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2024-07-12 01:51:54
作者: 牛奶糖糖塘
尚書右丞、洛陽令司馬防的書房體現出了河內司馬氏作為當世大族的廣博。
牆上懸掛著大量的名家手跡,就連這個時代,極其難求的大家「張芝」的草書,竟一連掛著三幅。
其中一副《八月貼》掛在最醒目的位置,那「字字區別、筆畫分離」的蒼勁筆鋒精熟神妙,比之蔡邕的『飛白書』有過之而無不及。
難怪,歷史上他能與鍾繇、王羲之和王獻之並稱「書中四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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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這幅《八月貼》是當年曹操的父親曹嵩送給他司馬防的父親司馬儁的壽禮…
那還是因為兒子曹操擔任洛陽北部尉時,多虧了司馬防的幫忙,如今兒子又成為其下屬,想要托其照顧一、二!
值得一提的是,司馬家的這位老太爺司馬儁,曾做到過潁川太守,而他任太守時,潁川下設四個縣長分別是陳、荀、鍾、韓四家…
對應的便是陳群、荀彧、鍾繇與韓馥…
可以說,司馬家族與潁川世家的關係極其莫逆,深度捆綁…打斷骨頭連著筋呢!
此時,司馬防與父親司馬儁分貝跪坐在這書房的兩側,司馬儁已經有七十多歲了,但腰帶十圍,儀態魁岸,擁有著與這個年齡截然不同的精氣神兒。
他一邊欣賞著面前的《八月貼》一邊感慨道:「七十大壽時,所有人送我的禮物中,我唯獨最喜兩件,其一便是曹嵩送來的這《八月貼》,其二便是荀家送來的《一筆書》,這都是出自張芝的筆墨,極其珍貴!」
《八月貼》與《一筆書》均是張芝的筆墨…
這其中,就包含著漢代書法的發展。
西漢時期隸書盛行,但已有草書,可謂篆、隸、草、行、真各體具備。
但此時「行竺」遲緩,且有「波磔」的隸書和字字獨立帶有隸意的章草,都已不能滿足人們的需要。
代之而興的是書寫起來快捷而流美的「今草」,也就是「草書」,整個漢末文人圈子裡已經出現了「草書熱」。
而張芝,這位曾經大司農張奐的兒子,從民間汲取了草書的藝術精粹,創造了跨時代的大草,即有別於章草的「一筆書」
——「字之體勢,一筆而成,偶有不連,而血脈不斷,及其連者,氣脈通於隔行」
…這些均是對張芝,這位草書鼻祖的稱頌。
只是…
如今司馬儁在與兒子的對話中提及這《八月貼》與《一筆書》儼然是有深意!
「父親是想問荀家公子的事兒麼?」
司馬防哪裡會不懂父親的意思…
司馬家與潁川荀、陳、鍾、韓四家打斷骨頭連著筋,荀彧下獄受刑的事,自然…荀家想方設法求到了司馬儁這裡。
「文若犯得是何罪?為父怎麼聽聞,他在牢獄中被上了鞭刑…」司馬儁的臉色難看了起來,「刑不上大夫,文若乃是當朝侍中?如何能上鞭刑?」
聽到這兒…
司馬防體會到了幾許父親的興師問罪。
「父親,此事因『玉林柳郎勾結太平道造反』而起,荀公子是站在玉林柳郎這邊的,為他作保故而才遭此刑!」
「只是如此麼?」儼然,司馬儁知道更多的事兒。
司馬防也不隱瞞,「明面上是如此,可實際上…這又關乎儒道之爭,黨派之爭,這些時日,玉林柳郎鋒芒太盛了,他的鋒芒讓汝南袁氏也不敢再聽之任之,這次的案子其中蹊蹺頗多,孩兒哪裡敢審,故而向陛下推脫,哪曾想…卻把此案的主審交到了太傅袁隗手裡,這案子怕是已成定局!」
聽著司馬防的話…司馬儁十分理解,微微揚手提起了桌案上的茶盞,輕輕的抿了一口,旋即輕咳一聲,似是有話想說。
司馬防連忙發問:「父親有何指教?」
「當今大漢,除了皇室外,唯屬汝南袁氏與弘農楊氏並稱為天下的兩大豪門,再次一級的才是我們河內司馬與潁川四大家族這樣的家族聯盟,這些年時局變換,黨錮之爭,弘農楊氏選擇收起鋒芒,不爭不搶,而汝南袁氏則是愈發的鋒芒畢露。」
「誰不知道,那些逃竄的黨人被袁氏的人安置在汝南?陛下難道不知道麼?呵呵,陛下比誰都清楚,只是汝南袁氏不是扶風宋家這樣外強中乾的家族,陛下想撼卻撼不動,如此一來,倒是他汝南袁氏因為救助黨人聲望沖天,一躍超過了弘農楊氏,成為了天下士人心中的領袖,執天下牛耳!」
講到這兒,司馬儁頓了一下,繼續道:「如果說弘農楊氏是審時度勢,不爭而爭,那汝南袁氏就是鋒芒畢露,爭到最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那接下來還爭什麼?不就是要與皇室爭個輸贏?論個高低?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他們的目的是什麼為父拿不準,但…陛下勢必不願意看到這麼一個家族一家獨大!」
嘶…
司馬儁的話讓司馬防大受啟發。
他還是年輕啊,薑還是老的辣呀,父親比他看的透徹,也看的更遠,這根本不是什麼儒道之爭,黨派之爭,乃是…乃是汝南袁氏與陛下的爭奪的呀!
