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問道鵠鳴山
2024-07-10 00:46:05
作者: 莊不周
天子派出三百勇士,一鼓而下扞關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傳向四方。益州人為天子的兵威所震,有的惶惶不安,有的欣喜若狂,一時暗潮湧動。
不過,比起扞關之戰,發生在城外山坡上的那一次辯論卻更為讀書人矚目。在蒯越的建議下,扞關都尉劉備在那塊巨石旁又鑿了一塊碑,由禰衡作文,蔡琰書丹,記敘了論道經過。一時間,天子圖,禰衡文,蔡琰書,並稱三絕,成為文人雅士們最時尚的談資,如果有人不知三絕為何,就會淪為笑柄。
一向冷清的扞關城突然熱鬧起來,無數人跑到扞關城來,就為一睹這塊碑,然後再僱人拓一張帶回去,朝夕欣賞揣摩。有的人對禰衡的文章讚不絕口,有的人對蔡琰的書法欣賞有加,卻沒幾個人對劉辯畫的那張力學圖有什麼興趣。
因為他們都不怎麼看得懂。禰衡雖然在文中予以了解釋,可是與他的文字太華麗,結果很多人欣賞他的文采,卻沒真正搞明白這張圖是什麼意思。相反,倒是有不少武人對這些圖很感興趣,他們都知道天子境界高絕,希望從這張圖里能悟出什麼刀法。
即使如此,隨著禰衡文章的風行,大部分對劉辯的言外之義還是有所了解。顯然,天子對世家豪強與國爭利很不爽,予以打擊,勢在必行。這從之前對潁川世家的清洗中已經看出端倪。不過,從天子對荊州人的處理來看,天子雖然想打擊世家,卻不會粗暴行事,如果沒有充足的理由,他不會亂來。他曾經在扞關前親口說過,要公開、公平、公正的處理附逆人員,依法行事。
如此一來,形勢就很清楚了。益州世家中肯定有人要倒霉,天子肯定要借著劉焉背叛這件事對益州豪強進行清洗,只不過他只會清洗那些依附劉焉的人,不會橫生枝節,對所有的益州世家下手。一直與劉焉做對的人固然是安全的,及時與劉焉劃清界限的人也會得到寬恕,執迷不悟卻只能有一個結果,那就是被連根拔起,從此消煙雲散。
想想潁川那些追隨袁紹的世家,就可以明白自己的未來大概是什麼樣。
一時之間,益州風聲鶴唳,州牧府門可羅雀,幾乎沒有人再敢和劉焉親近。
劉焉心急如焚。他沒想到扞關會如此輕易的失守,更沒想到天子不僅在戰陣上攻勢凌厲,輿論同樣玩得爐火純青,一通碑文就逼得他眾叛親離。益州的山川地理不可恃,益州的人心同樣不可恃。天子北行時,他和朝廷對峙了一年多,天子一出兵,他就兵敗如山倒,全無還手之力。
壞消息一個接一個的傳來。繼天子攻克扞關之後,征西將軍張遼率步騎兩萬,越過白馬山,經湔山道、汶山道,一路勢如破竹,很快攻占了蜀郡。
接著,漢中又傳來消息,鎮西將軍牛輔率步騎萬餘進入漢中。天師道張魯殺死中郎將張修,向牛輔投降,並自稱系師,號召天師道信眾反對劉焉,迎接王師。天師道信眾遍布益州北部,張魯此舉無異於釜底抽薪,從底層挖空了劉焉的根基。
世家、百姓,同時放棄了劉焉,劉焉瞬間成了孤家寡人。
關山四塞的益州就像一隻雞蛋,在被劉辯敲開了扞關這個口子之後,隨即土崩瓦解,袒露在劉辯面前。
兩天後,劉焉在絕望中病死,益州世家隨即易幟,宣布重歸朝廷。曾經擁護劉焉的益州人董扶、河南人龐羲等有的束手就縛,有的潛逃失蹤,如鳥獸散。
半個月後,劉辯到達成都,頒詔安民,將相關人等按照罪行不同,有的押送長安,有的就地處置。這些事都有專人處理,他本人最大的任務就是忙著接見益州各地的代表,安撫民心。益州是大漢帝國的西南重鎮,與諸多羌地接壤,這裡不能亂。
忙了大半個月後,劉辯才算清閒了些,一行人直奔鵠鳴山,天師道的聖地。
未到益州,劉辯就知道了戲志才闖劉焉大堂,帶走盧夫人的事。戲志才後來去了鵠鳴山,再然後就消失了,只知道他西行,究竟去了哪裡,誰也不知道。在此之前,劉辯就想召盧夫人去長安,詢問有關神像的事,只是被劉焉擋了駕,未能成行。現在他親自到了益州,豈能不去看個究竟。
得知天子駕到,張魯當然不能落後,親自作陪,和他一起來的還有關中治的大祭酒艾和,也就是第一個向劉辯提起先天十三勢的人。
作為一個皇帝,劉辯出行很簡樸,甚至有些簡陋。他只帶了二十名禁衛郎官,既沒有前呼後擁的儀仗,也沒有連綿數里的車駕,一律乘馬而行。為了避免引人注意,他甚至連駁獸都沒有帶。當他在鵠鳴山前下馬的時候,張魯愣是沒注意到天子已經到了他面前。
