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深夜來使
2024-07-07 07:58:00
作者: 山河北望
天色漸漸暗淡,當最後一抹霞光消失在地平線時,城外叛軍沒有像料想那般發起新一輪的攻勢,而是各自撤陣回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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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來連日的戰事不光耗盡了守城禁軍的精力,城外作為攻方的叛軍也已經吃不消了。
望著陸續撤退的叛軍,守在城頭的士兵只能說是稍微鬆了口氣。
但有昨晚的事情作前車之鑑,他們心裡繃著的那條弦卻是萬萬不敢鬆開。
如今台城外牆各門的守備再沒有敢大意的了,城門下的守備幾乎都增加了一倍。
作為預備隊用的宿衛軍也直接從內城門內調到了各城門的門樓下,若有事端,他們將立馬加入到守城戰。
當天色完全暗下來之時,城外的叛軍營地在經過了短暫的喧囂之後,也漸漸安靜了下來,燈火少了不少,但各望樓上依舊星星點點,在夜幕下如同一條發光的長蛇。
文臣在城牆上沒有太大的作用,但蕭懿一直堅守在城頭到很晚,作為百官之首如此,其他重臣也不敢隨意離開,權當同仇敵愾,鼓舞士氣了。
直到後來,高內官累了,打著哈欠對蕭懿耳語了幾句,他們才一併告辭離去。
蕭懿氣色不錯,再沒講什麼勸進之類的大道理,拱手而去。
高內官的神色比較曖昧,他那雙又厚又軟的手輕輕拍了拍蕭宇的手背,「小王爺,老奴在城牆上也不是個事兒,後宮還有一大堆的事情等著老奴去操勞,老奴只望小王爺能保重身子,身子在再說別的。」
「多謝高公了。」蕭宇答道。
高內官堆疊在一起的雙下巴微微動了動,白胖的臉上露出了寵溺般的笑,他嘆了口氣,「奴婢干涉不了前朝的事,但需要奴婢伺候的時候,知會一聲便好。」
他斜瞄了身後跟著的幾名小內官。
蕭宇這才注意到趙吉成就在這幾個小內官中間。
「趙吉成……」高內官突然喊道。
小內官躬著身子趨步走了出來,「高公。」
高內官眯了眯眼,「你願意伺候小王爺嗎?」
這時其他幾名小內官紛紛向他投去了詫異的眼神,他們都沒想到平日裡平庸呆板的趙吉成此時會被高內官注意到,還要留到那位未來極有可能繼承皇位的小王爺的身邊。
「奴婢……奴婢願意……」趙吉成恭敬地答道。
高內官冷哼一聲,「這可不是什麼好差事,答得如此乾脆。」
趙吉成微微抬頭,臉上誠惶誠恐,「奴婢發自心底的願意。」
說著他便瞅向了蕭宇。
「小王爺,意下如何?」
蕭宇一臉淡然,他笑道:「趙吉成,高公剛剛提醒過你了,跟著本世子不見得是什麼好差事,可能處處都會有危險!」
趙吉成猛然抬起頭來,眼中帶著堅定,「奴婢不怕!奴婢跟定世子了!」
高內官大笑著,一甩拂塵,帶著其餘幾個小內官離開了。
這裡一時沒有了別人,蕭宇拍了拍趙吉成的肩膀,笑道:「這麼想跟著我?」
趙吉成使勁點點頭:「小王爺是奴婢見過的最好的主子,能伺候小王爺,是小人十輩子修來的福份。」
蕭宇嘆口氣:「這可不見得,既然你願意跟著本世子,本世子便將你視做心腹,好好待你。」
「奴婢只忠於小王爺。」
蕭宇嘴角往上翹了翹,將一直被在身上的包裹扔到了趙吉成懷裡。
「在尚書省五兵尚書班房院中有一間屋子,你去打聽打聽,就說是車騎將軍為本世子騰出來的,把東西放到裡面,在那裡等我……嗯,把那裡收拾乾淨,我要一塵不染,能否做到?」
趙吉成點點頭:「能。」
「那就快去辦!晚些我要過去歇息。」
「喏,奴婢馬上就去!」趙吉成滿臉歡喜地答應著,他突然覺得哪裡不對,「小王爺,不用我跟著你嗎?」
蕭宇皺皺眉,這趙吉成真是個死心眼兒、實誠人,但這種人也好,跟在身邊也是放心。
「幫我收拾屋子,那不是伺候我嗎?難道你要跟我一晚上,到時候我都困得不行了,你再去幫我收拾睡鋪嗎?」
趙吉成這才像開了竅,「奴婢懂了!奴婢這就去!」
小內官說著背起那包袱就往城牆下跑,或許是跑得太急了,腳下拌蒜,險些摔倒。
蕭宇搖搖頭,還是衝著小內官的背影笑了笑。
這時,附近再沒熟人,一隊值宿的禁軍士兵在他身旁經過,一個個都悄悄地望了望他,滿臉崇敬。
王茂和張、蔡二位將軍不知道這會兒到哪裡去了,或許是去巡查去了。
蕭宇感到渾身憊懶,鎧甲穿久了渾身酸痛不已,他隨意伸展著腰肢在宣陽門的垛口間走過。
如今每隔十步便有一名士兵把守,生怕再被敵人偷襲得手。
這些士兵見蕭宇在他們身旁走過,身子都站得筆挺。
蕭宇衝著這些士兵不走心地笑了笑,此時他的心思卻在想著別的事情。
都言色字頭上一把刀,他算不算是一個好色之人呢?