「父親高瞻遠矚,兒子受教…如此說來,兒子實在是不該讓出此案的『審理』之權,這不只是得罪了天子,更是將咱們司馬家與潁川四大家族架在火上烤啊!」
「呵呵…」司馬儁頗為苦澀的笑出聲來,他瞟了一眼桌案上的《八月貼》:「何止是把我們架在火上烤…大司農家想必也要鬧翻天了!」
嘶…
聽到司馬儁,司馬防連忙道:「不瞞父親,那大司農家的曹孟德已經在前廳等我許久了,我正猶豫著要不要見。」
司馬儁抬手,「這種時候,你就莫要見了,爹替你去見,你若不放心,就在屏風後聽聽…素問這曹孟德在洛陽城很是有名啊!」
「父親說的是五色大棒?」司馬防反問。
「不!」司馬儁擺手,「是曹家蒙難之時,他曹孟德得玉林柳郎的指引,那兩敲登聞鼓的壯舉!」
…
…
曹操已經在正廳等候一會兒了,他並沒有十分著急,停上掛著的大家書法,書架上的竹簡拓片都讓他神往,他負手懷著敬意端詳著。
比起上一次,敲響登聞鼓來救父親時,這裡已經換了一副全新的模樣。
司馬儁已經換上了一身嶄新的服飾,從內室中走來,看到司馬儁,曹操連忙拱手,「不想…是司馬老太爺!學生拜見司馬老太爺。」
「曹公子降臨,卻不見門外登聞鼓響,委實少了幾分風景呀!」
「學生雖未敲響登聞鼓,但來此找司馬府君,卻也是為了鳴冤…同樣也是為司馬家尋一條生路啊!」
「曹公子好大的口氣,我司馬家與人為善,這朗朗乾坤,怎麼我司馬家就會沒有生路了呢?」
曹操頓了一下,「早在幾年前,得司馬府君賞識,受舉薦為『洛陽北部尉』,那時候,學生只以為只要秉持著『公理』與『正義』那這朗朗乾坤…便無所不能,可隨著日子一天天的過,學生的家門險些被宋皇后案牽連,那時候學生才突然明白『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道理,身在這並不算太平的世道,即便是個鄉野小民,也會因為朝廷的爭鬥而被席捲、被飢餓、被盜賊…被官府屠殺…這就是如今大漢的現狀,洛陽城內還有一息秩序,可外面…不乏人命如草莽,國家、國家…國不興,家不寧!」
一番感慨…
倒是讓司馬儁動容。「曹公子是想說,朝廷的爭鬥會引發亂世的到來?」
「昔日的秦帝國奮六世之餘烈,滅六國實現一統,秦始皇又豈會想到,有朝一日…承秦制的是漢,與覆車同軌者未嘗安,秦王朝已經是前車之鑑,大漢若重蹈覆轍…誰又知道,亂世會不會再來一次?那時候…我家、老太爺家,又有多大的把握能夠逃脫保命呢?」
司馬儁淡淡的道:「你的意思,若是這次的案子,汝南袁氏贏了,那將重蹈昔日秦帝國覆滅的覆轍?天下又將大亂?」
「汝南袁氏的能量有多大?他們的野心有多大?這些年的鋒芒畢露…難道司馬老太爺看不出來麼?」曹操語氣嚴肅,「司馬老太爺歷經三朝,想來比我看的更明白。」
「明白又如何?說到底,我和你一樣,我們司馬家與你們曹家也一樣,在這事兒上無能為力…亂世降臨,人人自危,卻不是人人都有能力扭轉亂世!」
「有!」曹操的語氣更加重了一分。「現在,司馬家就有這個扭轉亂世的機會…有人想靠黃巾叛亂做大,排除異己,有人想阻止黃巾叛亂的發生…玉林柳郎私通太平道一案蹊蹺頗多,此案該由司馬府君審理,怎麼能讓汝南袁氏去主審此案呢?」
