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其實還是不想走

  我肯定死不了的，我還能說話，我手還能動，我就是覺得這肚子跟被人扎了一刀一樣，現在貼上了止疼膏藥還在隱隱作痛。

  兒子兒媳被我訓了之後果然不哭了。我喘了喘氣，不知道為啥會這樣，明明昨天還活蹦亂跳的，今天渾身就像是散了架一樣。或許那些病灶早就在我的體內里呆著不出來我卻沒注意吧，今天全都火山爆發了？

  我不讓他們哭是我覺得，就算我老太太今天死了，那也沒啥哭的，雖然現在人的壽命都到九十多歲，可我也不差多少啊？

  我年輕時候熬夜開圖文工作室，之後做公司策劃崗對著電腦讓電腦輻射我了整整四十年，退休了還不安生，去當什麼公關顧問，玩文字遊戲，又折騰了十幾年。加上我又是那種天天不注意保養，只想讓自己痛快的人，明知道胃不好，卻不曾放棄過任何冷熱酸甜，包括到了七十多歲我還是這德性。

  所以，我怕啥，我夠本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天花板我讓他們調成了宇宙模式，我在感受我的渺小。

  我生來就是宇宙的一粒塵埃，我死了之後，依然是。

  仿佛從來沒有改變過，仿佛我從來沒有在這個宇宙中生存過。

  我的魂魄飄向了宇宙，我的手裡還牽著一個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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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老頭子，說要守著我，可是你能守得住嗎？

  生老病死，也是這三千大道啊。

  當魂魄飄到空中的時候，我恍惚之間想到了我年輕時候的那本書，那本書叫做《十世劫 》，是真正意義上的我第一部作品，我在那本書預言了我的一生，我回頭去看，發現有些對了，有些錯了。可我，終於找到愛了。

  愛不是什麼海誓山盟過命的交情，也不是什麼打爆小三原配歸為的勵志情節，更不是女的作死作大發，男的始終如一如同賤狗。

  愛就是陪伴。能陪伴一輩子，哪怕吵過，鬧過，離過婚，那都是愛。

  我的心裡有你，你的心裡有我，就足夠了。

  我很滿意我這一生，儘管它坎坷。我年少的時候還會去抱怨，還會去想這是如何不公，但我看到了命運對其他人的不公，命運對大部分人的殘忍，我才意識到，我的命運不曾坎坷。

  命其實就是心電圖，一帆風順才可怕。

  愛其實也是心電圖，多多少少，起起伏伏，打打鬧鬧，愛和恨。

  *****

  我正在這宇宙里飄著，忽然一股吸力把我從宇宙中吸走，我到了一個縹緲無垠虛幻又有些真實的大廳，我正納悶這是什麼地方，有個潮男向我走來。

  他身上不知道穿的是什麼衣裳，手裡還拿著一個平板電腦，問我：「姓名？」

  「九命。」

  「我是說真名。」他白了我一眼，又困惑的低下頭核對了資料：「你怎麼知道你有過九條命？」

  「什麼？」我不明白他在說什麼，但是我想起來他問的第一個問題我還沒回答，趕緊老老實實說了真名，爾後又補上一句：「我以前做文字創意類工作的，用筆名的機會比用真名還多，不好意思啊，九命是我胡亂取的。」

  「好了好了，那邊排隊去，等著閻王審你。」

  我這才明白，原來還真的有陰間。

  我看到了牛頭和馬面，還真的是一個牛頭，一個馬面，我新奇的緊。他們卻看了我兩眼，急匆匆的去找一個老婆子了。那老婆子不醜，能看出來年輕的時候是個大美人，站在橋上，向我這邊看。

  那應該是孟婆吧？

  孟婆對我笑著招了招手，我不知道她為什麼這樣，可我處於禮貌，我還是回了一個鞠躬。

  我在魂魄中四處尋找著，看有沒有我熟悉的人。可是沒發現。我看前面的隊伍還很長，後面也有魂魄不停的排隊，我就磨蹭著總逃到隊尾，不想那麼快的被審投胎。

  「墨……那個誰，你幹嘛呢你？我都看你幾回了，你怎麼回事兒，一有人來你就往後跑，一有人來你就往後跑，人都是趕著投胎，我看你這是壓根不想活啊。」馬面過來瞪我。

  「那個馬面大哥，能不能通融一下，我在等我老公。」

  「等個屁啊等，就算你見了他，在這裡和他說上兩句話，又能怎麼樣？」他抬手指了指奈何橋上的孟婆：「看見沒，那老婆子手裡的一碗湯，你們多少情愛都忘了，我說你這都跟他瞎過一輩子了，四五十年，還沒煩啊你？」

