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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零:太子

2024-07-09 08:20:55 作者: 柳寄江

  東天的陽光斜斜的射在椒房殿的高啄的飛宇之上,張嫣從沉睡中緩緩醒過來,抱著懷中的錦衾蹭了幾下,方睜開一雙杏核眸。見了身邊劉盈留下的中衣,面上茫然了片刻,方漸漸回過神來,嘴角便翹起高高的弧度。

  「皇后娘娘,」扶搖在簾外問道,「可要奴婢進來服侍洗漱?」

  

  張嫣道,「進來吧。」

  椒房寢殿的空氣中氤氳著淡淡的靡麗氣息,無不顯示著昨夜帝後之間曾經有過一場十分激烈的燕好。這也讓椒房殿的宮人俱都鬆了口氣,陛下和張皇后這段日子的奇怪氣氛俱都看在他們眼中,心中難免有些擔憂,如今看到皇后娘娘和陛下和好,方才將提起的心放下來,籠罩在椒房殿上空的烏雲亦徹底散去!

  劉盈從椒房殿出來,唇角尚噙著欣悅的弧度。管升上前稟道,「大家,淮陽王昨夜趕到含光閣,攔住了要送袁美人上路的宮人。宮人不敢擅專,」

  正在等候你的旨意。

  劉盈軒眉一揚,道,「真是出息了。」

  「淮陽王如今在昭陽殿麼?」

  「是。」

  劉盈便轉了前去未央前殿的方向,折向內宮,「朕親自過去看看。」玄黑金線盤龍繡的廣袖在空中揚起一個高高的弧度。

  昔日富麗堂皇的含光閣如今瀰漫著徹底灰敗的氣息,骨瘦如柴的袁美人倚在床屏上,脖頸上有這一條深深的勒痕,面色灰敗,捂著唇低低咳了幾聲。未央黃門捧著白綾托盤立在殿門外,淮陽王劉弘持劍立在閣內,神情疲憊,唯有眸子深處漫著一絲晦澀的火苗。

  小黃門尖細的稟告聲悠悠揚起,「陛下到。」

  劉弘渾身一個激靈,持著寶劍的手緊了緊,將手中利劍拋在殿中一旁,在滿殿參拜的宮人中朝著進殿的劉盈跪拜下去,「兒臣見過父皇。」

  「父皇,」劉弘哀哀請求道,

  「兒臣情知袁美人罪名不淺,但她終究是兒臣的母妃,生育兒臣,撫育兒臣,兒臣實在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她自盡,求父皇饒母妃一條性命,兒臣情願接她出宮,永生永世不再入長安。」

  劉盈面無表情,瞧著自己的這個長子,他一身玄色銀蟒繡深衣,正跪在殿中,朝自己深深跪拜。若是袁蘿犯的是旁的事情,自己只怕禁不住他這般虔誠的祈求,最後便真的饒了袁蘿一條性命。只是,劉盈想起當日含光閣中袁蘿最後恍若瘋狂的言語,眸色冰冷下去。

  袁氏已然陷入當日長安的迷夢,只覺得當日自己這個皇帝不在長安,其子劉弘為自己唯一男嗣,繼承帝位理所當然,將阿嫣、桐子乃至於自己,都看做搶了劉弘皇位的敵人,一腔執念,已經到了偏執的地步。就算自己饒了她的性命,她也不會悔改,若是真的出了宮,日後再生出什麼壞心,終究會危害到自己的阿嫣和桐子。自己也將悔之莫及!

  而他看著面前的劉弘,目光中有著一絲探究。

  劉弘是自己的長子,生母有這般執念,那麼,身為當初只差數步就能登上帝位的當事人,他對於此後的際遇,是否有過不滿,對大漢帝位又有沒有起過什麼心思?

  劉盈轉頭自失一笑。

  有又如何?無又如何?他雖然對劉弘遠不如桐子期待疼愛,但他畢竟是自己的兒子,只要沒有明顯的證據證明他對於帝位和桐子有過歹行,難道自己這個為人父的,能夠以一些莫須有的罪名將他處死麼?

