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漆黑的街巷
2024-07-07 07:57:18
作者: 山河北望
「你是何人?如何知道我的身份?又為何要救我?」蕭宇連續發問。
那少年一副吊兒郎當,他撓了撓褲襠,又歸置了一下褲子,這才懶洋洋地抱抱拳:「我叫程靈洗,跟我阿翁觀察小王爺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至於你問我為什麼要救你,就是一隻小貓小狗落進水裡,我也得救它們不是?再說……我阿翁不止一次說過,小王爺活著比死了有用。」
這少年說話倒沒忌諱,嘴上沒個把門兒的,想說什麼就說什麼,這不僅出乎蕭宇的意料,就連久在江湖闖蕩的東方老也聽得一臉詫異。
這小子是真的不會說話……
東方老拱手道:「敢問閣下口中說的那位阿翁是何方神聖?」
「阿翁就是阿翁啊!平日裡我都喊他阿翁,你最好別打聽他是誰,說出來真能嚇死你!」
東方老臉上的堆笑漸漸凝固了,淡淡道:「說出來,我倒想聽聽,能不能嚇到我!」
程靈洗故意壓低聲音,眼神有些狡黠,「我阿翁姓梅,他們都怕我阿翁,不信你問問他們!」
蕭宇順著程靈洗的眼神望向了那幾個跪地求饒的大漢。
他們似乎很害怕眼前的少年,一個勁兒地求饒磕頭。
「程爺行行好!高抬貴手,讓五爺六爺知道便好,可千萬別告訴他老人家啊!」
「是啊!是啊!」
程靈洗擺擺手,讓他們保持安靜,就連那個被自己用飛刀切斷手臂的大漢也忍著疼跪在旁邊不敢吱聲。
東方老沖那少年笑著拱手道:「原來程郎君的阿翁是梅公,失敬失敬!」
程靈洗有些不耐煩,他不搭理東方老,直接望向了蕭宇,「小王爺,我阿翁神機妙算,他知道你今日必定受困於此,所以讓我在這裡等候接應,沒想到這幾個不長眼的竟然敢對小王爺如此不敬。」
蕭宇的眉頭微微一皺,他尚未張口,就聽那個手臂被砍斷的大漢哭叫道:「小人實在不知梅公有此決定啊!否則絕對不敢……」
「給我閉嘴!」程靈洗冷臉道,轉頭他又衝著蕭宇一臉微笑,「小王爺,您可以走了!」
蕭宇回頭看看自己的坐騎,那匹馬駒一隻前蹄已經被斬斷,正臥在舟橋一端的道中間,抬著頭髮出聲聲低嘶。
程靈洗見狀,嘿嘿一笑:「小王爺,我為你報仇!」
說著,他走到那幾個跪地求饒的壯漢跟前,一隻手很輕易地拎起了一個,直接將那人扔到了舟橋的道中間。
那人被嚇得不敢動彈,就見程靈洗走過去抬腿猛踩一腳,就聽「嘎巴」一聲,那壯漢的腿直接被踩折了,疼得那壯漢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哀嚎。
「小王爺,這樣扯平了吧!我為你的馬報了仇,這樣公平不公平!」
蕭宇冷冷一笑,他再次打量這位少年一番,看他樣貌舉止很是單純灑脫,實則心狠手辣。
「公不公平也是木已成舟,一匹馬而已,不見得非要弄斷他的腿。既然剛才提到了梅公,那我想見見他!」
「要見我阿翁?」程靈洗的表情有些誇張,「要見我阿翁也成,但要勞煩小王爺在這裡等上一兩個時辰,我阿翁腿腳不方便,走得特別慢,現在還在來的路上。」
「無妨,我可以慢慢等。」蕭宇笑道,「久聞梅公大名,卻也無從相見。竟不知梅公早已關注本世子那麼久了,今日既然有機會一飽梅公的風采,本世子怎能放過如此好的機會?還有事想向梅公討教一二。」
蕭宇說到這裡,有意瞥了東方老一眼。
東方老知道蕭宇心中所想,但要見梅蟲兒,這實在是一種冒險,而他權衡再三,此種狀況還是不見為好。
東方老上前兩步道:「小王爺,你看天色都黑了,再不回去的話怕是連城門都進不去了,外面正亂,安全起見,也不敢在外面留宿!末將的馬可以給小王爺騎,末將腳力尚可,一路跟著便是!」
東方老這話說得漏洞百出,此時即使縱馬回到建康城下,一般也進不了城門。
很顯然,東方老是想拉著蕭宇儘快脫身。
