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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籠中之鳥

2024-07-10 10:03:48 作者: 老莊墨韓

  「家族的安排你不聽從,王子的追求你不理會,非要嫁個什麼知音,非要堅持不懂欣賞你的酒你就不嫁。好啊,現在唯一賞識你釀酒技藝的是個老頭,還是個卑賤沒用的老頭,你怎麼不去嫁他?」

  「希雅,你長大了,不是孩子了,別再總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那些傳奇,那些故事,只能聽,不能當真,這個世界,是現實的。」

  「家族已經在你的堅持下做出了讓步,我們舉辦了品酒會,只是,有資格做你丈夫的人,都不能欣賞你的技藝。」

  「希雅,我們事先都不知道你將會把你的酒混在哪一張桌子上,而其他參予展示美酒的人,也根本弄不清哪些是自己釀的酒……」

  「父親,你不用解釋,我明白。現在家族裡,就只剩下我一個人在真正釀酒了,其他人都只是隨便找些酒來應付祖訓,所以他們根本看不出眼前的酒有什麼區別,其中是否被人混了別的酒進去。而我放酒的時候很小心地避過了所有人,所以,不可能有人會事先知道哪份酒是我釀的。」

  「希雅,別再任性了,要麼你就實現你的誓言,真的去嫁給一個卑賤沒用的老人,要麼,就在我給你的三個人選中,挑一個做你未來的丈夫吧?」

  「家族不會害你,父母不會害你,你現在還小,還會有一些天真的念頭,再過幾年,你就會明白,我們做的都是對你,對家族是好的安排。」

  「希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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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雅……」

  「希雅……」

  夜色深深,以美麗聞名大陸的貴族少女,一個人沉默而漫無目的地向前走去。

  美麗是女人最大的幸運嗎?為什麼,對她來說,卻是束縛一生的枷鎖。

  品酒會結束之後,同父親的談話一直一直在耳邊迴響。她知道,她未來的命運,無非是成為某位親王或王子的妻子,穿上最華貴的衣服,日日出入宮廷和舞會,與人談論的話題,永遠是哪位夫人的衣服好看,哪位小姐的髮型漂亮,誰和誰有些不可告人的私情,誰又與誰譜出有趣的風liu韻事。

  從今以後,她會在黃金和寶石裝飾的華貴牢籠里慢慢地老去,思考的內容,甚至不需要超過自己的窗戶。

  她仍然會是大陸最美麗的女人之一。除了丈夫之外,也一定會有別的追求者,她的丈夫將會喜歡她,呵寵她,連帶著她的家族也將得到各種好處,然而,無論是丈夫,又或是其他獻媚的人,都未必真正愛她。

  他們有的,只是對美麗本身的迷戀,他們要的,只是擁有大陸第幾美女這個頭銜的人成為自己的妻子,他們需要自己家中的女主人是所有人羨慕的對象,他們希望,宮廷和宴會中,又多一個最美麗的裝飾品。

  一切一切,不過如此。

  千百年來,所有的貴族女人,都這樣生活,這樣老去,這樣消亡,誰也不會覺得,這有什麼不幸福,只除了,她這個異類。

  就象那些妒忌她的貴族女人說的話,那個叫希雅的小丫頭,有著世襲貴族才擁有的高貴容貌,卻也同樣有著,幾百年前的卑賤祖先,低俗的愛好。比如——釀酒!

  數百年前的先人留下子弟必須堅持學習釀酒技藝的祖訓,也許是希望,將來不管有什麼變故,後人們都可以有一技傍身,也許只是希望,他的子孫能夠靠著這個手藝,永遠不要忘記自己的出身。

  然而,漫長的歲月流轉而逝,長久的富貴生活享樂歲月里,人們再不能承受辛苦,再不能接受勞作,再不會覺得,一種只有低賤之人才會學習的手藝有什麼值得重視的,後人們,甚至開始以祖先卑微的出身為恥,恨不得把這一切全部忘記。

  從什麼時候開始,做為家族成年考驗的品酒大會成了一個無聊的形式,家族中不願勞作的少爺小姐們,只需要讓下人隨便搬點酒來,當成是自己的作品,走走過場也就好了。

  這個傳統也保持了許多年了,直到……直到她這個異類出現吧。

  記得第一次聽說祖先的這道家訓時,也還很小很小,聽著大人們玩笑般地說起這條家訓,指責祖先的頑固和守舊,她卻只是覺得好奇,為什麼要釀酒?為什麼必須釀出好酒,才能被家族承認為一個長大了的家族成員?

