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二七:大戰
2024-07-09 08:21:22
作者: 柳寄江
回到了閼氏帳篷,朵娜頓時紅了眼圈,「阿蒂閼氏,單于這般對你,實在是太狠心了!」
蒂蜜羅娜淡淡微笑,「好了,朵娜。」她微微揚起的弧度在陰影中頓了頓,目光沉靜,「如今這個時候回王庭,對我而言,倒未必是一件壞事。」
將墜的紅日掛在西山山頭,艷麗的夕陽溫柔的親吻著延陵群山的曲線,雄渠部左骨都侯莫而施來到大閼氏帳中,朝著蒂蜜羅娜行禮,「阿蒂姑姑,如今漢匈對峙於陣前,大戰一觸即發,還請阿姑教我。」
蒂蜜羅娜看著面前的族侄,雄渠部雄踞匈奴東北巴爾幹草原,族中人才輩出,莫而施是部中青年一代佼佼者,戰功赫赫,在雄渠部中威名僅次於族長渠鴴。這一次冒頓與渠鴴達成協議之後,渠鴴為表示誠意,便遣了莫而施率領五萬雄渠人馬隨同冒頓單于一同赴南征漢。
「這是雄渠的大事,」她語調輕輕,在帳中流淌,「問我你沒有顧慮麼?畢竟你是雄渠人,我卻是王庭的大閼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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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而施抬起頭,笑容中有著雄渠漢子特有的爽朗質樸,「阿姑說的什麼話,你雖是大閼氏,也是咱們雄渠的阿蒂居次麼!而且,」聲音凝了凝,「來的時候大王也吩咐了,戰局瞬息萬變,令我不可逞勇,若有拿不定主意的,便前來求教阿蒂阿姑。」
一道暖流從心底緩緩流過,蒂蜜羅娜神情柔和下來,將手中的酥酪放在一旁,淡淡道,「莫而施,你雖是單于治下的子民,但更是雄渠的好漢子。巴爾幹的水草將你養大,雄駝草原上的牛羊奶汁哺育了你強壯的體魄和堅韌的靈魂。與南邊漢朝的這一戰雖然盛大,但究其結果,勝了對雄渠沒有什麼好處,敗了也不會有多大損失。若當真依著我的意思,便帶著雄渠的人跟在大隊人馬後面,能別往前沖便別要往前沖,可記住了?」
莫而施恭敬垂首,「侄兒記住了!」
四月末,匈奴大軍齊集代國延陵,單于冒頓下命,命左屠耆王稽粥領十二萬騎軍越延水,從西路攻幽州;右谷蠡王安支領十萬大軍,從東路攻并州。行軍王帳中,冒頓將手落在懸著的漢匈羊皮地圖中路,揚聲道,
「本單于親自領二十萬大軍坐鎮中路,咱們一路打到函谷關下,活捉漢帝。」
帳中匈奴眾裨將豪氣大發,行禮道,「單于雄心,定然戰無不克。」氣勢如山。
千里之外,鹵城漢軍大營篝火畢駁,正中大帳之中燈火通明,一張巨大的羊皮地圖懸掛在帳幕之上,大將軍周勃一身戎裝,握著蘆木長棍在地圖上指示著漢匈兩軍對戰形勢,「那冒頓梟賊代地久攻不下,必將分兵。代王劉恆已殤,代地已經殘破半壁,關中在吾等身後,若不能擋住匈奴鐵騎,則大漢子民危矣。且陛下在東都親自督戰。吾等必須誓死作戰,殲滅匈奴獠軍。」
「潁陰侯灌嬰,」
潁陰侯灌嬰出列,拱手大聲道,「末將在。」
周勃取出虎符,「本將命你為平西將軍,統帥河東車騎三萬、材官五萬前往西路,與雁門守軍一道守住,若雁門有失,便提頭來見。」
「諾。」