程靈洗笑道:「小王爺手底下有如此好的奴婢,還叫什麼……將軍,呵呵……我勸小王爺聽這個什麼將軍的話,還是趕緊回建康城看看的好。估計小王爺到建康時,台城都應該被燒得差不多了。」
蕭宇和東方老兩個人的臉都是同時一冷。
就聽程靈洗嘆道:「糊塗!糊塗!在這裡等了你們太久,阿翁讓我轉告的話我都差點兒給忘了。」
「什麼話,快說!」東方老急道。
程靈洗瞥了東方老一眼,沒有好氣,「剛剛不是說了嗎?回去晚了的話,台城估計也得燒沒了,聽說江夏王爺還被關在台城裡……還有件事是阿翁讓我提醒小王爺的,這件事許多外人不知道……」
蕭宇眉頭一皺,就見程靈洗把身子往他這邊湊了湊,聲音壓得極低。
「那位庾姓的美人似乎是有了身孕。」
東方老雖然靠得有些遠,但他耳力極好,這話讓他有些不明白,但他看向蕭宇時,卻在小王爺的臉上的表情很是奇怪。
程靈洗繼續說:「阿翁說了,他想轉達的就只有這些,如何抉擇就看小王爺自己的了,還有一件事,今夜外面正亂著,小王爺可從東城建陽門入城,那裡對小王爺暢通無阻。至於進城後的路,就靠自己去選了。」
「多謝!」蕭宇拱手道,「請轉告梅公,下次請光明正大的與本世子見面。」
程靈洗臉上的笑容微微僵了僵,但更盛的笑容立馬又堆疊而出,他笑得油滑,像只泥鰍。
他看著蕭宇轉身爬上了東方老的坐騎,縱馬而去。
更讓他想不到的是東方老身輕如燕,跟在蕭宇坐騎的後面竟然不費吹灰之力。
這也真是個奇人……
待兩人走後,程靈洗直接盤腿就地坐在了舟橋上,他一聲不吭,就像老僧入定了一般。
那些受傷或者沒受傷的守橋大漢都小心翼翼地呆在旁邊,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不知過了多久,秦淮河南岸氤氳的夜霧中似乎有咳嗽聲傳來。
程靈洗猛然睜開了眼睛,一臉興奮,一下子就蹦了起來。
其他人則被嚇得夠嗆,大氣都不敢喘。
「阿翁!你真是好慢!他們都走了!」
程靈洗說著便向南岸跑去。
只見一位駝背老者的身影在夜色中漸漸清晰,在他身旁還有一個窈窕女子正在攙扶著他。
那正是梅蟲兒和張琴言。
程靈洗見了梅蟲兒倒沒覺得如何,只是見了張琴言眼中突然冒光。
他喊道:「張姊姊,你家小王爺剛剛過去了!」
張琴言微微一笑,用手敲了敲程靈洗的額頭:「就你話多!」
程靈洗並不生氣,他揉了揉自己的額頭,憨笑道:「張姊姊,不呆在江夏王府,你是如何出來了?」
「是我讓琴言來的,把你用作墊桌腳的那方印璽拿過來用一用。」梅蟲兒道。
「那方印怪沉的,成色也不好,還磕掉了一個角,那天我還想去當鋪當掉,換幾角酒喝呢?」
「有這種想法便是想要挨打!」梅蟲兒故作生氣狀。
程靈洗捂著屁股就做躲開狀,張琴言掩嘴偷笑起來。
梅蟲兒搖頭嘆息道:「你若有琴言的一半沉穩,咱家就是死了也可心安。」
程靈洗衝著張琴言做了個鬼臉,張琴言並不在意,依舊笑著。
梅蟲兒看了眼張琴言,「那些事情我知道了,欲速則不達,小王爺那邊只是對你不信任,倒是並無其他,對付男子的手段,自不必咱家來教。」
張琴言眉目流轉,細聲道:「阿翁放心,琴言自有手段……」
「好!好!」梅蟲兒咳嗽了兩聲,拍了拍張琴言的手背,「琴言,那方寶璽你得替咱家保管好了,今日見過謝老中書後,你便回江夏王府去吧!」
「奴明白,奴會以身家性命保存好那方寶璽。」
梅蟲兒滿意地點點頭,程靈洗依舊一臉不以為然地沖張琴言擠眉弄眼,惹得張琴言笑顏如花,程靈洗心裡更是開心。
「靈洗,琴言,此時莫鬧了,扶咱家過橋,咱們去趟烏衣巷。」
程靈洗、張琴言同時應諾,攙扶梅蟲兒左右,一起過橋。
路過那幾個守橋大漢時,見到半死不活的馬駒,兩名受傷之人,梅蟲兒臉色微微一凝,腳步停了下來。
大漢們見狀趕忙俯地叩頭,跪在原地哆哆嗦嗦。
梅蟲兒輕嘆一聲:「我不怪你們,你們的心自然是好的,忠於先帝與太子的……」
那些人聽到梅蟲兒如此說道,一個個感激涕零,又是磕頭又是表決心。
