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但願吾兒愚且魯

  房間裡的聲響最終驚動了左老夫人，老人家突然駕臨，終於讓兩個人都將注意力轉移。

  先是看了一眼自己的孫子，能為妹妹著想，很好。可是倒也不必把話說得這麼絕，畢竟當天在她孫女婿提出要動手術的時候，他們大家都是在場的，聽在耳里，所以客觀地想一想，其實並不能完全算是陸城一人獨斷。

  先是左簡蕭叫了一聲：

  「奶奶……您怎麼來了？」

  然後老人家才讓傭人將輪椅推到二人中間，眼神中已沒有之前那種看著陸城滿心歡喜的神情。

  左老夫人抬頭看他，已經是對待任何人的那種冷淡高傲。

  「剛剛簡蕭和你說的話我都聽見了，現在我只問你一句，陸城，在你心裡，你當真不後悔？你明明可以由著未央繼續留著這個孩子，就算她真的出事……也不會怪你，又或者，繼續讓趙亦舒替你做惡人，未央也不至於恨你恨到如此。可你偏偏選了一個對自己最不利的方式，你當真不後悔嗎？」

  其實他有很多退路，他自己也知道，但凡只要他不夠愛她一點，都可以為自己找一條更好的路，可是，誰讓他那般愛著她，便一點兒也不想隱瞞躲閃。

  

  「如果……真的等到她的身體承受不住的時候再不得不動手術，她不僅會比現在更嚴重，而且會怪她自己，與其如此，還不如讓她恨我，至少她還有力氣恨著我。至於趙亦舒……這本來就不關他的事。」

  左老夫人在場，就連左簡蕭也不敢輕易插嘴，總算聽見陸城說出他的心裡話，倒也不無道理。可是，不管怎麼說，現在害得未央沒了半條命的人是他，他不可能全無罪過。

  「還算是有骨氣，簡蕭，我倒是認為你說的那句他配不上未央，有些偏頗，於任何方面，他都足夠配得上未央，除了……」

  老夫人突然停頓住，兩人都等著後半句話，幾乎連氣都不敢喘，老人家發的話，便是這個家裡的金口玉言，誰都不可不服，也往往是不得不服。

  「除了你打心眼兒里沒有將未央放到與你同等的位置上看待，你僅僅只是把她當做你喜歡的一個小孩，只要你覺得對她好你就拍板定奪，從來也沒有問過她的意見，她對你而言僅僅是個不懂體諒的驕縱孩子，可是你又有沒有真的將心比心地想過呢？如果是你，被一個人打著愛你的名義擅自決定你的一切，如今甚至決定了親生骨肉的生死，你會感激這個人，還是恨這個人？」

  陸城依舊沉默，卻像是幡然醒悟了一些什麼，怔了整整幾分鐘，而後居然苦笑出來，既有無盡的苦澀，也有無邊的寂寞。

  或許是這樣的，他的確一直把她當成孩子，總覺得既然她沒有長大，那麼就由自己永遠站在她面前，風風雨雨的都替她擋著，要是真擋不住，也讓她可以怪他沒有保護好，至少不會怪到她自己頭上。

  可是，說到底，是不是正是因為自己這些自以為是的保護，才害得她沒有辦法正常生長？否則，那些風雨，她本也可以抵擋得住。

  「您……您說得對。」

  他總算願意承認，自己不僅僅只是在這件事情上對不起左未央，而是在對待她的方式上，就全部大錯特錯。

  左老夫人也嘆了口氣，為著可憐的小未央，這幾天一家子都快亂了，兒子兒媳婦已經差不多要以淚洗面，只有她挺著這把老骨頭當家管事，還好孫子孫媳婦還算是令她滿意的，也就這麼且過著，也不知小未央什麼時候能好，又什麼時候能重拾笑顏。

  有時候想想真懷疑這大概就是郁鈴當日發下的詛咒，應在全家人的寶貝身上，害得他們全部痛不欲生。

  「你相見未央，這是不可能的了，她一天不想見你，我們就一天不會放你去見她。我勸你還是先回去，一個男人，什麼時候都不能忘記事業的重要性，否則就未免太小家子氣。」

  左老夫人側目看著陸城，滿滿的都是過來人的語氣，他自然是聽的，鄭重地朝老人家告別，然後再也沒提要見左未央的事情，就默默離開了左家。

  左簡蕭十分佩服自己的奶奶，果真……薑還是老的辣。

  這一番話說得，就連自己都快要相信，也不由現在心緒正亂的陸城不信。

  正想說些什麼夸一夸老人家，卻聽見老人家坐在輪椅上，看著門口的方向，突然悠悠開口：

  「你們這些孩子，其實各個都不錯，可就是一個比一個的驕傲，你父親、你，還有落落，現在又有了陸城，都很讓長輩放心，可是，卻一點也不讓長輩歡心。現在你也有了斯黎，應該知道做人家長的心思，但願吾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這才是為人父母的心思。只有未央，懂得這一點，懂得在長輩面前乖乖做個孩子，會小兒女似的撒些懂事的嬌，叫人不得不疼她。你奶奶我啊，這輩子只在你妹妹這兒嘗到了承歡膝下的滋味，就連斯黎都被你們兩個當父母的教育得過分懂事，沒未央乖巧。

  雖然，我也知道，未央其實也不是真的就是小家子氣，她心裡明白得很，只不過在大人面前裝做如此，可是啊，這才更令人覺得她懂事不是嗎？你要說我偏心也沒辦法，奶奶已經老了，有時候盲目些也情有可原，總之，在你們這些兒孫里，我最中意的就是未央，看見她的第一眼啊，我就歡喜。」

  人老了就和小孩一樣，有時候真的會蠻不講理起來，左老夫人寵著左未央，寵就寵了，哪裡需要什麼理由？

  左簡蕭果然自愧不如，既是承認不如自己妹妹的懂事，也承認，不如自己奶奶這樣肆無忌憚，做不到肆意去寵著未央，才害得她變成今天這副模樣，是他這個做哥哥的失誤。

  「奶奶，我明白，未央確實懂事，可有時候又太懂事了，叫人心疼。」

  左老夫人看他一眼，簡蕭這孩子，怎麼有時候就是聽不明白？

  不得不開口直接告訴他：

  「既然覺得心疼，為什麼還不好好待她？我可告訴你，從今天開始未央要是再出什麼事，我全來找你算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