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前朝孤魂
2024-07-07 07:58:07
作者: 山河北望
與畫中女子展現出的妖冶嫵媚不同,眼前這位白衣女子面容儀態卻給人一種不食人間煙火一般的清雋,如落入凡塵中的九天仙女,讓人可遠觀而不敢褻玩焉。
但真正讓蕭宇感到意外的還是這位畫中仙女一般的神仙人物卻跟永寧長公主蕭玉婉真有八九分的相似,或許他比蕭玉婉還要漂亮一兩分。
那絕美的容顏讓人不敢長久直視,什麼叫美得禍國殃民,想來這便是吧!
就見那殿上女子盈盈福身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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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妾見過江夏王世子。」
那聲音溫淳軟糯,讓人如沐春風。
蕭宇的臉不禁一陣發燙,心臟也在砰砰直跳,他拱手還禮,「在下便是蕭宇,不知殿上女郎……」
那女子莞爾一笑,只覺得那嬌媚的容顏不似少女般靈動,卻有種為人母般的淳厚。
這時在蕭宇的身後,那躲藏在嶙峋假山中的怪人也發出了「嘎嘎嘎」的聲音。
蕭宇回頭看了一眼。
就聽殿上女子輕言道:「世子莫驚,春奴是罪妾的老僕,他並無惡意,只是被大火毀了容顏,不願出來見人而已。」
「他叫春奴?」
蕭宇趕忙回身向著嶙峋假山間躬身一禮,「謝過春奴前輩之前的救命之恩。」
假山中無聲無息,蕭宇卻能感覺到有人在悄悄盯著他。
「不必謝他了,小王爺如此這般,想必他正在害羞呢!」殿上女子道。
「哦……」蕭宇回過身來,默默點頭。
「殿下,莫在下面站著了,到殿內一敘如何?」
「那好。」
蕭宇上前踏上台階,這座殿閣外在看上去雖然有些斑駁古舊,但卻並不顯頹廢凌亂,反而整潔乾淨,似乎定時都有清理打掃過的痕跡。
待他來到殿閣前的平台上時,那白衣女子沖他嫣然一笑,纖纖玉手做了個有請的姿勢。
蕭宇拱手回以一禮,兩人先後走進了大殿之中。
殿宇內的一間隔間裡。
一盞孤燈下,主賓二人相對而坐。
面對那張美得不可方物的容顏,蕭宇心中怯怯,始終不敢直視,但他心中卻百轉千回地盤算了許多。
「罪妾這裡簡樸,無上好茶茗,只有清水。」
「有水便可。」
蕭宇答得很是侷促,對方知道他的身份,而他對這美如天仙般的神仙人物卻一無所知,心裡只有那不切實際的猜度。
那女子似乎一眼便看出了蕭宇的心思,輕聲道:「罪妾本姓俞,名尼子,是先大司馬王敬則府上的樂伎,後為先帝看中,接入宮中,賜名潘玉兒……」
聽到這裡,蕭宇剛剛呷入口中的清水差點兒噴了出來,他強行咽下,卻忍不住地不停咳嗽起來。
「世子,你這是怎麼了?」潘玉兒微微探身,關切地問道。
蕭宇趕忙擺擺手,眼淚鼻涕都要流出來了。
「世子是因為罪妾的身份吧!」潘玉兒問道。
蕭宇點點頭,他順便擦了擦溢出的眼淚,「嗯,只是沒想到傳聞中風華絕代的潘貴妃居然就在我的面前。」
潘玉兒臉上略微飄過一抹淡淡的憂傷,「是禍比妲己、褒姒的禍國妖女吧!」
蕭宇搖搖頭,「東昏侯蕭寶卷的敗亡關你什麼事,要怪就怪他自己無能,不會處理君臣、地方、宗族內部的矛盾,結果把國家敗完了,說白了都是他自己沒本事,到最後一切的罪名卻要讓你一個弱女子替他頂缸,其實還是他自己荒淫無道。」
潘玉兒淡然一笑,他的笑容看上去多少有些複雜,「多謝世子為賤妾鳴此不白之冤,但先帝也……也並非世子所說的那般不堪。」
蕭宇抬眼看了看潘玉兒,離得近了,他方才看出這位絕美妖姬臉上其實也有歲月蹉跎過的痕跡,雖然略施粉黛,但眼角的細紋依舊明顯。
潘玉兒凝神望著他,那神采其實更像一位長輩看著晚輩,那眼神讓蕭宇垂眸而不敢造次。