「這事兒我知道,但已經無力更改。」司馬儁無奈搖頭,「你說的黃巾叛亂是『遠禍』,而這案子卻是『近禍』,我司馬家也無奈呀,很多時候,也只能避近禍而趨遠禍,飲鴆止渴…何況,此案已經交由袁太傅之手,想再拿回來,難如登天!」
曹操急道:「那如果,玉林柳郎有辦法…讓此案重歸司馬家審理呢?」
唔…
司馬儁沒想到曹操會發出這麼一言。
曹操的聲音還在繼續,「袁家的野心…司馬老太爺不會沒有察覺,他能瞞得過所有人,又豈會瞞得過司馬家?若是此案由他審理,那就是無罪也會做成死罪,不僅文若受難,局勢到時候也將無力回天!一旦袁家真的藉此解除黨錮,那未來的天下…究竟是該改姓黃天,還是改姓他陳袁氏!」
咕咚…
司馬儁被觸動了,屏風後的司馬防也被觸動了。
他們都沒想到,這麼一個曹操,是真敢說…
司馬儁不敢再與曹操言語,他悵然的走進了內室,剩下茫然無措的曹操自己…
…
…
內室中…
司馬防連忙詢問司馬儁,「父親是如何想的?」
「你先說說你的看法。」司馬儁反問。
司馬防頓了一下,「兒子覺得,該幫玉林柳郎一把,不止是為了大漢,也是為了我們家…曹孟德方才的一句話說的真切呀,未來的天下…究竟是該改姓黃天,還是改姓他陳袁氏…若真的有那麼一天,咱們河內司馬氏一世漢臣?將如何自處呢?」
司馬儁笑笑,「你也一把年紀了,怎生如此書生意氣,呵呵…你是書生意氣,他曹孟德是少年義氣,不過…我聽聞昨日陛下派西園軍去玉林觀,並未搜出那玉林柳郎!」
「父親的意思是?」
「今日曹孟德所言是出自玉林柳郎之口…如果是他…」司馬儁吧唧著嘴巴,陷入沉思。
司馬防卻是眼珠子一定,「無論如何,與天子站在一邊,總歸是不錯的。」
「不!」司馬儁回道:「就算是他玉林柳郎有天大的本事,能把這審案之權再度奪回來,咱們河內司馬氏也不能站在任何一邊,必須秉至公去審理此案!」
司馬儁緩緩踱步到窗前…
感慨道:「一邊是天子,一邊是袁家,哪一邊…咱們也得罪不起!」
司馬防頷首點頭…
那麼問題來了…這玉林柳郎能有什麼法子?將審案權奪回來呢?
…
…
刑室中,劉備雙臂被吊在房樑上,身上的衣衫被皮鞭撕扯的襤褸…一道道血痕滲出,無數血跡將衣服幾乎染成了血紅色。
背上自然少不得皮開肉綻,人已經趨於昏厥,皮鞭卻仍在打落。
倒是袁隗眯著眼站在他的身前。
兩個一起審,他發現問不出什麼,也得不到他們的「簽字畫押」…那麼,就分開審,看看他們能否抗住這一次次的皮鞭。
「袁大人,又暈過去了!」
「潑醒,再打!」
袁隗的聲音保持著一如既往的冷漠。
可行刑之人不幹了,「袁太傅,不能打了…大漢刑罰有明文,一日鞭笞數量不能過百,若是鞭死了,那…行刑之人流放!」
袁隗看出了獄卒的為難…他也怕真打死了。
畢竟這劉備也是內朝官員,還是天子的皇弟,用刑…他能想辦法搪塞過去,讓天子不知道,可…打死了,那責任就大了。
「帶下去…明日再審!」
「喏!」
「那邊的荀彧呢?招了沒有?」
「沒有…嘴硬的很。」
「也帶下去!」
袁隗的眉毛緊緊的凝起,他突然發現,這次他的對手…並沒有這麼好對付。
可…
他已經沒有退路了!
——大事在即,玉林柳郎必須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