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零四章 交易

  但凡有些求生意願的人也不會說出這樣一番自尋死路的話來，因此我話音方落，景帝的臉色頓變，盯著我半晌，隨後卻是側頭對畢恭畢敬侯在一邊的老御醫發了話，「瑜王不會那麼容易就去的，給朕想辦法救醒他，若是今晚子夜前他醒轉不來，你便帶著你錢府滿門隨瑜王去陰間伺候他吧。」

  老御醫最先聽了我的話時，那臉上現出了一絲輕鬆的表情，想來是以為已經尋到了脫身的理由，且我這被他一時聰明拽上的替罪羊已經自己認下了，卻不想景帝竟是一盆冷水兜頭淋下，令老御醫身子明顯的癱軟，跪倒在地，惶恐不安的說道：「微臣領旨謝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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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十歲的人了，說這話竟是哽咽的，我知道那代表了什麼，低頭看向了還沒有起色的俊彥，在老御醫心中，俊彥已經死去了，他自然沒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因此景帝方才的決定便明顯的是告訴了他死期，飛來的橫禍，來之前還是意氣風發的太醫，來之後便要株連滿門，是人都不會坦然面對了這等事情。

  景帝的手段我沒有親見，卻聽到他過往不少殘酷的做法，當初賜死專寵了幾年的玉露兒的時候，一尺白綾懸了芳魂一縷，而景帝卻開懷的宴請百官，歌舞昇平中體會了勝利的喜悅，如今對一個不相干的御醫，想下重手，也實在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就是了，君無戲言，景帝那話不是說笑，這點連我這個對其並不十分了解的人來說都很清楚。

  我生無可戀，死了也不會覺得惶恐，可老御醫身份顯赫，越是活得舒坦的人，心中對死亡的恐懼便會越大，低頭再看一眼他那副戰戰兢兢的模樣，倒是生出了幾分同情來了，常在河邊走，終究還是濕了鞋，不過他實在罪不至死，沒必要就這樣葬送了滿門的性命，輕嘆一口氣，抬頭不經意間望見了景帝審視著的眼神，倉惶的別了眼，或許我該說句話，不管好不好使，總算是為這不平事盡一份力量，可是這個時候我竟連和景帝對話的心思都提不起來。

  景帝看了一眼我的表情，隨後極快的掃過了俊彥的臉，沉聲說道：「你出來，朕有話同你說。」

  俊彥的手已經垂下去了，可我還是執拗的不肯鬆開，聽了景帝的話，心中不可避免的沉了一下，可面上卻無波無瀾的堅持道：「俊彥希望我能好好的陪陪他，民女知道，他需要民女。」

  景帝深深的凝視了我一眼，隨後淡漠的轉身，對著國師沉聲說道：「可有把握護住瑜王的長明燈？」

  那廂國師也回答的小心謹慎，躬身說道：「聖上寬心，雖然瑜王爺的長明燈眼下昏暗異常，不過若沒有旁的影響，想必暫時不會熄滅，貧僧會在今晚子夜之前，拼死護住瑜王爺的燈。」

  景帝對國師的回答並沒有做特別的表示，抬腿便向外頭走去，只冷淡的丟了句給我，「來是不來——隨你。」

  他的聲音輕輕淡淡，敲擊在我的心上卻沉重無比，低頭看了一眼尚且昏沉的俊彥，有些時候，死很容易，可是很多時候，死也是一件令人奢望的事情，俊彥可謂位高權重，可也用著種種方法躲避著景帝，如此我倒是真沒有把握敢與他硬來——我是個有弱點的人，而我的弱點，景帝不會不知道。

  慢慢放下俊彥的手，放手之前曾有過幻想，或許俊彥會再像方才一樣抓住我，可幻想終歸是幻想，俊彥一點點的反應都沒有的。

  站起了身，在御醫期盼的目光下走了出去，我知道他的意思，說來也好笑，方才他希望踩著我當替罪羊，可轉眼之後竟開始把我當成最後的救命稻草了，說實話，幽池裡的暗黑浸染過的靈魂，同情心並不泛濫，對於御醫的期盼，我並不十分的上心，淡漠的轉身，可心中明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若行善積德能讓俊彥活過來，我可以用自己的一命去換御醫滿門的命，這便是我腦子裡現在全部的念頭。

  景帝的身影不急不緩的走在了前頭，我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面，俊彥的寢殿裡有一處偏廳，外人不得擅進，進去之後人說些什麼，外頭是一點點聲音都聽不見的。

  景帝頓了頓腳，並沒有回身，伸手推開了偏廳的門走了進去，我咬著唇，硬了頭皮跟了進去，卻是不想才進門，身子便被人拉住，熟悉的感覺一瞬間衝擊了頭頂，許久之前，閻君也這樣做過，不過那個時候我也只是惶恐的希望他快些放開我，現在想來，竟開始懷念那個時候的情景，若是他現在能醒來，即便一直這樣擁著我，我也不會再有任何的掙扎。

