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小鎮做題家

  回顧剛剛過去的2022年，孫秦的感受與2020年非常相似。

  整年如果拆成一天一天來看，感覺過得很慢，但如果將他們看作一個整體，卻又突然間令人難以捉摸的便過去了。

  如同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經過趙瑩非常細緻的財務規劃，馳飛客整年的花費都控制在預算之內，FP100真實產品的各項研製工作也在穩步推進。

  自從安羅泰A101摔了之後，孫秦也囑咐李琦玉，寧願稍微穩一點，不要太趕進度。

  慢即是快。

  而安羅泰也絕處逢生。

  2021年年末之前，他們就迅速分析出了事故根因，是飛控系統在狀態切換時出現的紕漏。

  為此，安羅泰需要重新搭建頂層的安全性策略，並且對劉動的九控系統提出了更高要求。

  

  六道資本在經過審慎考慮之後，依然決定投資安羅泰，在2022年春節前完成了投資款交割。

  在做出這個決定之前，張蕁徵求了好幾個人的意見。

  其中就包括馮婕和鞏清麗。

  「我雖然一直沒有投安羅泰，但是，他們顯然是一支很有韌勁的力量，而且在國內各大創業團隊當中屬於第一梯隊，這樣好的機會如果你不抓住，以後肯定就沒有了。至於我自己，已經投了馳飛客和九控系統，在整個低空經濟產業鏈上下游都布了局，馳飛客與安羅泰又都是主機，不可能再去投一家。」

  這是馮婕的回應。

  「站在局方的角度，我沒法給你們投資決策提供傾向性意見，不過，作為個人，我跟袁總認識很長時間了，他剛剛創業，還什麼都不懂的時候，就邀請我去給他們做適航培訓，我認為他是一個干實事的人，而且，失敗是創新過程當中必然要付出的代價，從挽救成本的角度來看，早出問題，反而比晚出問題要好。」

  這是鞏清麗的回應。

  其他幾人也都給了她偏積極的建議。

  所以，她便無所顧忌了。

  事實上，她內心深處也是這樣想的。

  就如同赤壁之戰前的孫權，內心深處還是偏向於跟曹操干架的，可偏要讓主戰派把道理和原因給說出來，這樣，他才好一劍砍掉桌角，以示決心。

  於是，到了年底，孫秦十分欣慰地看到，袁之梁沒有掉隊。

  那些打不死創業者的，都會讓他們更強大。

  到了2023年年初，他們又在一個北京的未來城市交通論壇現場碰面了。

  經過上午的主論壇之後，兩人同為下午分論壇的嘉賓，坐在台上相鄰的位置。

  分論壇的主題是：低空經濟時代的企業家精神。

  分論壇的主持人是一個衣著光鮮的美女，梳著精緻的髮型，化著艷麗的妝容，假睫毛長得有點誇張，看上去簡直可以改變她腦袋的重心分布。

  孫秦並不認識她，但從介紹來看，她是本地電視台的一位知名主持人。

  他就坐在女人旁邊，從側面看過去，總有些擔心她那細長的脖子是否能夠支撐住隨時可能往前傾倒的腦袋。

  她先對著正對舞台的提詞器說了一堆套路的分論壇開場白，然後引入正題。

  「現在，我們有請馳飛客創始人孫秦先生跟我們談談他的體會。孫秦先生是航空科班出生，出來創業之前，曾在中商飛機上海研究院工作多年，並做到了室主任級別的幹部。孫總，您認為創業搞eVTOL是不是對您此前身份的一種傳承呢？」

  上台之前，會議主辦方其實跟包括他在內的每一位論壇嘉賓溝通過各自的發言主題。

  按理說，每一個問題和每一個回答都將進行得非常順暢。

  然而，孫秦沒有料到主持人會以這樣一種方式問出問題。

  當時，他所獲知的問題內容是：自己的航空背景對於創業干eVTOL有什麼優勢和劣勢。

  但被女人用這種方式說出來之後，性質就變了。

  她的口吻透露著一種讓他十分不舒服的優越感。

  而這種優越感並非源於她，而是她認為自己作為曾經的室主任和航空人應該具備的。

  所以，她就理所當然地替他將這種優越感表達出來了。

  似乎這是一件順理成章、無可爭議的事情，又有可能，她在過去的主持中，經常採用這種方式給嘉賓抬轎子。

  而嘉賓們也往往甘之如飴。

  但是，問題的關鍵在於，孫秦一點都不認為自己的航空背景有什麼值得炫耀或者驕傲的。

  這些經歷和經驗頂多可以讓他在起步的時候更加平穩一點，但是，對於創業的成功，並非什麼決定性因素，甚至越往後，連主要因素都未必算得上。

  相反，他有時候甚至會羨慕袁之梁更加不受限制的想像力和衝勁。

  更別提什麼傳承了。

  傳承個鬼啊！

  這個詞是個好詞，但是被各種場合使用，都給用濫了。很多時候，透露著一股腐朽的封建氣息。

  孫秦決定不按劇本說台詞了。

  「我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好傳承的。我們家往上兩輩都是農民，我是從山裡長大的孩子，一步步從山裡走出來，在千軍萬馬當中僥倖闖過高考這一關，這才有機會來到大城市發展，然後一步一個腳印，有幸參與了A型號的工作，積累了對於飛機設計的基本認識。用最近比較時髦的話，我就是個小鎮做題家，不，甚至連小鎮都算不上，只能算鄉村做題家。是因為這個時代的關係，因為我幸運出生和成長在這個時代，同時又有家人的堅定支持，我才有機會開始eVTOL的創業。我每天都過得如履薄冰，不知道我們研製過程中會不會有新的技術挑戰出現，不清楚未來我們的產品能否滿足客戶對於安全性和舒適性的要求......」

  「......面對未知的挑戰，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當初創業的初心，始終堅信我們讓世界變得更好這個目標能夠實現，並非唱高調，而是從心底去相信這一點，並且拼盡全力為之奮鬥。我相信，不僅僅我是如此，今天台上的每位嘉賓都是如此。」

  觀眾席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

  有些人原本昏昏欲睡，突然聽到如此一聽就不是劇本的發言，也立刻來了興趣。

  台上的剩餘幾人，包括袁之梁，也都頻頻點頭。

  掌聲中，主持人睜著美麗的雙眼，裡面全是詫異。

  但是，她畢竟主持經驗豐富，很快用微笑化解了尷尬，說道：「孫總的發言非常有見地，而且為我們指出了很重要的一點：保持初心，對於創業者至關重要。接下來，我們有請安羅泰的創始人袁之梁先生發言！」

  說罷，她禮貌地做出一個「請」的手勢，示意孫秦將發言的話筒遞給下一位發言的袁之梁。

  孫秦原本想拿起話筒再辯解幾句：「你這個總結分明以偏概全嘛！」

  但最終還是決定不去駁她面子，將話筒遞給袁之梁。

  袁之梁接過話筒，笑著說道：「孫總說他是鄉村做題家，那我就是城中村做題家。我雖然在廣州長大，但是很長一段時間都在城中村里生活，直到拆遷......」

  台下發出一陣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