  「有點煩，有點煩。」我趕忙賠笑順著馬面大哥的話說下去。

  「就是啊，你說你這輩子，事業沒有建樹，你也不學學人花木蘭，居里夫人；你這也沒享什麼福，你兒子上小學那時候，你在公司忙的家都顧不上；好不容易科技進步了能在家辦公了，你還為了給他父母養老送終的事兒，你忙前忙後也沒什麼成就。這一輩子一來沒推動歷史發展；二來也沒有流芳百世。跟著他活得這麼失敗，還要跟著他啊？」

  我「嘿嘿」笑著，不知如何答話，我覺得就挺好的，畢竟我也從來沒想過要流芳百世，推進人類社會發展之類的，甚至連我年少時候的夢想，等有了孩子之後，也忘得七七八八了，更別說當年讓我堅定夢想的那個人了。

  馬面這麼一說我，我也不敢總跳到隊尾去等程風。我排著隊的時候，總覺得這等不到程風有點遺憾，但後來想想我這老婆子到底在想啥鬼東西，我這盼著程風來，不是盼著程風早點死的麼？呸呸呸，他還得多活兩年最好能看到我有重孫子。

  程風老頭子啊，有緣再見了，就是下輩子咱倆別做夫妻唄，我要還是個女的咱倆就做姐弟，馬面說的對啊，你賺錢太少了，我連闊太太都沒當上，更別說你當我的什麼賢內助之類的助我走向人生巔峰了。下輩子我就欺負欺負你得了，我得傍個大款別過這麼辛苦，你說是不是？

  走咯走咯，我乖乖的排隊，乖乖的投胎，我沒做虧心事，這輩子怎麼著也能投個好人家，不過那種事，以後再說吧。

  我進六道輪迴的時候，我突然覺得這個閻羅殿怎麼那麼有點不大對勁——我投胎的時候閻君你笑什麼？而且孟婆怎麼一副和我很熟的樣子？搞不懂。

  *****

  「閻君，我不明白了，墨白雲這一世也挺爛的，你看我這檔案上記的——三歲父母離婚，之後母親輕度抑鬱和焦慮，後來一直都沒治好，墨白雲本來就有性格缺陷。然後是姐姐的丈夫失蹤，她又受了打擊。她所處的這個時代里，是個看臉的時代，她一輩子都沒怎麼受待見不說，還因為她這相貌，錯失了三個挺好的工作機會。」

  「另外啊，這智商平平，情商有坑，性子謹小慎微，別人欺負到她頭上，她有時候都不知道反抗一下。有善心是個優點，卻總被人利用，有一次還因為這個虧了二十萬，被人騙的到死都不知道，為了填這二十萬的坑，一年多里每天工作時間超過十二個小時……」

  「還沒完呢，2041年她要用錢，把繼續投資到一個科學養豬場裡，但是爆發了瘟疫，血本無歸，拿著政府給的一些補貼，都沒有東山再起的信心了。」

  「作為一個女人，一輩子連個一萬塊錢的單品都沒有買過，不，是成套的也沒買過，她到後期有點錢的時候，能買的，結果省吃儉用啥都不買投資去了，卻還是失敗。她老公比她還厲害，開的餐廳剛開始還掙點錢，後來賺錢還沒人上班的賺的多，她又開始加班加點幹活，一邊還得處理她兒子還有其他倆晚輩的青春期問題。因為這事兒，差點被她侄女招惹的社會人給砍到沒胳膊……」

  「得得得，別說了，上輩子自殺的她這輩子還想大富大貴？想得美她。就這命就不錯了，到三十六歲，她就把欠人的都還乾淨了，她後來的那些動盪不安還有運氣不好，那都是這輩子的事，有的是她得罪了別人不知道，有的是別人得罪了她下輩子要還。都正常。她覺得過得還行，是因為她想清楚了。她會承受了，也會解決問題了，期望值也低了，這人就容易找到想要的，也容易幸福了。」閻君不耐煩的解釋。他怎麼能不去看墨白雲的那些資料？但是知道她在陽間有時候強顏歡笑，一輩子辛苦奔勞幾乎沒休息過，關鍵是辛苦奔勞沒休息享受都沒有。

  忙完了自己家，忙老公；忙完了老公忙孩子；忙完了孩子忙老公家；之後是孫子長大了他們不想帶，想出去旅遊，程風的腿還有她的風濕都讓他們必須在家呆著。

  可人生就是這樣，能接受起伏，能接受苦難，能面對苦難，能解決苦難……就容易幸福了。

  墨白雲，你現在已經是個普通魂體了，你沒有五百年修煉出來的神志，也沒有仙女護身的運氣。你的相貌、你的出身、你的智力、你的未來，都是你上輩子的為人和這輩子的偶然決定的。

  大膽向前走吧，曾經你只羨鴛鴦不羨仙；如今應該明白，什麼都不需要羨慕，但行好事，莫問前程；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

  只要記得這些，又何懼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