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預警
2024-07-07 20:38:52
作者: 狗大鴿
人生就是這樣,越害怕失去,越無法避免。
在三天後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爺爺毫無預兆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在這期間,他甚至沒睜開眼看自己的孫女一眼。
他是不是不想見我?他是不是對我很失望?
我悲痛欲絕,撕心裂肺地哭泣,死死拽著白色的床單,不讓任何人把爺爺推走。
鄧君竹紅著眼抱住我,把我的手指一根根掰開。
爺爺最終被葬回了他一輩子都沒離開過的山裡。
山裡的風景依舊美麗,綠樹婆娑,雲霧繚繞,如畫一般光影交織,但爺爺卻再也無法欣賞了。
辦完爺爺的後事,太陽已經落下山頭,嘈雜的人群逐漸散去,我穿著一身孝衣,留在了原地。
鄧君竹靜靜地陪著我。
月亮越升越高,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他突然開始叫我,媳婦兒,媳婦兒。
我坐在墓前不說話,於是他又開始道歉,媳婦兒,媳婦兒,我錯了,理理我。
借著微弱的月光,他從兜里一樣一樣掏出好吃的東西,放在我手裡。
黃紙遍地,滿目荒涼,悲慟感如漫山遍野的沙石,沉沉地壓在心頭。
就那麼木木地吹了一晚上涼風,直至凌晨。
身子再也撐不住了,軟趴趴地倒了下去。
朦朧中,我感覺到他把我背了起來,哭得太累了睜不開眼,眼裡映入一片金色。
山野寂靜無聲,我知道,秋天的第一輪太陽升起來了。
又過了半個月,這邊的事情處理完了,我沒有再待下去的意義,於是我們回到了學校。
這段時間後,我發現自己越來越依賴他。
時常拉著他的手不放,嘴裡絮絮叨叨地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話。
都是些無聊且瑣碎的日常小事,偏偏他聽得很認真,而且每句話都有回應。
在家裡,我牽著他的手,跟著他從客廳走進廚房,從廚房走到飯桌,從飯桌走到臥室,寸步不離。
不知道為什麼,仿佛只有真切地感受到他的存在,我不安的心才有所歸處。
臥室里,他單手打開衣櫃,「你要洗澡嗎?」
我搖搖頭,「現在還不想洗。」
他試探開口,「那我去?」
我無所謂,「你去吧。」
他眉峰輕挑,晃了晃與我緊牽的手,眼神意有所指。
「哦哦。」我後知後覺地把手鬆開。
可是不想離他太遠,就搬了張小凳子坐在浴室的磨砂玻璃外,繼續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說話。
他已經刻意把水流關小,但我還是覺得噪音太大,聽不清他的聲音。
於是,他把浴室打開一條縫,熱氣蒸騰而出。
他問:「現在能聽見了嗎?」
我回:「可以,再開一點都能看見了。」
濕熱的浴室里,傳來他的一聲輕咳。
那條本就不大的縫隙又被他合上了些。
我心生不滿,上手去推門,想推回剛剛的位置,結果他在裡面抵住:「小祖宗,別鬧了。」
語氣有幾分嬌羞的意味。
我鬆了手,好吧,放他一馬。
他從浴室出來時,只用浴巾圍住了下半身,烏黑的碎發往下滴著水,順著下頜線落到鎖骨上。
我看著他,朝他伸出手。
他把我從凳子上拉起來,涼颼颼地瞥我一眼:「從前怎麼不知道,你還是個小流氓?」
我仰頭朝他笑:「現在發現我的真面目了?晚了。」
他寵溺地笑笑,捏了下我的鼻尖。
晚上關燈,躺在床上,我在黑暗裡摸索著夠到他的手,掰開他的手指,與他十指相握。
像是在給我回應,他用力回握住我的手。
身側的被子動了動,他問我:「你最近怎麼了?」
我的嗓音有些干啞:「我害怕。」
「害怕什麼?」
我咬住唇,不知如何開口。
時間仿佛靜止。
正當他以為我不會回答這個問題了,我突然出聲:
「鄧君竹,我只有你了。」
聲音染上微弱的哭腔。
「在這個世上,我只有你了。」
他嘆了口氣,扶著我的臉,低頭吻過我眼角的淚。
「別怕,我永遠在你身邊,死了變成鬼也不走。」
我又哭又笑:「我也是。」
話不能亂講,出口便是契約。
一句看似玩笑的承諾,誰都不知道它會不會在日後變成現實。
我心裡時常揶揄他是個聖父,願意度化我這隻活在陰溝里的蛆蟲。
我本就沒有什麼值得人稀罕的地方,他願意靠近我,大概是因為聖父對不幸世人的憐憫吧。
我不是個值得被愛的人,只不過那麼湊巧,被神明眷顧了而已。
月光灑在窗前,外面牆上的掛鍾嘀嗒嘀嗒響動,樓下時不時傳來幾聲悽厲如嬰孩的野貓叫。
黑暗裡,我睜著眼,心慌得厲害,擔心唯一緊攥著的東西也會從指縫裡溜走。
不過幸好。
15日清晨,他在身邊。
16日清晨,他在身邊。
17-29日清晨,他在身邊。
30日清晨,一睜眼,確認他今天也在身邊。
轉眼就到了十二月,早上七點,我睡醒後突然發現身邊沒人,心臟瞬間緊縮。
磕磕絆絆往客廳跑,連拖鞋都沒來得及穿。
在衛生間門口聽到洗漱的聲音,這才慢慢放下心來。
然後趁某人沒發現,趕緊悄咪咪回房間穿好拖鞋,不然又要被念叨死。
我原以為日子會一直這麼平淡安然地過下去。
殊不知,人對於即將到來的分別,其實是有預感的。
這段時間從未真正消除過的緊張和心悸就是證據。
窗外,雷公震怒,風雨如鞭,心臟突突的感覺更加強烈。
手機上,一連好幾天都收到了暴雨紅色預警。
雨滴匯聚成簾,掛在窗前,無盡的淚水從天上源源不斷地傾瀉而下,烏雲像厚厚的墨塊壓低了天空,白天也變得昏暗如黑夜。
街道上積水成淵,水位不斷攀升,汽車被困在水中央,像脆弱的小舟。行人在雨中穿梭,手中的雨傘在狂風中搖曳,顯得異常渺小。
鄧君竹這幾天坐立難安,因為他老家就在城外的山村里,這種天氣最容易爆發泥石流了。
他爸一個人在家,不懂這些。
他打電話回去,但沒人接,可能是電話線被風颳斷了。
他說他想回去看一眼,反正離得也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