  「弘兒,」他開口問道,神情冷靜,「你可知袁美人所犯究竟何事?」

  劉弘從殿上抬起頭來,囁嚅道,「這些日子我在母妃病榻前侍疾,母妃對皇后娘娘有怨懟之心,我是知道一些的。但母妃究竟做了些什麼,我卻不清楚。想來父皇做出如此重罰,定是一些不好的事情罷。」

  劉盈淡淡道,「朕不妨告訴你,她勾結右丞相陳平,在大朝上使人參奏皇后。同時命人在宮中燒了凌室和織室,意圖營造皇后失德之象,逼朕廢后。」

  「這……」劉弘面露驚駭之色,語無倫次道,「母妃怎麼會……?」他忽的想起了什麼,重重在地上磕頭,「求父皇饒母妃一命,饒母妃一命……」

  「所謂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劉盈拒絕道,「袁美人罪在不赦,便是朕,也無法饒過她性命!」

  劉弘渾身一震,心生絕望,抬起頭來看著自己的父親,「父皇真的不能饒了母妃性命麼?」

  「她犯的罪狀太大,朕若饒了她,何以正宮中宮規,肅朝中綱紀?」、

  劉弘一時間悲涼至極,只覺劉盈決意命袁美人自盡,不過是為張皇后復仇的緣故,不自禁將一腔怨恨投到椒房殿的張皇后身上,怨懟道,「父皇,你便這般偏心張皇后麼?」

  劉盈前行數步,居高臨下的望著自己的長子,「劉弘,你畢竟是朕的兒子,朕可以接受你對生母愚孝,卻不能接受你愚蠢。」

  「父皇這是什麼意思?」

  「朕的確是你母后的丈夫,但也是大漢的皇帝。」劉盈看著劉弘的目光犀利至極,

  「若袁美人的罪行只是冒犯了張皇后的話,朕雖然身為張皇后的丈夫,會對她不喜,但不會這般決絕賜其自戕。她之所以自取死路,並非只因了張皇后之故,更是因為她以一介宮妃之身,膽敢覬覦帝位,顛覆大漢,罪不容誅!」

  劉弘口不擇言,「父皇不是只想把皇位傳給張皇后的那個兒子麼?這又有什麼區別?」

  劉盈瞧著劉弘,忽然哂笑,「那你又覺得,你有什麼資格能夠繼承帝位呢?」

  「我……」劉弘沒有料到,他會問出這個問題,頓時愕然在當場。

  「弘兒,在你皇弟尚未出生的時候,我不是沒有考慮過你的。」劉盈負手,望著自己的長子,慢慢道,「只是你既無稱帝野心,又不能勸阻生母消弭非分之想。如今事發,竟是連接受後果的膽子都沒有。樁樁種種,又有那一般是為君的品格?」

  劉弘只覺得自己心下一片空茫,一種慘澹的滋味從心底翻出來,似乎又些苦,又有些憤恨,揚聲道,「那二皇弟便有為君品格麼?他如今還不過是個襁褓中的小兒呢!」

  劉盈想起了桐子,目光稍稍柔和,隨即冷凝,「至少,他是朕的嫡子。」

  聲音落地鏗然有聲。

  中元七年秋七月,袁美人蘿自縊於昭陽殿。因惡罪,不得入葬妃園,其子淮陽王劉弘收其屍身,葬於長安郊外,八月初,離開長安回到淮陽國,此後經其一生,再未返回長安。

  七月末,左丞相陳平終上奏章,自請罷相。劉盈批准了他的這道奏章。同時任命右丞相周勃為左相,啟用淮南相張蒼為新丞相,與左相周勃兩相分立。絳侯周勃威望深厚,張蒼能力出眾,二人互相制肘平衡,大漢帝國的朝事平穩交接,有條不紊的向前走下去。

  皇次子劉頤滿了半歲,生的虎頭虎腦的,精神十足的好,在椒房殿中十分的好動,整個椒房殿的人都看不住他。這一日,張嫣處理宮務,將他留在殿中,劉頤索性在殿中厚厚地衣上亂爬。劉盈回到椒房殿,剛跨進殿中,便見小兒子趴在殿門口處,抬起頭來,一雙漆黑鳳眸精靈有神。