好在艾和與劉辯很熟,連忙提醒張魯。張魯看著快步走來的年輕人,大吃一驚,看著艾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當真?」
「當真。」艾和笑道,「陛下節儉是出了名的,你別忘了,他遠赴玄冥海時,身邊也只有一名侍妾。」
張魯還想再問,劉辯已經到了跟前,他連忙上前,躬身施禮。
「臣不識陛下尊顏,有失遠迎,死罪死罪。」
劉辯哈哈大笑:「好了,朕來此是為了求仙問道,就不用那麼多世俗禮節了。張天師,能否為朕介紹一下這仙山的風光,引朕瞻仰一下天師的仙蹤。」
「臣榮幸之至。」張魯鬆了一口氣,殷勤的引著劉辯上山。劉辯對艾和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近一點。「朕在玄冥海時,悟出了一套引導術,也不知道是不是所謂的先天十三勢。不知天師道可有通曉先天十三勢的高人,與朕切磋切磋?」
艾和苦笑一聲:「陛下,自然張天師伉儷之後,天師道就沒有人真正學全十三勢。不過,嗣師夫人仙遊前,留下了十三勢的圖譜,現在就保存在系師手中,屆時陛下可以對照一番。」
劉辯沒有再問。他其實已經問過荀彧,知道天師道的十三勢來自儒門,而且是經過篡改的版本,不過是儒門想控制道門布下的一枚棋子罷了。他提起這些,是對天師道有所安排,這才特意和艾和寒喧幾句,拉近距離。
上了山,來到天師道觀,張魯命人去請圖譜,劉辯先瞻仰那尊神像。一看到那尊神像,劉辯就和蔡琰交換了一個會心的眼神。這尊神像除了規模小一點之外,不論是面容還是造型風格,都和那尊神像極其相似,很可能是同一人,而且很可能是出自一人之手。
「這是臣的大母(祖母)雍氏夫人。」張魯見劉辯神色,立刻上前解釋道:「當初天師到鵠鳴山來修道,夫人便相伴左右,其道行與天師不相上下,門中不少弟子都是夫人所授,包括臣母盧氏夫人在內。」
劉辯轉過身:「天師,你可能不知道,雍夫人的門徒不僅包括天師道中人,還包括鮮卑人,甚至包括那位曾經稱雄草原的鮮卑大王檀石槐。」
「是麼?」張魯很謹慎。他已經聽到過類似的說法,卻不能輕易承認。「還請陛下指教。」
「說來話長,你也許會不相信。不過沒關係,等你去一趟草原,親眼看到鮮卑王庭的神像,你就全都明白了。」
張魯心中不安,唯唯諾諾。這時,艾和拿來了導引圖譜,劉辯接過,看了一眼便笑了。他輕輕的將導引圖譜推開。「這等臆造之物,不看也罷。」
「臆造之物?」張魯大驚,艾和也非常意外,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張魯問道:「陛下,何以見得這是臆造之物。」
劉辯沉吟片刻,笑道:「大道至易至簡,取法乎自然。此導引圖譜處處逆勢而行,看似取『順則凡,逆則仙』之意,實乃故意為之,並非自然之理。」他說著,脫下了外衣,擺開了架勢。「朕所悟的十三勢並非由圖譜而來,乃是空明之境下自然所得,與這個圖譜相比,哪個更高明,我想你們應該看得出來。」
說著,他凝神靜氣,開始演練這套導引術。張魯和艾和不敢怠慢,瞪大了眼睛,用心記憶。張魯本人曾經多次研習這十三勢,對十三勢中所藏的一些問題很清楚,只是一直沒敢懷疑這十三勢有問題。現在看到劉辯親自演練,兩相一對比,他立刻明白了大半。
很顯然,他手裡這份圖譜是有問題的。這很可能就是天師道一直未能出現高手的根本原因。
劉辯演練完十三勢,神采奕奕,氣定神閒,有如神仙中人。
「朕這個十三勢,如何?」
張魯有些急眼了。誰幹的這事啊,也太缺德了,一份有問題的圖譜,幾乎扼殺了整個天師道。他撩起衣擺,跪倒在地。「請陛下開恩,賜臣圖譜,造福蒼生。」
劉辯笑了,擺了擺手。蔡琰走了過來,將一隻青囊遞給劉辯。劉辯接過青囊,在手裡掂了掂,送到張魯手中。「張天師,艾祭酒,你們照此圖譜修行,一年不能破境,朕免你鵠鳴山一年的賦稅,兩年不能破境,朕免你鵠鳴山兩年的賦稅。如何?」
張魯接過青囊,連連叩頭。「還請陛下指點迷津。」
劉辯略作沉吟。「其實,你們這份圖譜並非從天而降,而是得自儒門。」
「儒門?」張魯大驚失色,隨即勃然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