「曲周侯酈商,」
「末將在。」
「本將命你為征東將軍,統帥關中車騎兩萬、材官五萬前往東路,與上谷守軍一道守住幽州。不容有失。」
「諾。」
各部漢軍雖誓死作戰,但匈奴騎兵不愧有悍勇之名,又有冒頓單于親自坐鎮,聲勢無雙,所到之處勢如破竹,一路連連攻城克鎮。大漢軍營之中焦慮異常,舞陽侯樊伉沖入大將軍帳,跪在周勃面前,求懇道,「大將軍,屬下願率領軍士請戰。」
周勃按住腰間劍柄,淡淡道,「現在還沒有時候。」
「究竟什麼時候才算到時候呢?」樊伉不忿追問。
火炬在幕帳中烈烈燃燒,發出畢駁聲響。大將軍索性將眼睛閉起來,
待到匈奴前鋒踏到治水,代國大半國土已經落入匈奴彀中之時,周勃陡然睜大了眼睛,吩咐道,
「傳令曉喻三軍,夜裡三更燃灶做飯,所有軍士在帳中原地待命。」
傳令兵身子站的筆直,大聲應「諾」,轉身奔了出去。
西山落日將天際燒的鮮血一樣紅艷,火頭營灶火通紅燃燒,一袋袋酒肉米糧從軍中運了過去,流水一樣分出來的晚食十分豐盛,每個漢軍居然還分到了一塊大肉。待到軍士們吃飽喝足,一身戎裝的周勃提劍出來,揚聲問道,
「將士們,這一頓可吃的好了?」
營中官兵轟然應是。
周勃大聲曉諭眾人,「匈奴人受我錢財,不思感恩,反倒踐踏我大漢之土。匈奴鐵騎攻下之處,百姓屠戮,十不存一,爾等乃我大漢子民,身負守土之責,陛下萬乘之尊,親自在東都督戰,監管大軍後勤調度,便是你們剛剛用的糧草,也是陛下親自下命調撥過來的,爾等用完此頓之後,便當隨我上場大殺匈奴獠敵。」
這些漢軍近日來被周勃拘著,士氣並未低落,眼看著前線匈奴鐵騎耀武揚威,心裡早已經憋了一把火,如今聽得大將軍大聲激勵,目光早已為激動的火焰染紅,大聲應道,「諾。」
周勃一揮披甲,喝道,「上馬,起軍。」
戰馬在夜色中嘶鳴,踏過青青草色,濺起一徑的濕。匈奴人被漢軍襲擊到面前的時候,一剎那間反應不過來。匈奴鐵騎威懾草原數十年,冒頓雄懾四方,從來都是主動攻打漢軍,這是第一次被漢軍攻打在頭上來。一瞬間幾乎陷入失聲。漢軍如入虛無之地,殺伐甚烈。過了一會兒之後,匈奴人反應過來,紛紛上馬反擊,慢慢的搶回了頹勢。
陽原城下留下了漢匈兩軍堆積如山屍身,血色將治水染的紅艷艷,三日之後乃退。
陽原一戰,漢軍聲勢大震。
漢軍多年來對戰匈奴勝少敗多,尤其二十年前高皇帝親率四十萬大軍對戰匈奴,反陷入白登之圍之後,心裡便存了一絲對匈奴的膽怯之心。此次大漢卻是主動出擊,對戰匈奴主力軍,以硬碰硬,鏖戰數個時辰之下不敗,由此可見得,那匈奴、冒頓也不是不可戰勝的。
漢軍勢振對比之下,匈奴人卻頗為不豫。
昔年秦軍勢壓胡夷的記憶早已經褪去,這二十年來,匈奴人是這篇草原上當之無愧的王者,雖與漢廷和親做了親家,心裡卻委實看輕漢人,只覺漢人羸弱不堪一擊,匈奴但有所求,只需帶一支匈奴軍挑釁大漢邊城,便可擄來豐茂的金銀牛羊。左谷蠡王渠鴴雖然在王庭中言之鑿鑿,如今的漢人已經崛起,早已不是從前模樣,他們卻壓根不信半點,這次大舉犯漢,與漢軍真刀真槍數次大戰,這才發現,這些漢朝軍人果然已經不似從前。多了從前沒有的血性,且漢人中如今車騎軍日多,戰力也強盛不少。更兼著匈奴鐵騎戰力雖高於漢人,但此時在漢土之上,漢人數目遠多於匈奴,想著若所有漢人都有著如今漢軍的勇猛,心中不自禁就有了膽怯之意。