出於各種原因,他與多名女子有染,晴雪、紅綃還有那庾幼薇,這些女子在他的心目中都有分量。
但如今,似乎有種說不出的魔力在抓撓著他,讓他對那畫中的女子念念不忘。
但在那盛世容顏的背後,他似乎又隱隱感覺到了一種淫邪與危險。
他的靈魂正在被一種奇怪的力量所控制著,讓他越發地想要再回到華林園,到那玉壽殿裡去一探究竟。
那雙精巧的裸足,踩在朵朵盛開的蓮花之上,那股邪魅似乎正源自此處……
腦中靈光一閃,蕭宇的大腦變得異常清醒。
原本在心底壓抑著的某種想法正在漸漸浮出水面。
莫非……畫中的女子正是那赫赫有名的亂國妖姬,潘玉兒。
那個將東昏侯蕭寶卷迷得五迷三道,恨不得都要跪在地上為她做牛做馬的絕世妖女……
但聽趙內官所說,傳聞早在二十年前他便隨著蕭寶卷一起在玉壽殿引火自焚了,最終化為了台城上空的一縷青煙。
但那副肖像畫、幾件合身的衣袍以及衣袍中夾雜著的紙片被人送到他的手裡,那到底是想要向他傳達什麼意思?
送此物件給他之人又是什麼居心?
蕭宇突然有種置身於《聊齋》故事中的感受。
莫非是潘玉兒的靈魂找上了他,如聶小倩找上寧采臣一般向他表達著某種訴求?
這種想法真是荒誕至極,蕭宇不禁自己都搖了搖頭。
他在一處垛口前站定,眺望著深藍的遠方。
心想此事其實要解不難,找周內官問個清楚便知了。
但想起周內官諱莫如深的樣子,若能說的話他早就說了,何必去故弄玄虛,神神秘秘?
做不做得皇帝,等情勢明朗之後再說。
他前生的記憶告訴他,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是對的,他可不想當人人矚目的出頭鳥(雖然蕭遙光已經做了那出頭鳥)。
任憑那些老頭子如何教唆,他還是先別輕舉妄動。
但在宮裡,他必須要有幾個自己人……
他相信那些白了毛的老狐狸們在宮裡也都有著自己的耳目。
現在趙吉成算是自己的人,但他生性忠厚,似乎缺乏些隨機應變的能力,負責自己的起居,他會是個忠心耿耿的僕人,但讓他到外面探聽消息,怕是一個疏忽就會弄巧成拙。
那個趙內官,今日急不可耐地要向自己表達著忠心,但這種人,他的忠心都是打著折扣的。
他突然想起了小貓,那個奇怪的小宮女這些日子裡再沒見到,但以她的行事風格,不容易被人注意的身份,倒是個好的人選。
蕭宇正想到這裡,突然就聽到城牆下遠處的黑暗中傳來了一陣馬嘶聲,這聲嘶鳴在這死一般的夜裡顯得格外突兀和刺耳。
他聞聲立馬走到了垛口前,向著外面望去,除了遠處叛軍的營盤星星點點,其他地方都陷入於一片黑暗之中。
蕭宇的身旁也出現了一陣騷動,許多士兵像他一樣來到了垛口前,議論紛紛。
有士兵突然叫道:「是夜襲,肯定是夜襲,他們又要打過來了!」
一名伍長抽出了環首刀,大罵道:「喊什麼,再擾亂軍心我現在就把你給正法了!」
蕭宇眯著眼,他無心理會周遭的騷動,緊緊盯著城牆外面。
很快,隨著陣陣嘶鳴,馬蹄踏地的響動也越發地清晰,一個輪廓在夜色下漸漸顯現出來,似乎一人一騎正在向著城牆這邊駛來。
此時王茂不在城頭,蕭宇就成了這裡守軍的主心骨。
一名軍官湊到蕭宇身旁,拱手道:「小王爺,怕是叛軍在搞什麼詭計?末將先把他給射下來?」
蕭宇瞥了一眼對方:「你有這百步穿楊的絕技?」
那軍官自信滿滿,「小王爺瞧好就是了,末將只需一箭,便可取對方性命!」
「莫要冒然行事,還不知道來者是何來意。」蕭宇想了想,「不要傷他性命,給他一個警示,讓他停下來便可。」
「小王爺放心!」
說著就見那軍官自身旁弓箭手手裡要過一把硬弓,舔了舔指頭,在空中大致試了試風向,然後才搭箭上弦。
就聽「嗖」的一聲。
距離城牆剛好百餘步的黑影突然大叫一聲,他胯下的馬兒也像受驚了一般突然人立而起。
若非那騎士機警,早早地抱住了馬兒的脖頸,他非得被甩下來不可。
