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八章 認得

  又見那片玉宇瓊樓，我以為自己已經走遠，卻不想兜兜轉轉之後，還是回到了這裡，入目皆是艷紅，那本該是我和俊彥的幸福開端，卻不想竟是命運弄人的轉捩點。

  踩著輕慢的步子，看著入目的繁華，那個時候，月素便是如此的張揚，她的張揚在後來的幽池中成了我的另外一處傷痛，揮之不去。

  我沒有多大的野心，只想一頂花轎，一方蓋頭，與我心之所戀共結百年，卻不想遭遇月素之後，那也成了空想，如今得遇重生，終究能為心愛的男子披上嫁衣，卻還是遇上了月素，似乎我的幸福，不管愛與不愛，她都會強插上一腳。

  沒想到竟然在方家遇上了一人——休文廷，前世刻在心尖尖上的男子，如今也是蒼白憔悴的，他見了我，眼中閃過片刻的迷茫，隨即大步上前，在邱翎和易博天不及防備之時來到了我面前，伸出右手便拽住了我的脖領子，隨即高高揚起了左手，我一愣，隨即眯縫上了自己的眼，冷冷的說道：「休文廷，你敢動我一根指頭，我讓你萬劫不復。」

  聽見了我的惡聲惡語，休文廷竟愣在了原地，邱翎也在休文廷愣怔的時候走了過來，伸手抓住了休文廷已經垂下的左手，冷然道：「休樂師，休夫人已不是你休家的人，此舉不合情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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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邱翎那邊冷言以對，休文廷卻只是茫然的看著我，半晌才有了反應，連連搖頭道：「不對，我沒瘋，我沒瘋，這不可能，這是不可能的！」

  我冷淡的掃了一眼有些癲狂的休文廷，不知道他怎麼會變成這個模樣，不過此時他到底是什麼狀態已經與我沒有任何干係了，不去面對，會一直把自己鎖在舊事了，得不了解脫，再遇之後才發現，很多事情已經隨著時間湮滅，漸漸褪色到沒有痕跡。

  就那麼錯身，我的心底已經做到了波瀾不驚，他錯過了我一生，我便要錯過他永世，從那斷續的片段中，我知道，他不是我的因緣，越老的紅線不過綁錯了位置，終究在錯到底之前，讓月素結束了這段孽緣。

  身後還有休文廷隱隱的慟哭聲，易博天跟在我身後輕緩的說道：「原諒了他吧，他的過錯不及我，卻承擔了較之我還要痛苦的日子，他最愛的那個人——不是月素。」

  頓了腳步，側頭掃了一眼易博天，沒想到他也出現了老僧坐定的神態替休文廷來說話了，見了我不解的目光，易博天輕笑出聲：「他心裡的苦，我懂。」

  我輕勾起了嘴角，喃喃的說道：「可是我心裡的苦，誰懂？」

  聽見了我的聲音，易博天僵了半晌，見他不說話，我復又跟上了邱翎的腳步。

  半晌，身後傳來了易博天沉穩的腳步聲，還有他輕輕的呢喃聲：「凡兒，對不起，那個時候我……」

  我轉過臉去，對著易博天輕緩的一笑，隨後聲音淡然的說道：「我現在是俊彥的幽兒，星凡已經死了。」

  看見本已經淡定了的易博天臉上一愣，我輕笑著追上了邱翎的腳步，不能背負著前世的舊傷去見俊彥，若一直背負著過往，我們的感情會很痛苦，這不是寬宏大量的饒恕了那些傷害了我的人，不過想解脫了我自己而已。

  自那私牢之中醒轉，我並沒有機會好生看看方家現在的情況便跟著乞顏匆匆逃離，如今再回到這裡，不同的身份，兩樣的心情，方老爺守在方家大堂門外，看著邱翎帶著我迴轉，瞪著布滿紅絲的眼，怒目圓瞪的樣子似乎要吃人一般。

  換了個身體，我便不再是他心尖尖上的肉，成了傷害了他掌上明珠的罪人，他能用什麼好臉色面對了我，不過心中還是頗為落寞，相處的日子久了，我已經在心底接受了他是爹爹的感覺，由一點一滴的感動中認定了他和方夫人，如今這般的怒目相對，心中真真的難受。

  官場歷練了幾十年的人，處變不驚的能力還是有的，見到了我，也只是表情上變了一變，沒像休文廷那樣直接的沖了上來，令我微微鬆了口氣，放了心之後，那落寞也便擴得越發的大了起來了。

  方老爺殺人般的視線從我臉上移開之後，對『押解』著我回方家的邱翎點了點頭，輕緩的說道：「瑜王爺說你迴轉之後便直接帶著那個賤婦進去，凡兒——凡兒怕是不中了。」

  我心頭一顫，雖然方老爺面上的表情好像沒變，可我卻感覺到了他在嗚咽，猶如困在牢籠里的鬥獸，壓抑著自己的哀傷，現實總是殘酷的，儘管他們真正的方幽凡已經不再，可在他們心中，方幽凡不但好好的醒轉了，而且即將嫁為人婦，卻在大喜之日出了這樣的事情，紅事變白事，有幾個白髮人能受得住這樣的轉變？