「對了,貴妃娘娘,您為什麼會在這裡,我聽聞二十多年前……還有,那副肖像畫必然是娘娘本人了,只是不知道娘娘招我前來是何用意?」
「世子是說,賊妾早在二十多年前就該陪著先帝一起自焚於火海之中,不該苟活了吧!」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潘玉兒眼神淒涼,「其實……賊妾何嘗不想隨先帝而去。這麼多年,賤妾幽居於此,日日與孤燈經卷為伴,只為日日超度亡夫英靈。
「那日台城陷落,先帝已然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心如死灰之際,他將一眾王孫妃嬪都集合在這大殿裡,殿外鋪滿了乾草,倒滿了火油,大家都做好了陪著先帝玉石俱焚的打算。
「那時賊妾剛剛有了身孕,先帝不知,春奴跪在殿上苦苦哀求,要陛下放過罪妾和賊妾婦中孩兒。有先帝其他妃嬪上前質問,將國破家亡之事歸咎於賊妾迷惑君王身上,賤妾無力解釋。
「先帝輕嘆一聲,面露戚戚,他最後只道了一句,為君何錯,何故生在這帝王家中。
「先帝還是力排眾議,放過了罪妾,當春奴攙扶著罪妾走出大殿的時候,罪妾看到了其他嬪妃們狠毒哀怨的目光,她們在臨死前已經將最惡毒的詛咒加持在了罪妾和罪妾那尚未出世的孩兒身上。
「望著那漫天的大火,在這殿宇中熊熊燃燒,悽慘的哀嚎聲充斥在罪妾的耳邊,崔妾那時候是多麼希望能隨著先帝一起歸天,但想要腹中的孩兒,罪妾便怯懦了。
「就當罪妾怔怔出神的時候,一隊亂兵闖了進來,他們獸性大發,將罪妾身旁的幾個士兵都拖走了,還要來強暴罪妾。
「春奴便是當時為了護住罪妾,被他們活生生扔進了火里,才被燒得面目全非。」
聽到這裡,蕭宇輕輕嘆了口氣,那種國破家亡的畫面已經躍然紙上了,他不禁心中也有些悲切之感。
「後來,一位身騎白馬的金甲將領躍馬而入,他一槍就將一個想要輕賤於我的士兵戳死在了當下,他開始約束起士兵軍紀。
「雖然我沒有遭到凌辱,但我的幾個侍女卻遭到了不同程度的傷害,有一個當天晚上就死了……春奴也燒成了重傷,那時已經被燒得體無完膚,好在他最終還是活了下來。」
「這件事先帝做得不好,他沒能約束好軍隊,讓他們到處燒殺搶掠。」蕭宇想了想,「娘娘剛才提到的那位金甲將軍不會就是已故文皇帝吧!」
潘玉兒輕輕搖頭,「他不是先帝,而是你的阿父,江夏王爺。至於你說的那位文皇帝,他是在台城淪陷後的一日才進的京。」
「我猜文皇帝見到你之後,一定會覬覦你的美色吧!」
潘玉兒這時候有些失神,他似乎又陷入到了對往昔那段經歷的回憶中。
「若非為了我那女兒,我定然在那時便讓他賜我三尺白綾了。」
「你的女兒!」蕭宇怔了怔,他有些語無倫次,「你的女兒,難道說……難怪那麼像,永寧長公主難道不是先皇后所生的嗎?」
「先皇后也育有一女,但那女早夭,先帝便命人將我的婉兒給抱了去,那夜下著暴雨,外面電閃雷鳴,罪妾一直追到了大殿外面,被侍衛攔住,我聽著婉兒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她一直阿娘阿娘的叫著,叫得罪妾心都碎了。」
蕭宇倒吸一口冷氣,看看潘玉兒,再想想蕭玉婉,她們是如此的相似。
這……這不會有錯……
他想了想又道:「娘娘今日找我來此,是為了何事?」
「外面到底已經是個什麼樣子,罪妾已經有耳聞了,當年台城陷落的情形,就像昨日一般。如今……台城是世子的台城,希望世子顧念過往婉兒對世子的情意,去救救婉兒!」
蕭宇默默地望著潘玉兒,恐怕這位東昏侯的妃子並不知道如今台城的艱難處境。
或許她只是以為蕭玉婉僅僅是受困在永寧長公主府,幾名身手了得的大內高手就能輕易將其帶回宮中。
可如今,蕭玉婉已經在台城西側的石頭城香消玉殞了。
想到這裡,蕭宇不禁感到悲從心來,他的喉嚨有些酸楚,他強忍著讓淚珠在眼眶中打轉。
潘玉兒見蕭宇突然之間神色黯然,心裡便已瞭然。
