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風起

  在場所有人都被眼前的這一幕給震驚住了。

  蕭宇大腦突然一陣空白，但肩頭那刺入骨髓般的痛楚又讓他很快恢復了神志。

  眼前周洪升的臉龐扭曲而怪異，他拼盡全力嵌住蕭宇，就要往火堆里跳。

  「來人！救世子！救世子啊！」蕭子潛拍著大腿痛苦地喊道。

  此時他只恨自己過度放縱自己，早已沒有了當年健碩的體魄，成了一個動幾下都要費勁兒的胖子。

  但似乎所有有心之人都已經來不及了。

  狹窄道路那一側，蔡道恭和武會超再有心也來不及了，他們被人死死糾纏在了一起。

  

  當所有人都為蕭宇的處境提心的那一瞬，已然屋頂上有一個黑色的怪物如離弦之箭一般一躍而起，嘴裡發出尖利的號角，那叫聲攝人心魄。

  在場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怪物給驚到了。

  只見那怪物一下子撲到了蕭宇和周洪升之間，三人似乎糾纏到了一起，場面異常混亂。

  混亂中，那個怪物死命地撕扯著周洪升，似乎用盡力量想將兩人分開。

  借著火光，蕭宇大致也看清了那怪物的模樣。

  那是一個光溜溜的人，鼻子、耳朵早就不在了，身上到處都是燒傷後遺留下的瘢痕。

  是他！

  他是潘玉兒身邊的那個怪人。

  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是你……」蕭宇喊出一聲。

  那怪人斜眼瞥了眼蕭宇，就在這個當口，周洪升伸手一把抓向了那怪人的臉龐，一根手指直接插嚇了他的一隻眼。

  那怪人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吼聲，他轉頭一口咬住了周洪升的脖頸，用力撕下了一塊肉皮來。

  原本鉗住蕭宇肩膀的手掌這時候終於鬆開了。

  蕭宇順勢被兩人的扭打甩了出去。

  「阿渚！」

  蕭子潛趕忙過去將蕭宇護在了身下。

  無論地位如何顯赫，父子終歸是父子，兩人緊緊地抱在了一起。

  而這時，周洪升和那突然出現的怪人一起扭到到了火海中，再沒有出來。

  大部分的惡徒在先前的打鬥中死於非命，剩下的則繳械投降。

  一晚的慘烈戰鬥過後，整個台城又陷入到了死一般的寂寥之中。

  各路禁軍進入後宮，鎮壓住了那些妄圖製造混亂的暴徒，只是宮人死傷過半，場面異常悲慘。

  胡蔚帶著的二十多個弟兄最終都戰死在了雲天閣下，他們的死換來了那些後宮女眷們的生，到死他們也沒讓暴徒踏進雲天閣半步。

  太倉的大火一直燒到當日的後半夜，直到那場壓抑已久的傾盆大雨到來，才將台城內各處的火焰澆滅，也將城內的血腥沖刷乾淨。

  台城依舊屹立不倒，對於九江王蕭子啟的亡故，蕭子潛悲痛欲絕，也因此病倒了下來。

  他依舊無法出面主持大局，此時台城的防務由中書令蕭懿和車騎將軍王茂共同把控。

  蕭宇依舊還是那個小王爺，鎮守著宣陽門。

  隨後三天，城外的叛軍反覆發動了幾場攻勢，但激烈程度較之先前已經減弱了許多。

  城內、城外皆無糧草，已經影響到了台城內外雙方將士們的士氣。

  後來據說城外的叛軍為了生存，竟然用餓殍的屍體充飢。

  直到第四天……

  蕭宇站在宣陽門的城頭，他身旁的眾多兵士早已餓得搖搖欲墜。

  突然，城外傳來了陣陣喧鬧嘈雜的聲音。

  圍困城外的叛軍似乎開始拔寨撤退，而東邊和北邊的群山間隱隱有喊殺聲和馬踏大地的轟鳴聲。

  禁軍士兵們紛紛登場城頭往外探望。

  就見不斷有叛軍士兵捨棄輜重，成群結隊地沿著城牆邊往南邊的秦淮河南岸退卻。

  當日黃昏到來之前，外面的戰況通過不同的渠道傳進了宮禁。

  大將軍韋睿的京口援軍終於回援京城了，他們在玄武湖、幕府山之間擊敗了周含的軍隊，向著台城北面的大通門進發。

  荊襄水軍也在韋睿和周含激戰之時，出現在了采石磯外的長江江面上，雍州刺史蕭衍帶著五萬大軍在此登陸，順利奪回了石頭城、西府城等建康外圍堡壘。

  而有另外一支軍隊就在荊襄水軍與京口援軍之間的狹長間隙，越過長江，直插向台城的方向。

  這支軍隊以輕騎兵為主，這樣的一支騎兵部隊在江左之地尚屬罕見，為首大將身著金甲，威風凜凜如果天神，這支騎兵打著「曹」字大旗，正是鎮守江淮一帶的持節、平西將軍、都督青、兗、南徐諸軍事的曹景宗。