  好奇地追問祖先的故事,好奇地尋找祖先的筆記和書冊。

  父母只當是小孩子的心性,也不以為意,打開家族的存書室,由她亂翻,她想聽什麼故事,都讓下人耐心地講述。

  打開那塵封數百年的書卷,不知不覺地,心靈與幾百年前的祖先慢慢相契合。

  多年前一個純樸的釀酒人,即使曾經救護過國王,也始終覺得自己除了一份手藝,並沒有別的長處,即使可以擁有貴族奢華的生活,卻始終沒有停止過勞作,始終覺得,釀出一份好酒,讓它給人愉悅,讓人忘憂,看著人們飲酒後的笑容,才是最為快樂的事。

  留下遺訓,只是為著,希望把自己覺得最寶貴的東西,留給後人,只是為著,希望自己的快樂與成就,後人可以分享。

  從什麼時候開始著迷,從什麼時候一頭扎進去,就再也不能出來。希雅開始大量翻閱祖先筆記和釀酒心得,饑渴地學習所有關於釀酒的知識,走進家族的釀酒作坊,看著一道道工序,看著奴僕們勞作的汗水。

  酒是多麼神奇的東西,可以解憂,可以忘愁,卻也能磨志,也能傷人。

  所有的家庭都離不開酒,所有的歡樂都少不了酒,然而,每一年,有多少人因飲劣酒而死亡,有多少人因喝烈酒而中毒……

  當其他的小姐們出入舞會時,她出入釀酒坊,當別的小姐們為美麗的衣服和首飾而爭強鬥勝時,她親自在田野間尋找最好的葡萄和高梁。

  美麗的希雅小姐,居然喜歡釀酒?

  這是趣事,也是笑談。

  貴族的女子,所有的聰明,應該放在服裝的搭配,香水的調製,情詩的講究,舞姿的飄逸上。釀酒?多麼粗野下賤的工作。

  當上層社會的男男女女,端著酒杯,用不以為然的語氣談論著自己這個異類時,當她們以優雅的姿態飲酒時,他們不會知道,那些美酒,凝聚了普通人多少汗水與辛勞!

  如果不是祖先的遺訓,如果不是祖輩曾為釀酒師,且家族一直不敢公開以釀酒為恥,希雅一定不可能堅持自己奇特的愛好,直到成人。

  然而,女人長大了,就必須嫁人了。

  家族擁有這樣出色的美女,如何經營一場最有利的婚姻,就是一個大問題了。

  無論她將來嫁給哪一位貴人,生活都註定從此一成不變。釀酒?當然,偶爾消遣一下是沒問題的,可要長久地為此付出心力,那就太讓丈夫丟臉了。

  某某夫人,怎麼能一直有那種下等人的愛好呢?

  然而,希雅全部的反抗,得來的也不過是家族同意她在品酒大會之後選擇未來丈夫的讓步。

  最初的期盼,只不過是如果命運不能違抗至少選擇一個更能接受的結局,至少選擇一個多少可以理解她賞識她的人吧?

  然而,整個品酒大會就象一場鬧劇。唯一欣賞她的手藝,承認她的能力的,是一個老人。一個白髮蒼蒼,滿面皺紋。身穿黑袍的老人。

  據說那人甚至不是貴族,據說,那人非常沒用,這麼大年紀,還只是個魔法學徒。

  是她虛榮吧,所以無法堅守自己最初的信念,沒有辦法在那一刻,走出去,詢問他的名字,跟隨他的步伐。

  是她膽怯吧,所以即使父親事後冷嘲熱諷,讓她去嫁一個老人,她也沒有能夠勇敢地回答一句:「嫁就嫁!」

  站住腳,低頭看自己孤單的影子。

  走了這麼久,還在莊園的範圍內。這個家,太大,太大,大得也許走上一生,也走不出去吧?

  還要繼續天真多久呢,真的以為傳奇是真的,所有美麗浪漫的故事,都會發生。真的以為,當美麗的貴族少女反抗家族安排時,就一定會有個英俊的勇士從天而降嗎?

  不不不,她走不出這個莊園,她走不出這片天地,她走不出,這個世界。

  或者,是她自己弄錯了吧?她不會是傳說的主角,她不會是故事中的美麗少女,因為,除了釀酒,她一無所長,除了釀酒,她什麼也不會。

  人的時間用在哪裡是看得出來的,所有的成就,都必須投入大量的精力才能得到。

  不懂詩歌,不擅音樂,騎術糟糕,劍術不通,魔法只能看別人的表演,什麼也不會的她,怎麼值得讓奇蹟降臨呢?

  除了美麗,她還有什麼?

  正因著美麗,所以她才不得自由,所以,再過幾天,她就必須在一張紙上的三個名字上,隨便一指,讓那位了不起的貴人,成為她的丈夫。

  走得太久了,走不出莊園,看不見前路,希雅疲憊地再不想反抗,再不願前進,轉過身,想要回到自己的房間,適時卻有一陣夜風吹來,帶來一股濃郁得,不太合情理的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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