冒頓冷眼旁觀,不發一語,下命於三日後在王帳中設宴。款待各部裨王,宴到中巡,忽的喝道,
「將那擾亂軍心的罪人拿下。」
侍立在一旁的鳴鏑鐵衛一擁上前,將高坐在客座上的一位裨王拖了下來。
滿座匈奴裨王俱驚,大都尉莫索起身問道,「單于,不知堂哈犯了什麼錯?」
冒頓冷笑,「此人於軍中散播怯戰之語,亂我軍心,實屬罪在不赦。」揚聲喝道,「還不拉出去砍了。」
鐵衛轟聲應諾,將堂哈拉到帳外,按在地上,彎刀光芒一閃,堂哈的頭顱滾在地上,血色流了一地。帳中眾王面色發白,噤若寒蟬。
冒頓拔出腰中彎刀,對著日光而舉,「我匈奴乃是狼神保佑的民族,大殺四方,戰無不勝,昔日東胡草原勢盛,折於匈奴之手。漢朝高帝亦算得一代雄主,尚有白登之圍。想那劉盈小兒雖做了皇帝,又如何能及得上他父開國之帝?在平地上作戰,我匈奴兒郎難道害怕過人麼?」
冒頓實乃匈奴雄主,在匈奴人之中威望極高,這般一番作態,匈奴人人士氣頓振,盡皆拜伏,一意大敗漢軍,大擄金銀牛羊之資。
冒頓立於上首,雖志得意滿,被代地的山風一吹,心頭忽的泛起一絲涼意,不知怎的,忽的想起了蒂蜜羅娜當日在王帳中的勸說。
「艾胡,」他吩咐身邊侍從,「吩咐莫索回王庭走一趟,將大閼氏接過來。」
這位匈奴大侍微微吃了一驚,隨即將右手摺在胸前,恭敬的鞠躬,「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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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奴右谷蠡王安支一路率麾下各部向雁門而來,以樓煩、堅昆二部為前鋒。
平西將軍灌嬰在大帳中召集眾將,「前方斥候來報,匈奴東支這一路軍由堅昆王歐肎、樓煩王且冬末率領,歐肎此人,吾所素知,狂悖好戰,好大喜功。雁門關外勾注山亂石谷地勢奇險,吾等可以示弱之計,將之誘入亂石谷,一舉殲滅。」
郎將季布皺起眉頭,質疑道,「這計策若能奏效,固然是好。但此示弱之策,是冒頓當年施過的。如今咱們再用,匈奴人會上當麼?」
灌嬰冷笑一聲,揚起下頷,露出堅毅的目光,「能夠奏效的計策就是好計策。計策亦是因人所施,若此時是咱們面對的匈奴單于冒頓,冒頓為人審慎多疑,我必不敢施展此策,但是堅昆王麼?我倒是頗有把握試上一試。」
眾人以為然,依此策施為。
其後,并州迎戰匈奴,只派出一些老弱殘兵,與匈奴鐵騎一交接,便很快潰敗,匆匆向後逃逸,連落下的武器都來不及撿起。堅昆王歐肎本便輕視漢人,此時連番獲勝,驕矜之心大起,急命麾下大軍追擊。樓煩王且冬末苦勸道,「漢人奸猾,多半有詐,咱們當小心行事啊!」
歐肎正自豪情萬丈,聽了這般的話怫然不悅,不以為然道,「漢人自來羸弱,之前被代代王之亡激起了些血氣,勉強還堪一戰,這雁門還能積鼓出一些勇氣。河東軍一直不堪一戰,待我殺入關中,再向單于請功。」
且冬末苦勸不果,只得跟從。一路行到勾注山下,見山谷僻靜,兩方之上石壁高深,上有擁簇樹木,不禁微微遲疑。匈奴大軍方入谷道,忽聽得兩側山壁上殺聲震天,谷頭無數漢軍冒出頭來,將累累岩石推了下來,將匈奴騎軍從中懶腰截成兩半。精銳漢軍從兩側掩殺出來,正中一面黑色大旗之上,迎風打了一個大大的「灌」字。