  「喲,桐子這是怎麼了?」他大笑,將兒子抱起來,揮退匆匆趕過來的劉頤從人,自己往殿中走去。

  張嫣瞧著他們父子親密情形,唇角微微上揚。

  夫妻二人哄了桐子一會兒,將桐子放在一邊,張嫣方道,「桐子半歲了,我答應過母后,半歲後要送他去長樂宮的,真真十分捨不得他!」

  劉盈也是將這個兒子看的跟命根子似的,雖然送到呂太后身邊撫養,也不過是一宮之隔,可以時常探看的,但終究是離了自己身邊,心中又何嘗捨得,勉強笑道,

  「不然,我去和母后說說,免了這件事吧!」

  張嫣剎那間面露喜色,漸漸的又沉靜下來,搖搖頭道,「母后一個人在長樂宮中十分寂寞,她十分喜歡桐子,我們既然答應了,就該送桐子過去,也算是代我們在母后跟前盡孝了。」

  她狠了狠心,揚聲喚道,「溫娘。」

  素服乳娘進殿,朝著劉盈和張嫣屈了屈膝,道,「奴婢見過大家,皇后娘娘。」

  「你去將二皇子平日裡慣常用的東西收拾收拾,過些日子搬到長樂宮去。」

  溫娘愕然片刻,恭敬應道,「諾。」

  劉盈心中敬念張嫣,握著她的手笑道,「是你說的對。我想差了。好在你當初也只是答應了每個月在長樂宮養半個月。半個月而已,我們敖的起。等到半個月一過,咱們就將桐子接回來!」

  「桐子,」他抱起兒子,在兒子面上親了一口,「

  小桐子不能體會到阿翁和阿娘對他的不舍,覺得親吻的口水黏膩,嫌惡的揮了揮手,將面孔撇了開去,瞧見一旁阿娘,鳳眸一亮,伸出手啊啊叫喚。

  饒是張嫣傷感,見此情景,也忍不住撲哧一笑。

  數日後,張嫣和劉盈親自送劉頤去長樂宮,呂太后坐在殿中,瞧著跟過來二皇子龐大的從人和行李,似笑非笑道,「我還以為你把整個椒房殿搬過來了呢!」

  張嫣臉上一紅,笑道,「母后說笑了。」

  呂太后抱著桐子,問道,「桐子放在我這兒,你們夫妻捨得?」

  「母后也十分疼愛桐子,肯替我們照顧桐子,我們十分感念,」張嫣笑道,「再說了,過半個月我和陛下還會接他回去的。」

  「好了好了,」呂太后揮揮手道,「我不會扣著你們的心肝寶貝的。」

  張嫣回到未央宮,少了桐子,只覺得身邊空蕩蕩的,禁不住流下淚來。

  劉盈又好氣又好笑,攬著她取笑道,「只怕桐子還沒有他娘愛哭呢!」

  「說什麼呢?」張嫣惱羞成怒,飛了他一眼,眼角眉梢含著別樣風情。

  劉盈瞧的心中一動,不自覺念起上一次的銷魂滋味,只覺得渾身一熱,在張嫣耳邊調笑道,「捨不得桐子,咱們便再生一個,放在你身邊養著,可好?」

  張嫣惱羞成怒,狠狠瞪了他一眼。

  一夜春宵。

  長樂宮中住了二皇子這樣一個小嬰兒,驟然變的熱鬧起來,連蘇摩姑姑都變的年輕活潑了好些年歲。

  「快快將那張長案搬走。」她吩咐小宮人道,「二皇子精神好,喜歡在地衣上爬,如果不小心撞到了可怎麼是好?」

  因著桐子養在長樂宮的緣故,劉盈思念兒子,便不免常常探望,呂太后坐在殿中瞧著自己的兒子玩笑道,「自從桐子在我這兒,陛下跑長樂宮便比從前勤了!」

  劉盈怔了怔,尷尬道,「母后這麼說,可是責怪兒子忙於國事,對你不夠孝順麼?」

  呂太后一哂,「我也不過是這麼說一句罷了!」

  她將懷中活潑好動的桐子交給身邊的蘇摩,支撐著瘦骨嶙峋的身體,起身道,「陛下,你該立太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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