  這支騎兵一支繞著城牆來到了台城正南的宣陽門。

  守城將士歡喜鼓舞，急不可耐地打開城門放這支騎兵部隊入城。

  城中的諸多將領、大臣也都趕到了宣陽門下迎接這支最先入城的勤王之師，蕭宇也夾雜在這支隊列之中。

  只見為首大將入城之後並不下馬，他一臉驕橫，來回掃視著前來迎候的文武大臣。

  「是誰指揮台城的防務！」為首大將喊道。

  站在百官前列的蕭懿和王茂對視了一眼，顯然他們對這位將領的蠻橫做派很是不滿。

  王茂上前，冷哼道：「曹將軍，何必明知故問呢！」

  曹景宗笑道：「陛下在此，趕快迎駕！」

  在場眾臣皆感驚愕，只見曹景宗身後一位騎著白馬的金甲將軍縱馬上前，他摘掉兜鍪，正是那傳說中已經在石頭城殞命的大齊天子蕭玉衡。

  「眾卿見朕還不下跪？」蕭玉衡朗聲問道。

  在場眾臣皆驚愕不語，沒有人想到這暴虐的皇帝居然還活著。

  有大臣跪地下拜，山呼萬歲。

  其他臣工將軍也便陸陸續續地跪下，這其中就包括蕭宇。

  但蕭宇感覺到蕭玉衡那雙陰鷙的眼眸一直在盯著他看。

  建康城收復，再次回到了大齊朝廷的手裡，此時市井蕭條，百廢待興。

  製造叛亂的禍首梅蟲兒再次不知所蹤，蕭玉衡調動天下典簽予以緝拿。

  因偏殿毀於大火，蕭子潛搬到了廣壽宮，繼續過著監禁的生活。

  蕭宇回到了多日未歸的江夏王府。

  王府在戰亂中損失嚴重，一時間還變成了叛軍們留宿的營盤，樓宇蕭條破敗，許多府中下人都死在了叛軍的燒殺搶掠中。

  好在晴雪無恙，在叛軍占領建康的那段日子裡，她和韋艷蓉、賀拔慧蘭一直留在春和坊中。

  春和坊的僑民在東方老和魚天愍的帶領下，堅守里坊，他們好勇鬥狠慣了，叛軍也拿他們沒有辦法，便放棄了對春和坊的搶掠。

  在建康光復的第二天，東方老、呼延族、韋艷蓉、賀拔慧蘭便帶著潮溝大火中殘存的胡人老幼倆開建康，北返家園去了。

  三日後，永寧長公主蕭玉婉去往韋睿府邸，代皇帝向韋家提親，方才得到韋艷蓉已經離開建康去往北朝的消息。

  北方戰事已起，中山王元英率領十萬大軍進攻壽春，整個江淮防線岌岌可危。

  蕭宇在江夏王府度過了幾日平靜的日子，直到高公帶著聖旨再次來到了這座龐大的院落。

  在望湖亭邊，高內官見到了這位在台城保衛戰中立下赫赫功績的小王爺。

  他傷勢未愈，斜靠在一張軟榻上，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面，他瞥了一眼恭敬站在一旁的高內官。

  「高公，我一直在等你，是陛下讓你來的吧！」蕭宇問道。

  高內官臉上閃過一抹詫異，「是……是陛下讓老奴來的。」

  蕭宇嘆了口氣，咳嗽了兩聲。

  晴雪上前要給他捶捶背，他擺擺手讓清雪下去，四處無人，蕭宇才又說道：「他終於要殺我了。」

  高內官被嚇了一跳，一下子就跪下了，慌忙道：「老奴有罪，老奴有罪，老奴是帶來了皇帝的旨意，但並非是賜死的旨意，小王爺……您自己看吧！」

  高內官膝行了幾步來到了蕭宇的身邊，上手捧著聖旨奉上。

  蕭宇接過聖旨，展開後掃了兩遍。

  「陛下要我領兵出鎮南徐，做南徐州刺史？呵呵……征北將軍、使持節，開府儀同三司，呵呵……好大的隆寵啊！」

  「陛下正是此意。」

  蕭宇眯了眯眼：「我身上傷勢未愈，如今壽陽戰事焦灼，陛下在這個時候……」

  高內官抬眼看了看蕭宇：「裴叔業暴斃的文書今日午時前剛剛送進宮中。顏見遠貪功冒進，三萬大軍被邢巒和楊大眼合圍，全軍覆沒……如今壽陽就是一座孤城，裴植將軍如今獨自守城，處境艱難，求援軍報已經來過五封了。」

