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二章 浩然大勢

  泉音神色冷冷望著那一片光芒中的高級牧師，持弓欲射的姿式都沒有一絲變化，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剛才的那一瞬，心中激起的萬丈波瀾幾乎讓她生平第一次，無法穩穩握住長弓。

  「好大的口氣？」

  「這又算得什麼大口氣，神殿屹立千年，獨尊千年，你們眼裡天大的難關，對教皇陛下來說，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泉音小姐，神殿能不能做到這件事，你心中明白，我算不算空口說大話，你應該也很清楚。東方和整個精靈族，你要選哪一邊呢？」光焰中，牧師的面容看不太清楚，跳動的光芒里，這神明的僕人，看起來更象誘惑凡人出賣靈魂的惡魔。

  泉音冷著臉，只是忽得放開五指，三箭挾風雷之勢射出，與光明的結界一碰，竟發出沉悶至極的一聲響。泉音動作如電，轉眼又挾了三箭在指間，復又射出。

  電光火石間，她已經連射九箭，連光明結界，也生出許多波紋動盪，被護在中心的牧師不得不暫停遊說，低聲吟唱著咒語，加固結界。

  然而，他的臉上，始終是帶著笑容的。

  「泉音小姐，你剛才那種任憑憤怒主宰自己的衝動行為，真是不象一位成功的神箭手。可你明知打不破我的結界，還浪費力氣向我射箭，是不是代表，你根本不想殺死我。你的憤怒，不是因為我試圖誘惑你，而是因為，你真的心動了。」牧師微笑著。牧師即善於治療世人身體的創傷，也能夠開解，世人心中的隱痛。任何一個高等級的牧師，都曾無數次地與懷著諸般心病的人打交道，傾聽他們的懺悔，通過引導來掌控他們的心靈。對於人心的隱微變化，很少有人能比他們感受得更深刻，掌握得更靈活。

  「泉音小姐，你不必為你自己的想法感到憤怒或羞慚，為了一個種族的生存和幸福，任何犧牲都是正義的。就象維斯的王子為了本國的利益，可以毫不留情地對待別國人，就象神殿，為了神明的尊嚴，必須處死瀆神者。站在，一國，一族，一片基業的角度來取捨，與普通人的仁義道德，本來就不能相提並論。」

  

  泉音臉色冰冷：「你休想用這樣的手段欺瞞利用我。」

  「泉音小姐，你錯了，我們沒有時間去欺騙任何人。現在，對我們最重要的，就是讓瀆神者受到懲罰，為了儘快達成這一目的，我們不惜去和所有能幫助我們的人交易。我們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我們可以達成許多人，一生也無法達成的願望。泉音小姐，你該明白，我們不需要欺騙你。精靈一族的生死存亡，與我們神殿並無衝突。教皇說一句話，也並沒有什麼損失。」

  泉音冷笑：「說得倒好聽，我有什麼本領殺得了東方？」

  「我們也並不需要你去殺東方，教皇陛下會親自施予神裁的，但是因為維克多大公必然會介入，事情就複雜了許多。」

  「你想要我說服，或是阻攔維克多？你以為我有這樣的本事？」

  「你一個人不行，但是加上影子呢，甚至加上孔拉德，加上法修，加上安東尼，加上維克多身邊許多許多重要的人呢？甚至，就算你們都無法影響維克多又如何？我們需要的是整個大局的變化，你們每一個人的努力，都只占一點點小份量，但加在一起，也許會有驚人的效果。」

  泉音微微蹙眉：「我不明白。」

  「不，你很明白，泉音小姐，教皇已下下達了神裁令，整個大陸，所有神的僕人，和對神明虔誠的人，都會為處死瀆神者而歇盡心力。我們尋訪每一個與此事有關的人，不管是維克多的同伴，還是東方的朋友，不管是薩爾瓦的國王，儲君，將領，還是他們的巔峰強者，又或是那些正打算跟孔拉達合作的商人，貴族，以及，那位神秘的，傳奇的，蘭蒂絲大師。教皇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價，爭取所有人對我們的幫助。為此，我們會在極短的時間內，達成許多的交易，付出許許多多旁人連想也不敢想的代價。其目的，只是將東方從這個世界上抹去。泉音小姐，所有與我們達成交易的人，都不需要冒太大的風險，他們只需要在他們的位置，盡他們的力量，來配合推動整件事達成就好。千萬滴水匯在一處的時候，就是濤天巨浪。所以，泉音小姐，你不必為這件事，太過掙扎，太過痛苦，因為，少了你，也不過是少了一滴水，通常影響不了大局，但我們一樣珍惜你的力量，一樣願意同你完成交易，哪怕只是增加一根草的份量，我們也希望，天平中朝我們的這一邊，能夠重一些，再重一些。」