「婉兒怎麼了……」
「嗯?自台城被圍,便與外界沒有了聯繫,長公主如今怎麼樣了……我不知道……」
「那世子剛剛為何突然神傷?」
「哦,聽娘娘講起過往的經歷,又想想自己,不知不覺間就有些感同身受……」
「是這樣……」潘玉兒勉強笑了笑,「無論如何,如有婉兒的消息……」
「我定當盡力!」蕭宇說著就自坐榻上站起了身,「叨擾已久,我先告辭了,那院子裡有具……」
潘玉兒也跟著起身:「春奴會去處理,無需世子在意。」
潘玉兒將蕭宇送到了殿門前。
蕭宇正要往階梯下走出,身後潘玉兒叫住了他,「世子!」
蕭宇回過頭去,笑問:「還有什麼事?」
「可見過梅公了?」潘玉兒突然問道。
「尚未見過,怎麼了?」
「好孩子,真是苦了你了。」
……
朱異坐著吊籃晃晃悠悠地下到了城頭下。
周圍漆黑一團,他拿出火摺子在空中晃了晃,周圍頓時有了微弱的光亮。
在他的周圍死一般的安靜,一百多具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倒在地上,身上插滿了箭支,死得已經不能再死了。
就在這時,不遠處突然響起了馬兒的嘶鳴,他抬眼看去,他的那匹瘦到脫毛的嶙峋黑馬正靜靜地站在了不遠處。
朱異臉上立馬露出了笑容,他走過去翻身上了馬,雙腿一夾馬腹,向著遠處星光點點的叛軍營地駛去。
朱異回到了叛軍的營盤,在連綿不絕的軍帳中穿行。
巡邏的士兵見到他並不上前盤問,倒是有些來自五衛軍的軍官見到他主動而熱絡地與他們這位老上官打著招呼。
朱異都一一回應,像過往那般親切而沒有半點兒官架子。
他沒有回蕭遙光的行鑾大營,而是一路往西,向著西邊廣陽門的方向而去。
走過了大約兩里地,突然前方的營盤間圍攏了一幫子人,顯得熱鬧異常。
朱異好奇,恰好有一位與他相熟的中軍幢主經過,他便問道:「前方何事發生?」
那名幢主見是朱異,恭敬地一拱手:「領軍將軍,剛剛暗哨抓了一名細作,將士們正要把他帶到前將軍那邊去。」
朱異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進入到了周含的駐軍防區,他眯了眯眼,故作詫異地「哦」了一聲。
他正想催馬離開,就聽那名幢主面露得意,「將軍,你可知我們在那細作身上搜到了什麼?」
「搜到了什麼?」
「一封信,夾著羽翎的!」
「求援信?」蕭宇皺皺眉,苦笑一聲,「這時候才想起來求援!是不是晚了些……」
那名幢主更是洋洋得意,像敞開了話匣子一般。
「這張豹子其實和咱們軍中幾位將軍還多少有點兒交情,要不然抓住他的時候當場就格殺了。他看上去五大三粗,像是有些本事,但咱們兄弟幾個三拳兩腳把他按在地上打了一頓,他便鬆口,什麼都肯說了,慫得要命。」那名小校說到這裡神秘一笑,「那封信是車騎將軍王茂寫給大將軍韋睿的。」
朱異心頭一緊,但臉上看上去依舊是一副雲淡風輕,「既然如此,那便該抓回去好好審審。」
「那是自然。」那名幢主答道,「聽說,現在聖軍師正在周將軍大帳裡邊。」
「聖軍師在這裡?」
「嗯,這回好了,以聖軍師鬼神難料的計策,定然有辦法攪他個天翻地覆。」
「但願如此。」
朱異說著便催馬離開了這裡,他離開了周含的防區,人不知鬼不覺地駛入了一條黑暗狹窄的小巷。
巷子靜得嚇人,原本這裡的住戶不分男女老幼都被趕到了城外,替叛軍做起了不花錢的勞役。
穿過這條巷子再走不遠就是廣陽門了,趁著還沒被叛軍注意,他必須要儘快離開城裡。
幸而鎮守廣陽門的將領是他安插的親信。
就當朱異來到廣陽門的城門下,正要讓人去喊值宿將領,就聽他的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阿郎,這深更半夜,您這是要去哪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