  蕭宇想了想：「並非朝中無將，為什麼要讓我出鎮南徐？」

  「大將軍這次回到建康，突然身染惡疾，如今已無法下床了，只恐是女公子不辭而別，他急火攻心而至吧！」

  蕭宇嘆口氣：「若是如此，我當親往探望，但話說回來……朝中也非只有大將軍啊。」

  「堪當帥才者，車騎將軍王茂，征東將軍夏侯詳，小王爺不知，兩位將軍已經領兵出征去了。」

  「領兵出征？去哪兒了？」

  「東南天師道作亂，已經占據交、揚二州八郡四十三縣，夏侯將軍領兵三萬前去鎮壓了。而車騎將軍帶走了朝廷的五萬大軍去西南討伐蕭遙光叛亂去了，小王爺有所不知，賊逆蕭遙光自稱帝以來，已經占據了西南大片土地，與東南的天師道反賊遙相呼應。如今國事衰微，內憂外患頻仍，還望小王爺以大局為重。」

  「我知道了。」蕭宇點點頭，「可我沒領過兵啊，若是我父王的話……哼哼，陛下怎會對我父王放心得下？」

  高內官恭敬道：「小王爺，陛下原本是想讓王爺出山的，可王爺……王爺拒絕了，此番小王爺出鎮南徐，那是王爺的保薦。」

  「我父王？」

  「王爺還推舉了幾人隨小王爺出鎮南徐州，陛下都應允了。」

  「哦，推舉何人？」

  「信武將軍裴邃遷輔國將軍、南徐州別駕，漢壽縣開國伯蔡道恭拜寧朔將軍、前軍司馬，寧都縣侯楊公則為智武將軍、領壽陽太守，還有一人……陛下已經與那人摒棄前嫌，重新啟用。」

  「何人？」

  「前江夏王府長史劉伯宣！」

  「劉世叔！」

  「劉將軍受封征虜將軍、中軍咨議，不日他就將回到建康，供小王爺調遣了。」

  劉伯宣被赦，這個午後沒有比這更讓人高興的一件事了。

  「還有一件事……」高內官笑了笑，「小王爺可以招募一支千人左右的私兵，作為小王爺的親軍。」

  蕭宇首先想到了春和坊無事可做的那些壯勞力，以他們為骨幹，或許有一天，蕭宇也會有一支只聽命於他的「北府軍」。

  高內官走後，蕭宇依舊留在望湖亭邊享受這彌足珍貴的閒適生活。

  晴雪來到他的身邊，為他披當了一件披風，「秋風漸起，天已然涼了些，蕭郎沒事還是少到這亭中閒坐了。」

  「這等休閒時光，對我來說過一天少一天。很快我就要領兵出征了。」

  晴雪瞪大了眼睛，她不敢相信蕭宇的話：「什麼？蕭郎要帶兵打仗？」

  「嗯。」蕭宇點點頭，「我父王十六歲就已經在戰場上殺過敵了，而我也已經十九了，雖未行冠禮，但也已是成年人了，為了大齊的社稷，也該我上陣去了。」

  晴雪咬咬嘴唇：「蕭郎要出征，那……那晴雪也要跟著，蕭郎的衣食起居都是奴一手負責的，蕭郎若拋下奴……奴可是不依的。」

  蕭宇沒有回答，默默地望著遠方的晚霞。

  「唉……風起了……」

  此時千里之外的北魏都城洛陽，宣光殿中。

  北魏太后胡仙真站在一張鋪在地上的碩大地圖前，他的身旁站滿了朝廷重臣和領兵將領。

  「中山王已經開始他的計劃了？」胡仙真朗聲問道，她那清脆如天籟般的聲音在偌大的宮殿中迴蕩。

  清河王元懌道：「中山王的十萬大軍已經在南徐州展開了，就等大魚自投羅網了。平南將軍費穆、武衛將軍奚康生、安西將軍邢巒、齊王蕭寶寅都已率所部往南推進，就等曹景宗、昌義之北上救援了。」

  這時，一名親信走進大殿，小聲在胡仙真身旁嘀咕了幾句，就見這位年輕太后臉上有些許的變化。

  在場大臣都是察言觀色的老手，見太后表情有異，便都向她投來了探尋的目光。

  「諸位愛卿，南朝軍隊已經開始行動了，可知那位自投羅網的南軍統帥為何人？」

  在場眾臣紛紛猜測，無非是韋睿、柳惔、夏侯詳等人，也有人猜測是久未出山的江夏王蕭子潛。

  胡仙真擺擺手，爭吵中的眾臣這才恢復了安靜。

  「諸位愛卿，朕告訴你們，南軍統帥乃是江夏王世子蕭宇。」

  胡太后話音剛落，在場眾臣皆哈哈大笑。

  「南朝真是無人了，黃口小兒也能統御三軍，真是笑話！」

  「給我三千人馬，我也能生擒了他！」

  胡仙真轉頭瞥了眼元懌，她知道元懌少時出使南齊時與蕭宇結下過一段深厚的友誼。

  她又看了眼站在不遠處的一位紅衣侍女，那是紅綃。

  在眾臣的笑罵聲中，只有元懌和紅綃表情凝重。

  他們知道，一場蓄謀已久的滅頂災難正在等待著那位小王爺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