勾注山一戰,匈奴大傷元氣,十萬騎軍丟了五六萬在谷中,戰馬傷亡不計其數。堅昆王歐肎戰死,樓煩王且冬末由護衛掩護拼死殺了出來,戰馬傷亡不計其數。自此一役,匈奴堅昆一部漸漸衰落下去。
消息傳到匈奴東軍大帳,右谷蠡王安支怒極,抽出腰間彎刀一刀劈斷帳中長案,「歐肎誤我!」
匈奴東路戰況不順,西路在左屠耆王稽粥的率領下,一進數百里。燕王劉建沒有代王血性,雖領軍抵抗,卻遠遠不足以擋住稽粥的軍鋒。莫而施領著雄渠軍隱在西路軍隊之中,凡遇戰事,便退至最後,不肯與漢軍交鋒。大半月後,稽粥軍力損失頗重,雄渠這一支軍力卻大部分都保存下來。屬下拜服,莫而施笑道,
「來漢之前,左谷蠡王與阿蒂閼氏都曾經吩咐於我,此戰役此戰對於我雄渠一部而言,勝亦無歡,敗亦無喜。雄渠日日興旺,亦並不缺從漢地掠奪而來的一點財物。我們雄渠一支只需點個卯,擺個姿勢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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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地的軍事態勢,從最開始的匈奴勢壓如黑雲壓城,漸漸被漢軍扳回到勢均力敵的地步。劉盈御駕從東都起發,行至代南離宮。
杏花盛開的時節,滿宮緋色如雲如火,車騎將軍張偕匆匆趕至離宮。被小宮人引入皇帝起居的殿閣,單膝跪地,行軍禮拜道,「臣張偕見過陛下。」
「辟疆來了,」劉盈放下手中的奏章,上前扶起張偕,溫文的相貌下藏著不易察覺的振奮,牽著張偕的手道,「來的正好,給朕講講如今前線最新情況如何?」
「陛下,」張偕哭笑不得,聲音中不免帶了一點埋怨,「如今代地正是戰火紛爭的時候,這個時候你怎麼能離開東都呢?」
劉盈哈哈大笑,「我大漢將士都在前線浴血奮戰,朕這個皇帝又怎麼能落於人太后呢?待在東都雖然安全無虞,卻並非我此次御駕出征的本意。」
「可是陛下,」張偕據理道,「你乃萬金之軀,身重天下,若……」
「好了,」劉盈擺了擺手,不願聽他的勸諫,無奈道,「了不得朕答應你們,讓郎衛加重守護就是。」
「十五年前,大漢便期盼與匈奴一戰。可是當年大漢國力不足,只能低頭求和。為此,朕不得不送堂妹楚國公主往匈奴和親。」劉盈的聲音沉靜,
「阿擷離去之時,流下的眼淚,落在朕的心裡,一直烙的朕這些年心中難安。朕為此多年積蓄國力,只為了將來能與匈奴誓死一戰。為此,大漢已經積蓄了二十年。」
年輕的將領默然不能再言。這是帝王的理想,又何嘗不是滿朝文武身中最積鬱的血性?周勃、灌嬰皆已鬚髮花白,這般作戰捨生忘死,也不過是為一吐心中鬱氣。張偕目露一絲毅然,倏然跪下,「陛下,微臣有事懇請陛下。」
劉盈愕然,「辟疆,你這是做什麼?」
張偕抬起頭來,俊目中露出鋒利光芒,「如今大漢與匈奴交戰,互有勝負。但對匈奴而言,縱然是敗了,也不會傷筋動骨。只有讓它真正知道疼了,日後再想動我大漢,才會斟酌。飛雁騎訓練這麼久,此次上戰場,尚未完全施展開來。臣想著領著他們從代地饒開,深入匈奴腹地,襲擊匈奴部落,定能奏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