薇飛快回到黃為民家。看到她手中的酒，黃為民愈發不好意思了起來：「吃你們的飯，還喝你們的酒，還是這麼好的酒，這，真不好意思……」

  兩人再度一番勸解，黃為民才很不好意思的將酒打開，取出杯子倒上了。

  何薇沒有喝，呂卿良則陪著黃為民喝了起來。

  一杯酒下肚，黃為民的話匣子也終於打開。

  「說起我們沃野縣啊，尤其是我們黃村，南集村這一塊，那民間傳說啊，風俗啊什麼的，可有的講……」

  黃為民的話語滔滔不絕，在這一刻，他的氣質也和之前那個窩囊受氣的男人大相逕庭。此刻的他，意氣風發，揮斥方遒。似乎只有在這個領域，他才能找回自己的尊嚴。

  那一盆鴨子，也讓黃為民吃了不少。呂卿良與何薇兩人的心思根本沒有在這上面，連一塊都沒有吃。

  見氣氛烘托的差不多了，何薇起身，在豬舍旁邊拿起了那個奇特的木雕，回到了桌前。

  「黃叔叔，這是神像嗎？」

  黃為民看了一眼：「哦，這是山神像。過去老年代裡，我們這片都信這個。現在信的人少了。」

  山神像？

  何薇心中咯噔了一下。

  當初，繳獲到那個奇特雕像之時，她曾經做過許多種設想，譬如某種圖騰，邪教偶像之類。但她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這竟然是一種原始崇拜的神像。

  在人類世界之中，原始崇拜的出現，要比成體系的宗教更早。山神，河神，海神，湖神，天空神，太陽神，月亮神之類，都屬於原始崇拜的範疇。

  在遠古時期，處於蒙昧時代的原始人類，在看到了山河湖海，天空太陽月亮的強大與神秘之後，很自然而然的便會將它們當做神靈來崇拜。

  只是後來有了成體系的宗教，這些原始時代的原始崇拜才逐漸消亡，信眾越來越少。未消亡的，也大部分納入到了宗教體系之中，譬如道教概念之中的「天庭」，風雨雷電，山河湖海的神靈都成為了一種職位，有了正式的「編制」，便是宗教體系吸納原始崇拜的表現。

  以現代人的眼光來看，這種原始崇拜的「山神」、「河神」之類，無疑是比較「低端」的。尤其是某一個偏僻山村所信奉的山神，又不是什麼名山大川，那就更低端了。

  難道那個令世界政府，令星球安全局耗費了如此眾多的資源，調動了如此之多的人力，都始終無法確認他們蹤跡，疑似掌握著超出人類水平的科技，疑似與某些「超自然力量」有關的X組織，到頭來竟然是信奉這麼低端的「山神」的一個組織？

  何薇組織了一下語言，繼續詢問道：「這個山神，為什麼是這個形象？有什麼說法麼？」

  畢竟，這個山神的形象也太「離經叛道」了一些。

  在之前一段時間搜集資料時，何薇看到過許多各地不同的山神形象。這些形象，通常都以威嚴、莊重、猙獰、和善、慈愛之類的面目出現。

  神像的目的，是讓信眾產生恐懼、親近、依附之類的情感，這樣才符合宗教發展規律。

  讓信徒恐懼了，信徒才會屈服。讓信徒親近了，信徒才會依靠，才會虔誠。

  一個讓信徒產生厭惡、噁心心理的神像，是不合格的神像。以此為核心產生的崇拜，不會長久。

  而，這個神像的形象，所讓人產生的感覺，便是詭異。

  是那種如同幽魂惡鬼一般的，仿佛人的身體被扭曲了一般的那種詭異。一看就讓人想要遠離。

  黃為民道：「這就不太清楚了。不過我也考證過，在古代，本地的山神還不是這種形象。你們等一下，我去找找。」

  黃為民起身，在屋裡翻找了一會，拿了一張紙出來：「這是我從一本古籍上臨摹的，你們看看。」

  那是一尊三頭六臂，一看就十分強壯，力量感十足的神像。

  這才是正常的神靈形象。

  呂卿良道：「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山神的形象變成了現在這樣？產生改變的原因，您知道麼？」

  「具體的時間麼，不好確定。我查過資料，專門研究過這件事情，只能確定，大概是在明代正德帝到萬曆帝這一段時間之中。」

  在這一刻，呂卿良與何薇兩人的心同時狠狠震動了一下。

  在此之前，在基因溯源行動之中，所確定的第一代變異出了Hag.1基因的那名祖先，所生活的年代，是明代正統帝到嘉靖帝之間。

  而現在，黃村、南集村這一片村落，山神形象產生改變的時間，是正德帝到萬曆帝這一段時間。

  這個時間段，恰好處於前者時間段之後，兩個時間段幾乎緊挨著。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這一刻拼湊在了一起。

  這會是巧合嗎？

  至少，呂卿良與何薇兩人，是絕對不相信這會是巧合的。

  「至於產生改變的原因，我也不太確定，可能是和某些群體性的癔症，或者謠言、傳說有關。」

  近代以來，最為著名的群體性謠言事件，便是發生在清代的「叫魂」事件。因為傳聞說有人以邪術，通過割人辮子來下詛咒，最終引發了全國性的大恐慌，「除妖行動」持續了數月之久，不知道多少人被殺，甚至在歷史之上都留下了一筆。

  「那，在當年的那個時候，這裡發生過什麼謠言？」

  「這個，說起來話就長了。」

  黃為民此刻喝的臉上已經泛起了紅光。在看到這兩名外來的年輕人甚至連鴨子都顧不得吃一口，聚精會神，認真傾聽的樣子，更是來了興致。

  已經很久沒有過能如此痛快講述自己研究發現的機會了。

  「這件事啊，要從一個窮小子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