梅蟲兒有些不耐煩,揮揮手:「莫跪了,咱家過橋後你們拆了橋便散了吧!三日內咱家會派人給你們家中各送去百兩黃金,保證你們及家人這輩子衣食無憂。」
有人膝行向前,一臉感激。
「梅公,那日你讓咱們幾個去殺那小王爺,可惜沒有得逞,今日在這裡讓咱們哥兒幾個遇到了,想到梅公往日對咱們的恩情,咱們怎能讓梅公的仇人活下去呢?於是……」
聽到這裡,程靈洗心中自然不悅,他們這表忠心的,更像是在梅公面前告狀。
梅蟲兒一臉和顏悅色,慈笑道:「讓汝等受苦了,但汝等需要知道:此一時彼一時,昔日的敵人今日並非不可能成為利益的夥伴……」
那人一臉愕然,其他人面面相覷。
「一會兒,待咱家過了這舟橋,還要勞煩諸位把這橋也給咱家拆了!」
說罷,梅蟲兒在兩人的攙扶下繼續往前走去。
過了舟橋,在那山坡下的林地有一輛馬車正在等候。
張琴言扶著梅蟲兒上了馬車,程靈洗也想上車的時候,卻被張琴言阻在了車下頭。
「張姊姊,你這是做什麼?」
張琴言笑而不答,她的身後卻傳來了梅蟲兒的聲音。
「靈洗,你回去盯著那些人。」
程靈洗一愣:「那是為何啊?」
「他們知道的太多,咱家放心不下他們。」梅蟲兒頓了頓,「待他們拆掉舟橋,你去殺了他們,做得利索些。」
「阿翁……」
「將他們的屍體都扔進秦淮河裡便可,這兩天秦淮河上的死漂會越來越多……再讓阿五阿六帶些人找到他們家裡,各帶去百兩黃金……準備滅門吧!」
………
黑暗中分不清彼此。
趙守忠咬緊牙關奮力向前搏殺,他適應了眼前的漆黑,他能隱約感覺到黑暗中敵人的恐懼。
他揮動手中環首刀,時而有金鐵相交,時而有人哀嚎,時而又能感受到銳利刀鋒刺入血肉的痛楚。
前方腳步聲窸窸窣窣,嘈雜聲不斷,那是敵人在紛紛後退。
藉此機會,趙守忠終於可以喘口粗氣,但他已經感覺不到身旁自家弟兄的存在。
他們或許已經死了,或者受傷倒在了地上。
而他如今到底是個怎樣的情況,他自己都不知道,雖然他能摸到胸膛上還插著的箭杆,傷處的疼痛深入骨髓,好在他知道自己還活著,雙腿還能繼續移動。
而在他的身後,他還能聽到皇帝的嗚咽和長公主不停地安慰。
趙守忠沉聲道:「陛下,即使受傷,也請忍住,隨臣……隨臣前進……」
皇帝並不回答,但似乎是在小聲地啜泣。
而永寧長公主卻關切地問道:「趙總管,你怎麼樣了,傷得重嗎?」
趙守忠自己都不知道,他內里套了層皮甲,但皮甲並不堅硬,或許他運氣好只傷到了皮肉,或許他已經傷到了心脈,只是自己提著的那口氣一時沒有松下來罷了。
但對長公主,他只能安慰,「下臣無事,沒有傷到要害,請陛下隨下臣繼續前進。」
這時他終於聽到了皇帝略微發顫的聲音:「趙守忠,朕好像受傷了,但朕會跟緊你,千萬不要拋下朕不管!」
「下臣……不會丟下陛下不管!」
趙守忠感到身後有隻手搭在了他的肩上,那不是皇帝便是長公主的。
他咬牙急促前進,腳下不時踩到尚未僵硬的身子,耳邊仍有此起彼伏的低沉哀嚎。
但他的身後卻似乎傳來了皇帝的補刀和低沉的唾罵聲。
這條漆黑的街巷也太過幽長,似乎總是走不到邊界。
就在這時,他突然又聽到了箭矢破風而至的聲音。
他趕忙揮動長刀抵擋,他似乎感覺到一支箭矢射中他的心口。
他咬牙繼續往前兩步,但整個身子不知道為什麼已經不聽使喚了。
他猛然跪倒在地,用長刀撐住地面,這樣才不至於躺倒在地上。
他身後傳來了皇帝和長公主驚慌的叫聲。
「趙總管!趙守忠!」
他想要回應,但一張嘴,鮮血從他口中噴涌而出,或許這就是他生命中的盡頭。
他抬起頭來,用盡最後一點兒意識凝視前方,而這條街巷的盡頭就在前方。
他看到了星星點點的火把在那裡點亮,看到身著錦衣,披著黑色披風的典簽已經衝到了街巷路口,奮力劈砍那些正在逃跑的弓弩手。
「前方可是陛下!戴僧權前來護駕!」
火光漸漸靠近,映紅了整條滿是屍體的小巷。
此時趙守忠臉上微微有了笑容,他低頭看看自己,前胸早已被射成了篩子,他不知道自己是以如何一種意念堅持到現在的。
好在戴簽帥趕到,他終於可以放心大膽地死了……