見那騎士狼狽,城牆上響起了一陣鬨笑。
那名射箭軍官洋洋得意,他想要在蕭宇面前表功,卻見這位小王爺並未像周圍人那般鬨笑,依舊面沉如水,緊緊地盯著城牆外。
就在這時,城牆下傳來了一個中年男人略帶顫抖的聲音,「兩軍交戰……不殺來使……突施冷箭……非……非君子所為……」
蕭宇皺皺眉,他總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
他對身邊那射箭軍官使了個眼色,讓他往下面問話。
那軍官躬身向蕭宇行了一禮,趴在城牆上扯著嗓子喊道:「來者何人?自報姓名!」
城下那人一邊安撫著坐騎,一邊答道:「我是侍中、尚書右僕射、領軍將軍朱異,城上守將何人?我要與他說話!」
那軍官縮回了腦袋,小心地看向了蕭宇。
蕭宇的臉上看不出有任何波瀾,但他的心裡真的是五味俱全。
他衝著那名軍官點點頭,城上軍官會意,向城下喊去:「江夏王世子在此!有何話請說!」
城牆下突然就沒了動靜,沉默了片刻,才有回音傳來,那聲音已經較之前鎮定了許多。
「江夏王世子可好?」
「可好。」蕭宇大聲答道。
「小王爺,我是朱異!你我素在交厚,卻不想再次相見,卻是在這城牆上下,想來真是造化弄人啊!」
「朱侍中,有話請講,無需在此惺惺作態!」
城下黑暗中發出一聲長嘆,就聽朱異回道:「小王爺,小臣此次前來,乃奉新帝旨意,前來勸降城內諸君!新帝寬厚仁慈,海納八方,只要諸君肯投降,新帝必將款待諸君,既往不咎!快開城門,讓小臣進城,新帝信函正在小臣身上!」
蕭宇皺了皺眉,城牆下一片漆黑,不知道在這如深淵一般的黑暗中是否隱藏著某些不為人知的陰謀。
「讓他先回去,明天再說。」蕭宇對身旁軍官說道,他正要轉身離開。
卻聽城樓下傳來了朱異一聲冷笑,蕭宇頓時站住。
「小王爺,你害怕了什麼?朱異單槍匹馬而來,毫無懼意,不畏生死。你身旁兵多將廣,連我這一介小小說客都如此懼怕,傳出去怕墮了小王爺的威名,到時候怕會被全天下所恥笑。」
蕭宇站在原地,依舊不語。
身旁軍官提醒:「小王爺,他是在使激將法,我看下方定有古怪,若不然我去請車騎將軍,再做定奪?」
蕭宇想了想,「不必了,放吊籃。」
「吊籃?」軍官眨了眨眼。
「開城門是不可能的了,就放吊籃拉他上來吧!」
「小王爺,那東西可不結實,若中途……麻繩斷了的話,那來使豈不得摔個粉身碎骨……」
「若真摔死了,那便是他的命。」
軍官面露難色,但還是不敢違命,大聲喊道:「放吊籃,拉使者入城!」
「放吊籃!」
「放吊籃!」
幾名士兵大聲傳著蕭宇的命令,一個大吊籃就被兩名士兵推到了垛口外。
很快,城牆下的黑暗中就傳來了重物落地的聲響。
蕭宇靠在城垛上,手攏在嘴邊喊道:「朱侍中,若想入城,請上吊籃吧!」
「哈哈,世子無需多言,朱某已經在這籃筐裡面了。」
蕭宇衝著軍官點點頭,退後離開垛口。
就見幾名士兵拖拽著滑輪機械下的繩索,一下一下地往下拽著繩子。
吊籃開始緩緩上升,在黑暗中發出「吱呀吱呀」瘮人的聲音。
為了以備萬一,十幾名士兵在城垛旁圍成了一個弧度,長槍和弓弩正對著吊籃上升的位置。
不多時,朱異終於出現在了城頭上。
只見他身著米色粗布長袍,頭上那粗布束住頭髮,此時都有些散了,整個人看上去灰頭土臉,狼狽至極,讓人想像不到他便是剛才還在城牆下大放厥詞之人。
蕭宇見他如此不堪,嘴角忍不住微微翹了翹。
就見朱異慌不擇路地自籃筐中跳了下來,摸摸胸口,心有餘悸地往後面看了看。
「朱侍中,久違了。」蕭宇笑道。
朱異用袖子抹了把臉上的汗,他慌忙向蕭宇一拱手,嘴裡說道:「小王爺,下面確有伏兵,可遣弓弩手往城牆下射幾輪箭,必讓那些想要賺開城門的叛賊先死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