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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一:歸心

2024-07-09 08:20:56 作者: 柳寄江

  三一一:歸心

  劉盈怔了怔,「母后怎麼忽然說起這個?」

  呂后嘴角微微翹起,瞧著在蘇摩懷中手舞足蹈的桐子,「桐子是你的嫡子,為中宮所出,又健康聰慧,是大漢儲君當一不二的人選,我讓你立他為皇太子,有什麼不對的麼?」

  「母后說的自然對,」劉盈笑道,

  「兒臣本也是屬意桐子做大漢儲君的,只是桐子年紀還小,想再等個幾年再說。畢竟,」他沉吟道,「桐子還沒有滿周歲,我怕若太早立儲,他承受不住皇太子的貴重,折了福分,反而不美。」

  「胡說八道。」呂后劍眉一揚,冷笑道,

  「桐子是我的孫子,將來是要繼承他的阿翁做大漢皇帝的。天生命格貴重,怎麼會連區區一個儲君的貴重都承受不住?」

  從長樂宮中出來,劉盈回了椒房殿,揮退了宮人的通稟,悄悄走到內殿水精簾下,聽得劉芷濡軟的聲音在殿中誦讀,「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正是《詩經》中的名篇《桃夭》,

  他在心中感慨,歲月荏苒,自己的這個大女兒也如同早春嬌美的桃花,開放在生命枝頭。

  「阿娘,我背的好麼?」劉芷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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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張嫣笑道,「我們的好好念的最好了。但光會誦讀可不成,你得懂了它裡頭的意思,還要能背下默寫,才算是將這首詩給學的透徹了!」

  「《桃夭》的意思我知道,」劉芷歡快道,「說的是對女子出嫁的美好祝願,嗯,就像阿翁和阿娘一樣。」

  「阿娘,」她挨到張嫣身邊的榻上跪坐下來,抱住母親的腰肢,輕輕道,「我知道,因為我的耳疾,你這些年辛苦了。我啟蒙的又晚,到現在也不過通讀了《詩經》《楚辭》,可是,我會好好努力,一定做一個高貴的皇家長公主,不會給你丟臉的!」

  張嫣怔了怔,明媚的杏核眸上沾染了晶瑩的淚珠。

  她忙回過頭去,將淚珠拭去,回頭朝女兒笑道,「好好,我和你阿翁不求你做什麼名門淑女,只盼著你每一天都過的平安喜樂,我和你阿翁就滿足了!」

  「阿翁,」劉芷回過頭來,看見站在簾外的劉盈,連忙起身朝劉盈屈膝行禮。

  劉盈從宮人打起的帘子下走進來,笑道,「原來我們的好好也長大了!」

  劉芷羞紅了一張靈美的臉頰,忙將殿中案上的線裝《詩經》收了起來,笑道,「我不跟阿翁說了,阿翁和阿娘日日恩愛,哪裡還看的見好好呀!好好回去了!」腳步輕快走的遠了,留下一串銀鈴一般的笑聲。

  「好好長大了!」劉盈撫慰感慨道,「我還記得她小時候找不到你時哭的臉蛋通紅的模樣,一轉眼,既然已經滿七歲了。我記得,你剛剛回長安的時候,也是和她這般大的年紀。」

  張嫣拭去眼中淚滴,嫣然一笑,「好好可比我小時候脾性好多了,如果她和我當年一樣調皮,只怕陛下此時就要頭疼了!」

  她笑意流著脈脈意緒,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劉盈聽著她的語氣,知道,忙舉手發忠心,「咱們女兒當然是個好孩子,可是阿嫣小時候也是很可愛的。」他攬住妻子的纖腰,「阿嫣,你我之間分分寸寸,我都記在心中,從未忘記!」

  張嫣撲哧一笑,嗔道,「說什麼呢?」眉眼間生出融融春意,美麗無比。

  椒房殿中一片靜默,情意美好!

  「對了,」劉盈道,「阿嫣,今天在長樂宮,母后讓我立桐子為皇太子。」

  張嫣一怔,面上笑容頓失,失聲道,「母后真的這麼說麼?」

  「是呢!」

  劉盈道,眉宇間浮現淡淡郁色,「我心中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卻不知道是為了什麼。阿嫣,當年我曾經承諾過你,讓我們的孩子日後繼承大漢江山,儲君之位我亦屬意桐子,但桐子畢竟還小,我總有些下不了決心!」

  張嫣霍然從榻上起身,行到殿中珠簾前,喚道,

  「石楠。」

  外殿中值夜的女官忙上得前來,屈膝道,「奴婢在。」

  張嫣吩咐道,「你速遣人去一趟長樂宮,將鐘太醫悄悄召過來。」

  「諾。」

  「阿嫣,你這是……」劉盈不解問。

  張嫣微微顰起眉頭,只覺得心緒如同蔓生的茅草,蕪雜不寧。只是不願意相信,所以不肯多想,抬頭瞪了劉盈一眼,復又覺得此事也不能責怪他,亂糟糟的沒一個安寧處,灰心道,「陛下你是男子,心思總是沒有我們女子細密。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母后已經病了許久,這次之所以急著提出立桐子,怕是自覺身子不大好,快要……」

  她話語漸漸變的艱澀,說不下去,劉盈卻已經明白過來她的意思,面色頓時一變,「你是說……?」

  鐘太醫聽聞張皇后召喚,匆匆從長樂宮過來,進了椒房殿,見殿中朱帳垂幔,團花地衣華麗富貴,陛下和張皇后俱坐在殿中,面色十分難看,忙恭敬的拜下去,「臣參見陛下、皇后,陛下、皇后長樂未央!」

