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雞吃蜈蚣
2024-07-07 09:20:45
作者: 慵不能
曹權聽了這話,仰頭看向窗外,皎潔的月亮,靜靜地掛在窗上。
月光灑在窗欞上,又順著窗欞流到了窗前的地上,像秋霜一樣。
「是啊。」曹權附和道:「這世上的路啊,就是很難走的。就連天上的月亮,也不能想將光照在誰身上,就能照在誰身上。」
我想到了趙憐,想到了青鸞的心上人。
於是又開口問道:「哥,你怕死嗎?」
曹權長長地「嗯」了一聲,然後想了想,回答說:「怕啊。你要說我真怕吧,在這世上我孑然一身,也沒什麼牽掛,好像隨時死了也沒什麼可遺憾的。你要說不怕吧,我又還挺想活著的。其實,怕不怕死又有什麼用呢?老天爺需要你活著的時候,哪怕天崩地裂、國破家亡,也會讓你好好活著。老天爺需要你死的時候,哪怕你無病無災、無仇無恨,也好好活著不了。」
我那喝了酒,本來不大清醒的腦袋,被曹權說得更暈了。
「可什麼人,是該活著的,什麼人,又是該死的呢?」
記住全網最快小説站𝒷𝒶𝓃𝓍𝒾𝒶𝒷𝒶.𝒸ℴ𝓂
「呦!」曹權感慨了一聲:「那可說不清。」
他歪著頭看著醉得顛三倒四的我,疑惑的說:「小妹啊,你這才十六七歲的年紀,怎麼老說一些,生呀死呀的話啊?你這可不像是你這個年紀的孩子,該考慮的事兒。」
聽了這話我笑了,擺了擺手,「過了年,我就十七了。不是小孩子了。」
「我比你大了一旬都多,在我面前,你可不就是個孩子。」曹權取走了我手裡的杯子,把酒收了起來。
「說說吧,遇到什麼煩心事了,要跟哥說?」
我歪著頭,想了很久才開口,「哥,你說。有些時候,你本來是為了做一件好事、大事,才決定去冒險,去拼搏的。可是在你冒險,在你拼搏的時候,有些人受傷了,甚至死掉了,那該怎麼辦呢?」
這個問題比剛剛那個還要難以回答,曹權思考了很久。
「哎呦,這個問題可有點難了。那得是看什麼事兒,得看是為了別人,還是為了自個兒。」
「如果是為了別人呢?」
曹權支吾著:「嗯……如果我冒險、拼搏,是為了別人,那我就是在做好事,為了成全更多的人,那自然就會損害少部分人。就比如我吧,我們家有七個孩子,家裡常年都吃不飽。有一年,家鄉大旱。家裡的糧食實在不夠養活這麼多人了,就只還有三畝地的種糧。」
「莊家人啊,一家老小就指著這點種糧種下去,圖個來年的收成好養活一家老小呢。種糧啊,是就算是餓死人,都不能動的啊。老話不是說嗎?餓死爹和娘,不能動種糧。動了種糧,來年一家老小都得餓死。」
「我那時候七歲,上頭有三個哥哥,兩個姐姐。哥哥姐姐都大了,能幫助家裡做些事兒了,妹妹又太小家裡捨不得,所以就把我給賣了。然後我就進宮了。所以我們家裡那一年,就沒有餓死一個孩子。」
曹權說得風輕雲淡,我卻聽得有些難過,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那你就不怨嗎?」
曹權輕快地笑了一聲,「怨啊,怎麼能不怨呢?小時候不懂,總是會想,為什麼是我?為什麼不是別人?但是,謝柔啊,你看這宮裡,有多少跟我一樣的、甚至比我更慘的人?要是每個人都怨,這世道得成什麼樣?怨不了啊、也怨不起。十指有長短,厚此薄彼,是再尋常不過的天理。這天下呀,從來只有公平二字,沒有公平之事。」
我在心裡默默重複著曹權的話,十指有長短、厚此薄彼,乃是尋常天理。世間有公平二字,無公平之事。
見我面露疑惑,曹權又繼續說:「人吃雞,雞不能問自己為什麼是雞,為什麼雞不能吃人。雞吃蜈蚣,蜈蚣也不能問自己為什麼是蜈蚣,為什麼自己不能是雞。我們有些時候是雞,有些時候是人,又有些時候呢,是蜈蚣。不會永遠是人,也不會永遠是雞,更不會永遠是蜈蚣。因緣際會,哪是人力可以改變的呢?」
「做人的時候,就好好吃雞。做蜈蚣的時候,就小心被雞吃。這就我們能做的,全部了。」
我將曹權的話,在心裡反反覆覆地滾來滾去。只從他密密麻麻的話里,只理解出一個意思。
所有的人都在吃人,所有的人都在被人吃。這世道、這天理,就是一個大寫的吃人。
我打了一個酒嗝,胸中好像瞬間就不憋悶了,腦袋也清明起來。
「我好像明白了。」
見我不再說胡話,曹權便知道我差不多已經酒醒。於是倒了一杯水遞給我。
「明白就好,喝完這杯水,回去休息吧!天亮之後該幹嘛幹嘛。」
我接過曹權遞過來的水,一口飲盡,放下杯子告辭。
「多謝曹大哥陪我喝酒,聽我囉嗦。我下次再來看您!」
曹權見我想明白了,也放心地笑了起來。
「行了!快回去罷!」然後目送著我離開。
我踏著虛浮的腳步,走在回晾書局的路上。清冷的月光鋪了滿地,周遭一片死寂,天地之間仿佛除了甬道的紅牆和我腳下的影子,什麼也沒有。
孤獨像風一樣,撲進我的懷裡。
直到這時我才明白,我當初要走的路,如今才是第一步。
我抬眼望向甬道的盡頭,卻看見景縉就站在那裡。
我覺得他有些陰魂不散,或者說無處不在。可無論是哪一種,竟都讓我有一種,詭異的安慰。
喝了酒之後暖烘烘的身體,被這寒夜的冷風一吹,好像醉意更甚了。我笑著搖了搖頭,想要甩掉眼前的幻景,如果不是幻景,景縉此刻怎麼會在這裡?
可被烈酒侵蝕的腦袋,在搖晃之後更暈了。讓那本就虛浮的腳步,更加不穩。讓我平地踩空,直徑向前撲去。
但預想中的劇痛沒有襲來,我撲進了一個溫暖的懷裡。我癱軟的雙腿半跪在地上,上半身被人穩穩地接在懷裡。
在那人懷裡我抬眼望去,正是那本該在幻境之中的景縉。
我腦袋蒙蒙的,已經分不清現實與幻境。
只有這真實的觸感告訴我:「原來這不是夢。」
景縉不悅地皺了皺眉頭,嗅到我身上的酒氣。
「你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