  思緒只是一陣遲疑，隨即便想到此刻擁著我的人並不是回憶中的那個，倉惶的掙扎，語調也帶著凜冽的口吻，毫不畏縮的說道：「民女已是瑜王爺的人，懇請聖上放開民女，免得髒了聖上的身。」

  那雙堅硬的手臂也只是略微遲疑，隨後竟這般輕輕鬆鬆的放開了我，慌亂的退後幾步，垂頭躬身立於一邊，戰戰兢兢的樣子不必方才的御醫強勢多少。

  令人窒息的沉默過後，景帝輕笑出聲：「在朕的心中，你一直都是倔強不服輸的個性，如今怎的連看都不敢看朕一眼了？」

  「回聖上的話，從前是民女膽大妄為，如今方才明白龍顏不得觸犯。」

  得了我的回答，景帝竟大笑出聲，隨後口氣更加的淡漠，大聲說道：「方幽凡，你好大的膽子，連朕都敢戲耍，欺君之罪當株連九族，難道你不怕？」

  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還是方才的摸樣，只是語氣中已經帶上了決絕：「聖上英明，知道民女本不是方家的小女兒，民女知道聖上不是昏君，定不會牽連無辜。」

  「以明君之名框架了朕的作為，你太幼稚了，這麼多年，朕做事從來都隨心而為，即便你不是方幽凡，可天下人並不這樣認為，先是害死瑜王爺，隨後欺君，或許朕再尋一些舊事，方家絕不可能逃過此劫，不過朕明白方家在你心中其實沒多少分量，方才朕遷怒無辜的太醫，你也未曾眨眼，或許你當真就是為俊彥而來，旁的人在你心中皆是可有可無的，那麼俊彥呢，你對他也會如此的冷酷？」

  景帝說這話的口氣帶著幾分堅定，我的心好像被小貓銳利的爪子撓過，緊張的抬頭，看著景帝要笑不笑的臉，緊張的問出口來：「聖上此話何意？」

  「終於有了正常人該有的反應了？」

  咬著唇，卻不敢迴避，不知道該如何做答，引得景帝一陣輕笑，隨後輕緩的說道：「俊彥的長明燈並未熄滅，只要你到朕身邊，朕能保證他不死。」

  這個條件實在令人無法一口回絕，看著景帝深邃的眼一眨不眨的盯著我，在等著我的答案，想了許久，也只是不冷不熱的說了句：「民女已經屬身於瑜王爺，不貞的身子配不得帝王。」

  「天下之事，皆由朕定，配不配得上，也是朕說了算，你只需同意或者不同意便可。」

  許久未曾說話，失了俊彥，我便什麼也不是了，可是這樣回去，我也未曾幫上俊彥什麼，孟婆尊神指點過我，我所有的使命就是幫著俊彥度人間之劫，他現在遭受的種種苦難，追根究底都是因為我的緣由，一報還一報，無論從情感上還是因果循環上，我理應拼盡全力護了他，既然能保他一命，我便不可能放他這樣回去。

  大概是見我遲遲沒有回答，景帝輕笑出口，「俊彥的長明燈只能撐到子夜，想必在子夜之前，你該想出結果來的，朕會一直在這裡等著你的結果，好自為之。」

  儘管知道有些事情與痴人說夢沒什麼差別，可我還是開了口，「他是聖上胞弟，也曾真心的輔助過您，難道您真的忍心見他就這樣去了？」

  我的目光灼灼，帶著毫不掩飾的期盼看著那張俊美卻冷酷的臉，最垂死的掙扎，結果並不出意料，景帝只是冷淡的說道：「為帝王者，豈會困於人情理由。」

  得了心死的答案，再糾纏也只是無意義罷了，清淡的回道：「民女明白了，民女這便回去仔細想想，先退下了。」

  景帝勾著嘴角點頭，我的表情讓他明了，方才那番話，已經在我心中落下了影響，他只需要耐著心思等我的點頭而已。

  推開了偏廳的大門，軟了腿走了出去，頭腦昏昏沉沉，大口大口的喘息，我想把事情往好的一方面去想，可想來想去都是俊彥的笑，若他不在意我，或許我選擇了景帝，他便不會傷心，可是那個時候傷心的便是我；若他真的那般的喜歡我，知道了我的選擇，可會接受？

  茫然的向俊彥的房間走去，太醫躬身侯在門外，看見了我之後眼睛一亮，幾步上前，張了幾次嘴，見我態度冷漠，顫著身子退下了。

  也才一瞬而已，他似乎蒼老了十幾歲，輕嘆一聲，勾起了嘴角，淡淡的說道：「放心，你的性命無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