  牧師坦然而言，泉音聽得手足冰冷。

  對方可以坦然把整件事說明，根本不怕他們知曉其中奧妙，這不是陰謀，而是陽謀，天下間，也只有神殿有實力排出這樣的陣仗，辦出這樣的事。所有的交易都明明白白擺在檯面上，根本不需要害怕任何事。

  當初孔拉德只拿出巨額的賞金，就差點讓全王都為之瘋狂，而教皇此刻的大手筆，大陣仗，營造出的整個大勢，十倍百倍於孔拉德。

  孔拉德說過，每一個人都有一個價，只看有沒有人出得起。當日此言，曾換來他們的不屑笑語，然而，這一刻，泉音身心皆冷。

  是的，她也有一個價，許多年前，她就發過誓，誰能拯救她那一步步走向滅絕的族群，她絕不會介意為其做任何事。

  隔壁一直靜悄悄一片，隔間結界裡的影子，能沒有價嗎？

  那個常年隱在陰暗中的頂級刺客，也會有他的隱痛，他的渴望，他的弱點。

  良心，友情，恩德，一切一切，其實都是有價的，只要份量足夠，回報足夠，有什麼是不能放棄的。

  評論那些威武不屈，富貴不淫的英雄們時，孔拉德總愛說，那不過是他們受到的誘惑還不夠。考驗還不足，僅此而已。

  可是，天地如爐，人心血肉，誰又經得起，一再地摧折煎熬。或許，只有維克多足夠強大，只有伊芙，足夠簡單，其他人，就算是理查和希雅，怕都不可能完全做到，永永遠遠，不動搖。

  泉音的冰冷的指，扣著冰冷的弓弦，那股寒意，幾乎透心徹骨。

  「泉音小姐，東方不止你一個朋友，涉及這件事的，也不止你一個。許多事，你就是不做，也會有人做，隔壁到現還沒動靜，看來他們談得應該很愉快。」

  「住口。」

  「泉音小姐，你知道大陸上有多少人虔誠地信仰著神明嗎？你知道這個世界有多少人，會為了教皇一句話去死嗎？你知道有多少人，在因為東方的暴行而憤怒嗎？」

  「住口。」

  「東方是很強大，可從來沒有哪個人，真的可以強到對抗全世界。當千萬個人，向他涌去時，他真能全部殺光嗎？那麼，我們可以再召成千上萬人，前赴後繼地沖向他。為了毀滅他，無數人的力量，將會擰在一起，這其中，肯定會有他的朋友，他的夥伴，就算不是你，也一定會……」

  「住口。」

  大樹忽然劇烈地援動，幾十根枝條瘋狂生長，在轉瞬間，將牧師連同他的護身結界，層層纏繞。

  泉音面無表情，抽箭，上弦，放箭，重複著簡單的動作，流暢而優雅。

  一支支箭連珠射出，每一支箭，都準確地射在同一個位置。

  結界劇烈地震動著，一道道燦爛的光華，隔著無數枝條藤蔓，亮而復滅。

  牧師終於感覺不妙，但被藤蔓所困，無法逃開。他急速地念動咒語，可他施法的速度，遠遠跟不上，箭枝連綿之勢

  不過是電光火石音，泉音已經連射十二箭，箭箭都射在同一點。最後一聲劇響，光華一時極盛，卻又即時消融，結界終於破碎了。

  枝條藤蔓再無障礙地立刻收緊，把高貴的牧師大人牢牢捆綁著倒吊在大樹上。

  泉音慢慢放下箭：「結界是死的，人是活的。神殿雖強，我卻從未害怕過。」

  「我們不需要你的害怕，我們只需要，你認可我們提出的交易條件。」牧師雖經此變，臉色有些發白，卻仍保持著鎮定：「你破了結界，卻沒有殺我，這代表你答應了我，還是，你至少已經動心，已經願意考慮，所以，不打算斬斷我這交易的橋樑？」

  泉音一語不發，再抽一根箭，慢慢架上弦。

  牧師眼也不眨地望著她：「泉音小姐，我沒有花言巧語欺瞞你，而是坦誠地給你說明這一切。所以，也請你對我不要耍什麼手段了。你可以選擇答應或拒絕，合作或殺戮，但不必嚇唬我，我是神明的僕人，為神而死，是我的榮耀。」

  泉音面無表情地對著他一箭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