  我是心虛的，雖然現在的方幽凡會出事與我沒多大的干係，可我畢竟占過他們女兒的身體，若是我沒出現，方幽凡興許還無憂無慮的活著，儘管活得沒有豐盈的情感，可對於愛著她的人來說，希望的也不過是她活著就好。

  邱翎同方老爺打過招呼之後，回身對著抱著孩子跟在我身後的易博天有禮而生疏的說道：「易莊主，王爺想單獨見見休夫人。」

  易博天看了我一眼，隨後輕笑道：「易某明白。」

  明明見過很多次，卻好像初見一般的緊張了，大概是在意吧，雖然我現在宿在月素的身體裡，可這麵皮與我前世卻是一般無二的，就好像那個真正的我要面對了俊彥一般，怎會不緊張。

  跟在邱翎身後，手竟會不自覺的擺弄了自己的發，聽見邱翎恭敬的對著大堂一側的偏廳房門說話，我才慌亂的放下了手掌，耳畔傳來俊彥好聽的聲音，好像一直未曾改變的溫柔，可之於我，卻好像分別了很久很久，心臟躍動的聲音異常的清晰，伴著俊彥那句：「帶她進來。」讓我有種想要逃避的感覺。

  那感覺也只是一種感覺，不能真的就那樣轉身，邱翎沉著的推開了阻隔著我視線的房門，率先走了進去，我竟不敢在第一時間抬起頭來看看心心念念的男子。

  咬了咬唇，眼睛放在了邱翎的後衣下擺，沿著他走的足跡，進了偏堂。

  俊彥並沒有先同我說話，只是用平和的聲音問著邱翎：「東西帶回來了麼？」

  邱翎小心翼翼把帶在身上的鎖魂鏡遞給了俊彥，並不掩飾興奮的說道：「果真同國師說得那般，這鏡子很神奇。」

  我的視線已經糾結在了俊彥那玉白的手指上，修長圓潤，輕輕捏著纏著紅布的鎖魂鏡，似乎帶著賞玩的心情，淡然自若著說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邱翎躬身應著退下了，我的眼睛一直糾在俊彥那把玩著鎖魂鏡的手指上——不敢看向別處，只好糾結在此。

  「已經沒有外人了，你可以抬起頭來了。」

  俊彥的聲音一直很溫柔，溫柔的我不能從他的聲音中判斷出他的想法，緩緩的抬頭，他身上的喜服很艷，加之他的狀態極好，讓他整個人也跟著絢爛了起來，竟令人不敢逼視，他那份艷麗似乎與閻君並不全然的相似，但是神采卻是在暗夜中遊走的閻君無法比擬的，那感覺便如同我與月素，一般無二的樣貌，卻完全不同的兩人。

  心因這個突然而至的想法而揪痛了起來，猛然對上了他漆黑的眸，在他的注視下，我脫口而出：「你到底是不是閻君？」

  看著我的臉，半晌，他竟笑出了口來，語調很溫暖，也帶著一份掩不住的開懷，平緩的說道：「那個人，果真不是你，我知道，老天不會再難為了你我？」

  一愣，竟沒有反應過來他那話里的意思，喃喃的追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俊彥慢慢的靠近，我盯著他愈加清晰的臉，不想躲閃。

  「不管是何等樣貌，你都會問我這樣的問題，從見了她第一眼，我就知道她不再是我的幽兒了，也就是我那份從迷惑到瞭然的空擋，讓那賊人有機可乘，傷了她。」

  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唇，他這算是解釋的，可也就是他這番話讓我明白，他是真的能分辨了我的靈魂，可是也就是因為知道了這點，心中才不舒服，急聲問道：「既然認出了她來，為何不來見我？」

  我的問題很直接，且帶著幾分咄咄的味道，說過之後便開始後悔，這樣的我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無理咬三分，就想讓心頭上的男子不得忽視了自己，可我不是小女孩，俊彥的心思，我拿捏不准，用了這樣的取鬧姿態，他可否會低看了我去？

  心思翻攪之時，我聽見了俊彥平和的聲音，帶著幾分寵溺，平緩的說道：「我雖認出了她不是幽兒，可不能確定她到底是誰，又怎能知曉你身在何處，再之後，皇宮中有了變故，聖上從前雖待我未必仁義，可黎民是無辜的，才開始休養生息，現在經不得變故的。」

  捂住了唇，看著輕笑相對的俊彥，我緩緩的點頭，彎起了嘴角，柔和了聲音說道：「其實，我只想你認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