  「起吧!」

  皇帝耐不住心中憂慮,直接問鐘太醫道,「鐘太醫,太后的身體一直是由你負責診治。朕問你,太后如今病情究竟到了什麼地步了?」

  鐘太醫沉默了一會兒,撩起裳裾,重新跪了下來,「臣不敢欺瞞陛下,」他將頭深深伏在殿上,「太后年已花甲,身子實在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縱然是扁鵲在世,只怕也無法醫治了!」

  劉盈靜默在原地,待了良久,方問道,「那……母后還有多少時日?」

  鐘太醫不敢抬頭,「太后已然病入膏肓,臣竭盡所能,用盡藥石,當能延壽三月。若邀天之倖,或可延至半年!」

  劉盈揮手道,「……你下去吧!」神色灰默。

  鐘太醫應道,「諾!」低頭倒退出椒房殿,方舒了一口氣,忙匆匆趕回長樂宮。

  未央宮夜色如水,劉盈獨自一人立在高台之上,神色冷硬,月光在他身後拖出一條長長的影子,猶如一座雕像,冰冷哀傷。

  張嫣托著一盞青陶茶盞過來,低低喚道,「持已。」

  劉盈沒有回頭,忽然開口道,「小時候,阿翁總是不著家,我的記憶里是阿娘和阿姐把我帶大的。阿娘雖性子堅毅果決,但待我這個兒子,當真是嘔心瀝血到了極處……」聲音愴然。

  張嫣心中難受,哀然道,「持已,你別這樣子!」

  劉盈恍若充耳不聞,繼續道,「朕本自覺侍奉母后算得孝順,但臨到頭來,竟發現這些年來,朕常常違逆母后心意,實在不能說是一個好兒子。」

  「持已,」張嫣撲到劉盈身上,從身後擁著丈夫,眼淚滾滾而下,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最怕的是親不在。至少現在阿婆還在啊!持已與其此時便傷感哀毀,不若抓緊在阿婆最後的日子好好的侍奉在她病榻前啊!你這般哀毀,莫說阿嫣做妻子的,母后若知道了,也會捨不得的!」

  劉盈緊了緊身上的大氅,回頭看著妻子,「阿嫣,朕打算開年策封桐子為皇太子。」

  張嫣望了丈夫一眼,垂下頭去,聲音哽咽,「陛下是大漢之君,阿嫣的夫君,桐子的阿翁,你既然已經決定了,我和桐子都聽你的就是了!」

  中元八年冬十月,上命左相國周勃為策封使,於未央前殿策立皇次子劉頤為皇太子。

  壬寅日,長安文武百官,宗室侯爵身著朝服,於前殿廷中依位次站立,謁者引路,乳娘溫娘惶然抱著未滿周歲的皇次子來到御座殿下,北面而立。周相國當皇太子西北,東面立,宣讀策封皇次子劉頤為大漢皇太子的策書。

  「於戲,朕承祖考,躬親仁義,體行聖德……今有皇次子頤,中宮所出,人品貴重,身肖朕躬,策為皇太子,保國艾民,可不敬與!大漢千秋!」

  中常侍韓長騮持皇太子璽授太子,由謁者代受。溫娘抱著太子行禮.三公九卿升階上殿,齊聲賀拜道,「臣等恭賀陛下策立皇太子,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太子千歲千歲千千歲!」

  因皇太子策立故,劉盈大赦天下。

  張皇后坐在椒房殿正殿之中,聽著不遠處前殿傳來眾臣山呼恭賀之聲,心情一片奇異淡漠。

  中宮將行及貼身伺候的女官俱都喜形於色,齊聲拜道,「恭喜皇后娘娘!」

  張嫣道,「起來吧!」

  她起身,行到殿前,正逢溫娘抱著剛剛策立皇太子的劉頤回來。張嫣吩咐道,「將太子交給我吧!」

  溫娘屈膝,誠惶誠恐的將太子遞給張皇后。

  張嫣看著懷中的桐子。

  桐子身著織室特別趕製的皇太子裳服,一雙漆黑的眸子左右張望,分外活潑。經過適才前殿一長串策封禮儀,尚未覺得疲倦,忽然聞到阿娘身上熟悉的味道,頓時開心起來,「啊」,「啊」叫喚,伸手攬著張嫣,十分眷戀。

  張嫣微笑道,「桐子,從今兒開始,你就是大漢的皇太子了,你開心不開心?」

  桐子還沒有滿一周歲,哪裡懂得阿娘深奧的話語,發出咯咯的笑聲,在阿娘臉上胡亂的親著,將濡濕的口水映在張嫣的面頰上。

  張嫣抿唇微笑,抱著年幼的皇太子走出椒房殿,未央宮中所有的黃門宮女俱都跪拜下去,口中稱道,「奴婢拜見皇后娘娘!拜見皇太子!」

  那個自後世穿越到大漢時空的少女,從風雨飄搖的趙國翁主,到如今的中宮皇后,走過了十八年的時光。這些年來,她曾徒具虛名無所依仗,也曾受盡君王寵愛,曾灰心喪意離開這座宮廷,也曾運維籌謀遣走掖庭嬪御製定新的宮規,直到今日,自己所出的兒子被劉盈策為皇太子,才終於贏得未央宮中所有人誠心跪拜在自己腳下,再無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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